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亭的生意稳定了,像一棵终于扎下根的老树,枝繁叶茂。然而,生活的风雨从未停歇,有时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那个本应提供休憩的“后院”。
第一个显露的裂痕,出现在周桂琴家里。
她儿子进入了叛逆期,中考后仿佛卸下了所有枷锁,沉迷手机游戏,对学习敷衍了事。丈夫跑长途,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每次回来,面对儿子的成绩单和满屋子的冷清,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怒吼和斥责。
“你就知道守着你那个摊子!儿子你管过吗?他要废了!”电话里,丈夫的咆哮声几乎要刺破周桂琴的耳膜。
周桂琴握着电话,手指关节攥得发白。她看着早餐亭外排队的人群,又想到儿子紧闭的房门,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淹没了她。她难道想不管儿子吗?可不管这个摊子,家里的开销、儿子的学费、未来的指望从哪里来?她的辛苦和付出,在丈夫眼里仿佛一文不值。
那段时间,周桂琴明显憔悴了,干活时常走神,笑容也少了很多。谢小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趁着午间空闲,把周桂琴拉到一边。
“桂琴,家里的事,别一个人扛着。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光靠吵没用。”谢小红递给她一杯热水,“要不,让你儿子放学后来亭子里写作业?咱们这儿虽然吵点,但至少在你眼皮子底下,总比他一个人关在家里强。”
周桂琴眼睛红红地点了点头。第二天,她儿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带到了早餐亭,在角落里支了张小桌子。起初,他只是戴着耳机打游戏,对母亲和谢姨的关心爱答不理。但慢慢地,他看着母亲从凌晨忙到深夜,汗湿衣背,还要挤出笑脸应对形形色色的顾客;看着谢姨一边炸豆腐,一边还能抽空关心他的作业进度,甚至在他偶尔帮忙递个东西后,硬塞给他“辛苦费”……
少年的心,并非铁石。他开始默默地摘下耳机,摊开作业本。有时客人不多,他还会帮忙收拾一下碗筷。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母子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缓和了。
周桂琴家的烽火暂熄,谢小红自己家的“烟火气”却也浓重起来。
老李所在的建筑工地项目结束,新的活计一时没着落,竟然也闲在了家里。一个大男人,突然从忙碌的工地退回逼仄的出租屋,看着妻子忙得脚不沾地,收入还比自己以前在工地时更稳定,心里那股别扭劲就上来了。
他开始挑剔。嫌谢小红回家晚,嫌家里冷锅冷灶,嫌她身上总有股散不去的油烟味。有时喝了点酒,话就更难听:“你现在是能耐了,大老板了,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谢小红累了一天,腰酸背痛,回到家还要面对丈夫的冷言冷语,心头的火气也蹭蹭往上冒。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我不去折腾这个摊子,儿子上大学的钱你一个人掏吗?你现在闲着,就不能帮忙做顿饭?非得等我回来?”谢小红第一次冲着老李吼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疲惫。
老李被噎住了,脸色铁青,摔门而出。
那晚,谢小红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屋里,眼泪无声地流了很久。她不怕外面的苦和累,就怕这来自最亲近之人的不解和刀子般的话语。
第二天,她红肿着眼睛去出摊。周桂琴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多承担了一些活儿。中午,老李竟然出现在了早餐亭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表情极其不自然。
“……熬了点粥,趁热吃。”他把保温桶放在台面上,声音生硬,眼神躲闪。
谢小红愣了一下,看着丈夫有些佝偻的背影和鬓角新生的白发,心里的委屈和怒气,忽然就消散了大半。她打开保温桶,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白粥,旁边小格子里居然还卧着个荷包蛋。
她低下头,大口吃着粥,眼泪差点又掉进碗里。这粥的味道其实很一般,水放多了,有点寡淡。但这一刻,它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温暖。
从那以后,老李虽然还是拉不下面子天天来送饭,但家里的伙食他渐渐接手了,有时还会去市场帮她们采购些重物。沉默的帮扶,取代了无谓的争吵。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创业的路从来不只是生意场的拼搏,更是对家庭关系、个人精力的极致考验。谢小红和周桂琴在油烟的熏烤中,不仅练就了谋生的手艺,更学会了如何在生活的烟火气里,平衡事业与家庭,消化委屈,维系那份看似粗糙却不可或缺的温情。
她们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她们的生活,亦是如此,充满了苦涩与辛辣,但细细品味,总能咂摸出那一丝藏在最深处的、回甘的暖意。后院偶尔腾起的烟火,呛人,却也是真实生活的一部分。她们在扑鼻的烟火气里,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