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的精神状态在正常范围内,未发现病理性的症状表现。她目前表现出的情感依赖,更倾向于在丧失双亲后,将长期照顾者作为情感依托对象而产生的心理投射现象,这在创伤后应激适应期中属于常见反应。”
“建议减少单独相处时间,避免肢体接触。注意保持适度疏离,但不要突然冷漠,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孔毅铮从医院回来,就把林诺放门口叠好的衣服和被单被套全都烧了,给自己的房门上了锁。出船带回来的伤,都是在孔三家里三婶替他包扎和换的药。
林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一些。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做饭除草种菜洗衣服做家务,多余的一点点时间都在村长家帮忙带村长的小孙女雪宝,甚至孔毅铮回来住的几天里,林诺都是在奶奶房间打地铺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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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东港码头。
“快点卸货!”孔毅铮朝舱里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码头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从阴影里传来,五个人,带头的是个中年人,额头有道疤。孔毅铮认识他,龙腾航运的王老四,专门负责“处理”不听话的小船主。
“手续。”王老四伸出手,语气平淡。
孔毅铮把文件夹递过去。里面是船舶证书、货物清单、港口缴费单,一应俱全。
王老四看都没看,直接把文件夹递给身后的人。“码头维修,暂停使用。”
孔毅铮看着完好无损的码头设施,深吸一口气:“王经理,我这批货等不起。”
“等不起可以绕道。”王老四点了支烟,“或者交五万应急管理费,可以特批你使用。”
对讲机突然响起,是轮机员阿杰的声音,带着急切:“铮哥!冷机报警了!再不起卸货就要化了!”
“上个月三万,这个月五万,是不是涨得多了点。”孔毅铮盯着王老四。
不到万不得已,孔毅铮不轻易和对方硬碰硬。前几次都是交了钱,但是这次三叔说了不能惯对方毛病,摆明了让孔毅铮当这个出头鸟。
“这公司规定的。”王老四延伸示意几个手下,人已经拎着撬棍站到卸货机旁边,明显是要阻止卸货。
孔毅铮突然转身,朝船上打了个手势。大康和两个水手立即掀开防水布,露出高压水枪,接的是消防栓,水压足够把人冲倒。
“想清楚后果。”王老四冷笑,“今天你用水枪,明天你的船就别想靠任何一个码头。”
“那就试试。”孔毅铮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水柱喷涌而出,溅起水花将人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阿杰!”孔毅铮对着对讲机喊,“启动引擎!”
“铮哥!主机温度还没降下来!”
“启动!”孔毅铮几乎是吼出来的。
引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烟从排气管喷出。船身在剧烈抖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王老四的脸色终于变了:“你他妈疯了?!”一把夺过手边的撬棍狠狠甩了出去。
侧面玻璃应声碎裂,孔毅铮猛打舵轮,船尾擦着码头边缘掠过,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摇摇晃晃地驶离码头。
春夏季果然多雨,孔毅铮回到家看了一眼奶奶,回到前院洗完澡就睡着了。第二天等人醒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林诺也没在意。
“你和林诺吵架了?”奶奶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没有。”
“没有,你怎么把房间锁了起来。还把你洗好的衣服都送到我这儿来。”
“她人呢?”
“回她自己房子了。说准备开学了,回去准备东西。”
林诺家院门开着,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院落里面杂草横生,萧条落寞。
“林诺,收拾好了吗?”
女孩在屋子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轻声应下,“快好了。”
男人没进屋在院落里把杂草和掉落枯树枝都清理干净。
林诺提着不小的手提袋出来,看着干净的院落,轻轻笑着说了声谢谢。
孔毅铮跟在后面出了院门,林诺上好锁回身,男人已经拎着手提袋走远了。
货船需要大修,孔三叔也需要时间和龙腾航运的人谈判,这一段时间孔毅铮都可以在家休息。尽管如此,好似就昨天去了林诺家里见到了林诺,其余时间都没怎么见到她人。后知后觉,林诺在躲着他。
孔毅铮心理烦闷不已,自己养着的妹妹一直躲着自己。这不是什么好事,脑子里医生的话又一次想起。男人有些懊恼似乎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个事情。
“林诺,谈谈。”孔毅铮特意起个大早,在林诺刚起来的时候堵住了她。
他大部分的心思都在船运上,偶尔想起来他还有个邻居家的妹妹,乖巧懂事从来不需要他操心,现在却要他一个大男人跟女孩操心她的感情问题。
“好。”林诺恢复了以往乖乖巧巧的模样。
