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春出来之后,还是偷偷去做了一碗冰镇雪元子,避开吴妈妈,端上来给蒲矜玉。
“小姐您的癸水快来了,奴婢少放了一些冰,且您的肠胃历来不好,糖也放少了些。”
经春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放低声音哄着她。
眼前的女郎微抬眼睫,看着桌上的冰镇糖水,许久未语。
见状,经春心里那股不对劲的奇异感觉又浮上来了。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总觉得蒲矜玉跟往常不太一样,特别死寂,她默着一张脸,又垂着眼,完全无法叫人看出她脸上的情绪。
难不成,吴妈妈那些话戳到她心中伤处了吗?想想很有这个可能。
蒲矜玉自幼养在乡下,她回京之后,晏、蒲两家的婚期将近,没有多少时日了。
为了给她改头换面,研习大小姐蒲挽歌的习性,蒲夫人十分严苛,吴妈妈就更不用说了,时常因为蒲矜玉做得不对,喂蒲矜玉板子吃,那戒尺打下去,一点不带手软的。
且边打边训她,说她乡野性重,举手投足全是小门户的做派,一股子穷酸气,这些都必要改掉!
拧着她的耳朵,骂她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自从她踏入蒲家,再嫁出去,她就不是外室女蒲矜玉,而是蒲家嫡女蒲挽歌了,她一举一动都不能出错!甚至还提到了她的生母阮姨娘。
要知道,蒲矜玉十分爱重信赖她的姨娘,如果不是为了她,蒲矜玉恐怕不会来京城入蒲家受这个委屈。
也正是为了阮姨娘,她才一直忍气吞声。
蒲矜玉一直在忍,起初还哭,后来忍红了眼睛,因为犯错被打得脊背都是冷汗,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伫立于蒲家深深庭院之下的身影纤细又瘦弱,柔软且泛着一股子坚韧。
在出嫁之前被晏家用短暂的时日,雕刻成了蒲挽歌的样子,盖上红盖头坐上花轿嫁了出去。
本以为,这场亲事只用短暂维持一两个月,或者小半年,就能够换回来,谁知道大小姐病重不愈,撒手人寰。
她要以蒲家大小姐的名义继续维持这段姻亲。
因为出嫁之前“雕刻”她的时日过于短促,不开口时,她和蒲挽歌是有六七分像了,但依然存在许多破绽,若是亲近的人靠近,必然能够发觉两人的差别,看出猫腻。
晏家屹立京城百年,始终峥嵘,位列京城第一高门,蒲家祖上原本和晏家旗鼓相当,但后些年蒲家式微,比不上晏家,甚至还要攀附着晏家,维持光鲜。
这门亲事绝对不能出一点点差错,若是被人发觉,那蒲家真是要完蛋了,蒲家得罪不起晏家。
所以,蒲夫人派吴妈妈过来,继续在空闲里把控着时时刻刻,管教着蒲矜玉。
吴妈妈说话一如之前不会好听,她知道阮姨娘是蒲矜玉的软肋,所以喜欢用阮姨娘激她,逼她改正。
每次提到阮姨娘,吴妈妈说话太难听了,蒲矜玉都会护犊子的生气,先前还红着眼和吴妈妈嚷过几句,后面倒是不说话嚷了,就是冷冷瞪着吴妈妈。
这次吴妈妈也提到阮姨娘了,蒲矜玉怕是因此生了恼怒。
“小姐,您——”经春刚要再说几句话,打算跟她提提阮姨娘的近况,说阮姨娘在蒲家很好,吴妈妈那些话都是无心之失,让她别往心里去。
蒲矜玉却已经动了玉勺,她搅动着雪元子,打断了话,“多谢你费心了。”
经春嗫嚅着唇,只能改了话锋,“…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女郎此刻进食的动作无比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蒲挽歌的影子。
经过这三年的时光,蒲矜玉原本的性子已经差不离磨平了,她真的很像很像蒲挽歌。
经春从小就跟着蒲挽歌,除却蒲夫人,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蒲挽歌。
此刻看着蒲矜玉的侧脸,她都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过去蒲挽歌的影子,但转念想到一些事情,一时没做声。
蒲矜玉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进食的动作转头看去。
对上蒲矜玉的眼神,经春心里那股咯噔的感觉瞬间又浮上来。
因为女郎的眼神特别幽静深暗,就好像危险的黑潭,说不准何时会翻涌上来,隐藏着若有似无的锋利。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不成三小姐知道什么了?
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压根不可能的。
在她面前,经春莫名有种被人看穿心底想法和秘密的感觉。
三小姐今天晨起还好好的,她会知道什么?她不知道。
可能就是被吴妈妈骂得过于伤心了,所以才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吧。
经春扯出一抹笑,问她看什么,“是不是这雪元子不合小姐的胃口?”
