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义熙十年,谯蜀灭。
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赏的赏,谯蜀地带被东晋收治慢慢恢复稳定。如此一来,该秋后算账的奖赏、功劳、史书留名的机会就得好好清算。
刘裕自认为首功,霍起上书陈情,果断截了他的功劳。霍起说:“军谋与前线都是霍某带领精兵上的,死伤千余,闪击谯蜀,怎么就让你首功?”
刘裕暗暗想扳回一城,没等他想好怎么扳,霍起这边就已经走了下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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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府内,霍起与霍伤竹亭中赏荷。
霍起说:“谯蜀已灭,国家愈大,我常年不守建康,你在荆州,司马休之还难为你吗?”
“司马休之是晋宗,又有江陵发家,颇得江、汉民心。有些困难,可以应付。”
“他主管财政,你管军政,赢面比他大。”
霍伤竹没吱声,心想司马休之要是再不放手,他就悄悄的“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霍起又说:“我打算送殿下去荆州一年。”
“把殿下送过来作甚?”
“荆州禁咒,殿下会安全些。京师建康人物太多,你阿母身体弱,应付不过来那些贼子。琅琊王要动手……我如今在建康尚能帮衬,司马和刘裕就都有妨碍。”
霍伤竹不理解:“您把她从华林园带出来,不护好她,那还带出来作甚?”
“你在荆州就护不住人?白教你了。”
“不问问殿下吗?”
“问了也改变不了。”
霍伤竹说不过他,闭嘴看风景。他随口评论:“去岁这时节,荷花开得能映红半边天,今岁只剩残梗。”
“残荷听雨亦是雅事。”霍起将玛瑙镇纸往舆图上一压,北府兵布防的朱砂印记便洇开了,“谢公当年隐居东山,把北府军精锐交给我,我也得对得起会稽新得的三千佃户。”
霍伤竹歪跪在支踵上:“雅?建康米价三铢一斗,佃农闹着,哪里雅?”
“同你说荷花。”
“严君要学永始元年吗?”
永始元年,桓玄水榭称帝,斩于江陵。
桓玄,才应该是翁同书的父亲。
霍起已经看完了舆图布防,边把图卷起来边反问:“永始如何?”
“翁氏女,阿父没有给过交代。”
霍起:“你忍了半年。”
这个问题,从他接翁同书进霍府门的时候,霍伤竹就应该想问了。
“是。”霍伤竹直白道,“不单这一件。”
知子莫若父。霍起打断他:“长武公主遗孤。我非狂徒。”
“那最好。”霍伤竹得了答案,连司天台天官监的事情都没过问。
反倒是霍起追问:“你还有话?”
霍伤竹警告:“物物而不物于物。该放手时,别让霍家成为拦路虎。”
“好景难遇。”
“您拿她开刀?”
霍起看着一池塘的荷花,笑:“我是稀奇,有人这么着急。”
霍伤竹撑着地板站起来:“我先告辞……”
霍起打断他的话,把舆图递给他,道:“殿下去荆州这件事,你和她说。”语气和动作都是不容置喙。
霍伤竹点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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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霍伤竹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翁同书。
殿下左手执袖,右手执花。
翁同书和霍伤竹打了照面,等他说话。
霍伤竹拎一筐槜李,递给她身后的相幽。他没有心思关心为什么公主殿下折花都亲力亲为,抱在怀里不撒手。
“西施槜李。用时需醒一醒,等一个多时辰,香味浓郁了再吃。”槜李上西施掐过的指痕在果肉饱满处红艳艳的,用针挑一个小口,能溢出来。
“阿兄有事说?”
霍伤竹没有妹妹,被她这样喊十分不适应。他回:“家父嘱托,让我带殿下去荆州暂居一年。朝中繁杂,司天台又折了几个天官,恐殿下有扰。稍作准备,月末动身。”
月末,没几天,赶得急。
翁同书脑子轰过四个字:阎王送亲。
那不得急吗?谁投胎不急。
翁同书低头看着怀里有压痕的花瓣,她问:“荆州有酒吗?”
“有。”
翁同书说:“那我和你走。”
霍伤竹从没见过她喝酒,霍府家宴清酒酿以,她从没喝过。
翁同书想绕过他,应付地笑了下:“荆州有酒荆州醉,此心安处是吾乡。”
霍伤竹的剑抽了一半,臂膀刚好可以挡住她。翁同书看他的眼神仿佛在问:“要杀我?”
霍伤竹反应过来,把刀“哐当”怼回去,解释:“习惯了……”
只是想拦路,却总是做出有失偏颇的举动,该改。
他鼻尖都是她怀里花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很香。
“殿下明明不愿意去荆州。”
翁同书摇摇头:“无所谓。”
她从东晋去彼岸无所谓;从怀南温宅回义熙年无所谓;从华林园来霍府无所谓;现在从建康去荆州,也无所谓。
霍伤竹看她听之任之,突然说:“你若不想走,毋需委屈自己。”
——他在留她在建康。
——他还是没明白。
翁同书说:“司空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
“殿下就这么信任家父?他把你从华林园捞出来,你是不是感恩戴德了?”
“霍司空于同书,有再造之恩,信司空,是尊司空。”她满眼真诚,把霍起当成救命稻草,天大善人。
“霍司空无缘无故救你于牢笼……”他低头,“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人?”
两两相望,霍伤竹先拜下阵来:“我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