“哥,我白天都尽量多做一些事情,忙起来。晚上我睡觉会没有那么困难。”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很平淡,听不出别的情绪。
“嗯,你自己拿主意就行。”顿了顿,男人继续说道,“你还小,分不清依赖和男女之间的……”
“哥,我知道的。”女孩抬起头,微微笑着看着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看着女孩疲倦的面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我会照顾好奶奶和自己的。你放心。”柔柔的声音,女孩端坐着,还是像以前一样懂事。
俩人的谈话似乎没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但是后面两人的相处也没那么疏离了,孔毅铮天天都能见到她。只是孔毅铮在的这几天,女孩不再帮他洗衣服叠衣服和收拾房间。
晚上林诺依旧到奶奶房间里睡着。只是这一晚过后,林诺再一次发病了。本质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以为失眠加重了而已。林诺感觉到情绪很压抑,心跳加速,这个炎热的夏季手脚却冷得都有些发抖。林诺强撑着不适回到自己屋子里,伸手想开灯,触到开关的一瞬间,又缩了回来。黑暗中摸着拿出衣柜里秋冬外套套上,拉链拉到顶。
出了院子,月光下的景色一片朦胧,院门对着的是小路,小路另一侧是别人祖宅,填平了,还未起建,能看到对面的一片田野。
林诺从外套口袋摸出一包烟,抖着手把烟塞到嘴里,火苗被风吹得乱晃。学着别人深吸一口,被呛得泪水都咳了出来,眼尾泛红。
吱呀一声,身后传来脚步声。女孩心猛一跳,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严厉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
“刚刚。”女孩站直身体,左手在口袋里捏着打火机,烟被男人夺走扔在地上,捻了捻没了星光。
“给我。”男人伸出手,盯着眼前的女孩。
林诺犹豫了片刻,伸手递了过去,一只打火机和只剩半包的香烟。
男人没收回手,继续看向女孩。
“没了。”林诺坚定地说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股蚀骨的冰冷从心口猛地爆开,迅速吞噬全身。又是这句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才,就一口。哥,对不起。”
林诺口袋里的手紧紧捏住衣角,寒意更甚。
“早点休息。”男人手气手中的东西转身回了院子。
林诺缓缓跟了上去,在男人的注视下,轻轻又回到了奶奶的房间,躺下闭着眼睛到天亮。
照例早起做早餐,看到孔毅铮的时候,仍言笑晏晏。
孔毅铮正头疼该怎么养育青春期的叛逆女孩的时候,奶奶却突就晕倒了,送去镇上医院都不敢接受,连夜就往市里的医院转去。林诺跟着一块在医院里照看着。
“医生。”林诺有些忐忑。
“哪里不舒服?”
“医生,我失眠严重,想开点助眠的药。”
“失眠多久了?”
“一个多月。”
“什么原因导致的,知道吗?”
“不知道……”
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医生给林诺开了三天的药,只是在医院的这几天林诺没吃。生怕夜里孔奶奶有什么意外,她不能及时醒过来。陪护也基本靠熬着的。
“喝水……”
听到奶奶的动静,林诺起身动作迅速,给奶奶倒了温水递了过去,就这样照顾了奶奶三个晚上。
第四天,孔毅铮从三叔那谈完事情赶过来,夜里陪护的时候加了钱给林诺弄来了一张行军床,连续三天配上安眠药,精气神总算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孔奶奶熬不住了,闹着要出院,架不住。孔毅铮去给办理出院手续,林诺则趁机又去了门诊。
“医生。”
“小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药我吃完了,挺有效的。我想再开3天。”
医生声音冷硬,“把你亲属叫来。”
林诺心一沉,默不吭声。
“精神药品,管制严格。多次使用需家属签字确认。”
医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看着眼前漂亮却又瘦弱的小姑娘,身份证上是20岁,人却跟18岁的小女孩差不多。却也不忍心,多问了几句。
林诺这次没有如愿拿到药,有点落寞走回了病房。病房里孔毅铮还没回来,还在主治医生那等出院报告。林诺手脚麻利把该收拾的用品都收拾妥帖,最后把行军床折叠好提去了护士站。整到遇到孔毅铮拿着单子回来,林诺叫了一声哥,便并排着走回去了。
正值中午,几个护士轮班,正讨论着谁谁是病房里最帅的,偶有听到24床的声音。
恰逢门诊医生上来找脑科住院部同事,“24床怎么了?”
“24床姓孔的老人,她孙子又高又壮,古铜色型男一个。”几个护士笑作一团。
“就是那个。”
医生顺着看过去,这不就是找她开安眠药的小姑娘嘛,看了眼旁边的男人若有所思,有些犹豫。这时孔毅铮返回走到了护士站,准备咨询行军床的押金去向。
医生将男人叫到一旁。
等男人回来的时候兜里多了一瓶阿普唑仑(安眠药)。他并不知道林诺失眠这么严重,除了看着有身体些瘦弱,并察觉不到林诺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直到林诺大一开学人到了学校里,孔毅铮手里的药也没给出去。他潜意识不愿意承认林诺有严重的失眠症,只是觉得她在叛逆期认不清感情而多想而已。
林诺去了大学,奶奶在家里休养,托三叔的关系找个村子里一个婶子平日里送饭和照顾奶奶。他自己也回到他的航线上继续航行。
也许林诺去了学校有同学一块相处,就不会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