蒲矜玉喜欢吃冰糖霜,但由于她的身子骨需要调养,故而放得少了,怕是不怎么甜。
蒲矜玉看着面前的经春良久,看得对方都有些许起毛了。
她才转过头,答了一句,“没有。”
她低头搅弄着玉勺,看着融尽的冰块,眼底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嘲弄,“这雪元子很好。”
抬头之时,女郎脸上恢复了惯常得体的笑容,脂粉粉饰过的皮相分明是蒲挽歌的脸,可牵动之时,又不怎么像了,隐隐展露着蒲矜玉的底子。
她说,“经春,你做得很好。”
“我要多谢你。”
多谢她这么多年一直帮着嫡姐骗她,变相哄着她,骗取她的信任,让她以为她是个好人,是个知己。
使得她真心交付,心甘情愿在这深宅大院当嫡姐的替身,替嫡姐水深火热的活着,最后凄惨死去。
当初,她真的以为经春是个好人。
“小姐您今日是怎么了?突然跟奴婢道谢,这都是奴婢应该为您做的啊。”
怪怪的,经春说不上来何处怪,总觉得蒲矜玉意有所指。
“是吗…”女郎噎在嗓子里低喃。
有什么事情是天生该做,非要去做的,一定要做的?
“小姐……”经春还要再说话,蒲矜玉第二次打断她。
“我不吃了。”她搁下玉勺,让经春端下去,并且说以后都不必再做。
经春一愣,“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恶心得慌。
蒲矜玉缓慢擦拭着唇瓣,面上道,“吴妈妈不喜欢,若是被她知道,你又要挨她罚俸禄了。”
“况且,你不是说了吗?我如今要养身子骨,不好再吃冰镇的东西了,仔细伤胃伤身。”
话虽如此,挑不出任何的错,经春心底的异样却未散去,那股怪异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她觉得蒲矜玉仿佛变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想不明白,经春只能快速端着雪元子下去。
回来的时候,蒲矜玉在握笔翻看着账目,审计核对着过两日操办宴席需要用到和采买的东西。
晏夫人共有两儿两女,二女儿昨儿嫁出去了,三日后要回门,明明知道蒲矜玉做事很妥帖了,但晏夫人依旧特意派人过来吩咐,回门宴得办好,不能出错。
若非前些时日早晚不休的给小姑子筹备婚宴,蒲矜玉也不至于累得在午后躲懒,被吴妈妈抓辫子斥责。
经春也知道她累,毕竟晏府家大业大,大小事宜实在太多了,每日应付着里里外外,蒲矜玉才几岁啊?
当初阮姨娘说姐妹两人年岁相当,实际上,蒲矜玉的年岁要比蒲挽歌小好多。
她自幼没有学过这些管家的事情,看账理账都是临时抱佛脚,为了显得老练且得心应手,后来付出的努力自不必多说。
原本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还不用掌管晏家后院事情。
可自从两年前晏将军旧伤复发之后,晏夫人的嫡长子晏池昀,也正是蒲矜玉原本的的姐夫,她如今替嫁的夫郎接替晏家掌权,晏家后院的大小事宜随之落到她的头上了。
为了熟悉晏家事宜,不出纰漏,蒲矜玉那真是日夜熬得不敢熟睡,多睡,人整整瘦了一大圈。
即便现在渐渐上手了,也还是提心吊胆。
经春不必她多说,站到她的身侧,帮她处理研墨。
前几年太辛苦了,蒲矜玉小小年纪便熬坏了眼睛,视力很不好,看东西有些模糊,她需要凑很近看,而且旁边得多放一些烛台。
经春研墨研得专心,又帮她复核盯着账本,抽动宣纸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就近的烛台,眼看着就要倒砸到专心致志的蒲矜玉的手,经春连忙去扶,要叫她小心。
可提醒的话都还没说,未抬眼未转动视线的蒲矜玉,居然就这么轻飘飘挪开了手,还拿走了账本。
她淡然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未卜先知,晓得烛台要倒了,所以她及时避免了。
经春怔然,是……巧合吧。
应该是的。
蒲矜玉面不改色,让经春处理倾倒的烛油,而后接着动笔勾账。
经春,“……”
这个插曲很快在忙碌着揭过,经春也抛诸脑后了。
晚膳一如往常在正厅那边用,妯娌都来了,蒲矜玉伺候公婆长辈用膳,饭后又侍奉着汤药,再给晏夫人回话,禀告喜宴过后府上的事宜。
回来的时候很晚了,经春给她褪着衣裳,说热水备好了。
她轻嗯一声,“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经春问她不要伺候吗?蒲矜玉却没有答话,已经抬脚走入了浴房。
泡入浴桶当中,温热的水舒展着她的皮肉,那些乏累在渐渐放大慢慢消融。
她感受着温热,闭眼往后倒,热水渐渐淹过她的面庞,那些粉饰皮相的脂粉,逐渐花污成一团。
没一会,在水中的蒲矜玉便感受到难抑的闷,越来越窒息了。
她憋了许久,直到意识都有些消融,耳朵都进了水,力气开始被窒息闷卸了,就快要死去时,水里的她猛然睁眼,两手扶着浴桶潜了出来。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甚至开始急急咳嗽。
整个人的脑袋都在滴水,耳朵里进的水也随着起身的动作落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双手抚擦过面颊左右转了转脑袋倒掉耳朵里的水,方才缓过神。
她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去。
这太窝囊了,太憋屈了。
她当了一辈子的替身和影子,重活一世,凭什么这样死去?
蚕食折磨她的刽子手,至今高枕无忧呢。
她看向远处的铜镜,看到了洗净脂粉后,露出的原本的,她的这张脸。
蒲矜玉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
在外的经春慌忙跑进来,看到她的面庞,愣了一下,急急提醒说今日大人提前归家了。
她的脸没上脂粉要躲着些。
蒲矜玉却没如经春的愿低下头埋藏住她的脸,反而抬眼朝外看去,盯着正进门的那抹颀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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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