月寒日暖煎人寿。
一开始,霍伤竹看向翁同书的目光多带质疑和探究,同行的一路上除了不着边际的句子,再无话。
等到了荆州,他尽职尽责,极力去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厨房多了用武之地,每一餐借着规格之名多做几个菜。早食被吩咐晚一些送,午食被千叮万嘱做几道好菜,夜宵不重样,莲子翠绿地放在瓷盘里。各色的酒,因为一句“荆州有酒荆州醉”,从来都马不停蹄送到公主的院。
酒送来,翁同书不喝,把酒塞打开,放在那里闻味道,酒香弥漫。
这样未免太暴殄天物,于是酒香散得差不多的酒又原路送回去。
钱花了,听个响,闻个香。
听她叫自己“兄长”。
每次听她说“阿兄”,他都觉得心虚,又不可抑制想起桓升。
物物不物于物,可她总是佯装着规行矩步。
佛珠摇晃,提醒自己清心寡欲。
蝇营狗苟,招摇权势利欲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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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几乎日夜相处,相依为命却毫无交集的兄妹。
荆州禁咒,护着她的却从来不是荆州禁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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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伤竹以为,这一年半载,总能把她的性格摸透。他们在荆州做毫不暧昧、互相扶持的亲人。荆州是他的根据地,了解一个年轻女郎,岂不是小菜一碟。
最开始隔阂的日子,他甚至把“了解她”当做饶有兴致的猫鼠游戏。
一个袖里藏刀,暗含乾坤的前朝公主,怎么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黑芝麻团圆儿还差不多。
公主殿下连解释自己的骑射都是明晃晃地敷衍:“君子六艺,御射之术,勤加练习,唯手熟尔。”
霍伤竹抱臂旁观,他决定让近侍荆芥去。
荆芥匆匆地赶来和霍伤竹在暗处观察投壶的殿下。
霍伤竹歪头:“看到她手里的黑签没有?大袖衫下藏暗器,那是她的防身之物。”
“抢过来?”
“不,让你去试试她的本事。”
荆芥惊恐:“去做什么……本事?”
霍伤竹:“试试。”
“试试公主的水?”荆芥刀都快掉了,“小人不敢!”
“你敢。”
“小人命薄!”
“你命好。”
荆芥察言观色,瞧出朵花儿来似的。嘿嘿嘿地挠挠头,语气欠儿:“……霍小将军,您是不是自己不敢?”
荆芥被一脚踹走,心满意足地想着法子试翁同书的实力。
他一个人的脑子不够用,就去求助霍伤竹的挚友袁子荆。损招频出,十分轻易地在夜深之时拍板方案。
也是凑巧,荆芥去刺探当朝荆州刺史司马休之的肮脏事。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惹得一身骚,被蒯恩军麾下的雍州军追杀。
一路上嘴里没停地怒骂:他去整老不死的司马休之,与那远在天边的蒯恩军有个锤子关系!
做什么两肋插刀的义气兄弟!
他付诸行动是瞬息,顺便潜入公主屋宅,妄图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结果光顾着前有狼,忘了后有虎。
翁同书不是没实力,也不是没脑子。
那一夜的打斗,荆芥不是没逃过雍州军偷袭小分队,而是差点折在翁同书手里。
第二日清早,翁同书必定在睡觉的时辰,荆芥去找神龙不见首尾的霍伤竹。忙里忙慌,替霍伤竹先把门窗关好,等着霍伤竹洗耳恭听。
“雍州军会不会是公主的人?”荆芥觉得太凑巧。
“不会,蒯恩军是刘裕养起来的,和公主没关系。”
“昨夜,公主动了手。”荆芥喘了口长气才回复,“喉处三指,一击即中,不用黑签,必死无疑。”
霍伤竹扶着他的下巴,拧过去,看了一眼荆芥喉处左右三指位置,果然在右侧看到一处深深的淤青伤痕。
“什么时辰,什么地点?”
“亥时八刻,公主屋上三重梁。”荆芥笑,“嘿嘿,没死算我命大。”
霍伤竹不语,拍拍他的肩膀。
荆芥问:“你要为我讨个公道吗?”
“你需要这份公道?”
“你不给我讨公道?”
霍伤竹自顾自剥着秋枇杷,轻笑:“公道还需要讨?”
荆芥等他张嘴毒死人。
霍伤竹垂眸,嘲笑他:“公道自在人心。”
荆芥指“德高望重”的司马休之:“……那些人狼心狗肺。”
“此次探请,你受伤,是活该。”顿了顿,霍伤竹说,“殿下浅眠,屋上三重梁常有相幽把守,屋宅七角悬铃,一般人近不得身。你能在屋上三重梁动手,就已经输了。”
荆芥远在荆州都听过翁同书司天台“神算子”的名号,自然归功:“这么能算!”
“算?”霍伤竹笑,“是因为身边有鬼。”
荆芥拍拍自己的衣服,聊回司马休之:“这是袁子荆的馊主意,这招忒阴了些,我原本就打算交个差。至于公道,就没有必要惊动殿下了。”
霍伤竹似笑非笑:“殿下敢明目张胆对你动手,就不怕我去讨这个狗屁公道。”
荆芥不满:“怎么就算狗屁公道?我的命不是命?”
爬上姑娘家屋顶这种缺德事:“你好意思说?”霍伤竹深吸一口气,告诉荆芥,“你先出去避一避吧,殿下不是你能扛得住的。”
荆芥诧异,扒拉他:“霍伤竹!卖我卖得太干脆了吧!你好歹假装心疼心疼我……”
霍伤竹:“少恶心我,手拿下去。”
荆芥:“你是不是打不过殿下?”
“殿下在霍家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祖宗一样供着。
“哦~”一个字拐得九曲十八弯,“你是不是舍不得打殿下?”
“我一向宅心仁厚。”
荆芥抢走他指尖剥好的秋枇杷:“您厚的是脸皮。”
“啧,她怎么没弄死你。”
“没死算殿下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