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萁没有理会墨茗那来得快去得快的心情。
她胡乱吃完早饭就离开胡家,跑到田埂。
村里没有医师,那么最了解本土植物的就是当地农民了。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破烂的草帽,没一会就得到了地里农民的喜爱。
“我是老胡家的亲戚,来地里帮乡亲嘞。”
她动作利落,收菜很快,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试问谁不喜欢这样活泼开朗还能干姑娘呢?
她手上不停,嘴上笑嘻嘻地和大爷大娘们扯家常。
“噢噢李大娘,我听你女儿说过你,她说你炒的菜很好吃嘞。”
大娘爽朗大笑:“她最喜欢我做的炒茄子,要不我给你们家一些吧,今天晚上。”
“曹大爷,你去田埂歇会吧,剩下的我帮你好了。”
大爷横眉倒竖:“哪个臭小子和你说我腰不好?老子还能干!”
芒萁无辜道:“我没说啊,是你家孙儿想你了,跑来田埂上看你呢。喏。”
她指了指田埂上心虚的小男孩,曹大爷喜笑颜开。
他过去抱住孙子,一老一小聊得不亦乐乎。
“赵娘子,听说你认识很多草药,你知道回龙目草吗?”
“外罗木仔?知道,长在天上。你要?”赵娘子坐在树干上收果子,扔到芒萁手中的筐里。
筐里垫了层棉花,不会摔坏果子。
赵大娘看她失落的样子,喊她:“接着。”
她朝芒萁扔了个果子,芒萁赶忙放下筐,稳稳接住。
“休息下,吃个果。外罗木仔,传说里滴,天上仙人带来滴。你认识仙人莫?”
芒萁摇头。
“那没办法,只能找仙人要哩。”
芒萁帮完赵娘子,又去帮其他人,每个人都问一嘴回龙目草。
她在田间忙了一整个白天,只有中午坐在田埂边和村民一起吃着墨茗送来的饭时休息了一下。
墨茗坐在她旁边,望着漫漫的田野,细细嚼着青菜。
芒萁没说话,竖起耳朵听着村民们的闲聊。
她迅速吃完,把瓷碗扔给他。
他稳稳接住,同时递过去一张手帕。
真细致,芒萁边擦嘴边想。
“哎哟哎哟,郎君真会照顾人,小娘子也太有福气。”村民捂嘴笑道。
“是啊,”芒萁笑眯眯道,“性格也好,长得也好。”
她意味深长道:“而且到现在还没娶老婆呢。”
妇女们的眼睛明显亮了亮,纷纷问他家在何处,是做什么的。
墨茗羞涩一笑:“在下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想法。”
见她们还想向她推荐自家女儿,墨茗便道:“在下暂住胡家,若有心意可来胡家寻我。”
妇女们闻言,哄然散开,寻自家男人去了。
芒萁若有所思。
墨茗提起装着碗和帕子的竹篮起身,侧头问芒萁:“味道如何?”
芒萁心里想着事,随口道还行。
墨茗又问她想吃什么。
芒萁觉得奇怪:“你想讨好我?”
他讶然:“那么明显吗?”
而后笑笑:“是呀,不然你会丢下我吧?”
比如刚刚有意引导妇女们相看女婿。
“想那么多干嘛?”芒萁眯眼,“你觉得我会因为心情而忽视你的行为吗?”
无论讨没讨好她,时候到了,他都得滚蛋。
墨茗听出来了,没做出什么表情,而是微微点头,提着竹篮走了。
芒萁继续在地里帮忙,顺便套近乎。
再顺便看看地里有没有回龙目草。
或许村民们知道,但他们不叫这个名字呢。
然而直到夕阳西下,芒萁都没有任何收获。
她伸了个懒腰,并没有气馁。
找一种植物,哪有那么容易。
她在现代找新物种时都抱着一辈子也找不着一个的死志了。毕竟世界上大部分植物都已经被人记录,很难再遇见没记录的了。
太无望,很多人坚持不下去,选择了离开。
到最后,小组里只有她和导师了。
最后的最后,她们发现了一种没被记载的植物。
论文准备发表时也写上了之前组员们的名字,是在致谢上。
“感谢他们,我才意识到我有多吃苦耐劳。”
导师把这句话删了之后才许她发表论文。
现在才找了一天,没有收获很正常。
她穿过人那么高的玉米地时,听到有人在谈话。
“我们要不要给胡家送点礼?”
“送吧,没有他们,今年铁定不会丰收,他们还派人帮我们哩。”
“你说土地神会喜欢什么?”
“不知道,不是都说礼轻情意重吗?土地神那么宽厚,不会介意的。况且......他最喜欢的,胡家应该给他们了。”
“也是,那我就挑几个好鸡蛋吧。”
那两个村民走远了,芒萁蹲在玉米地没动,没被发现。
夕阳红得诡异,深棕色的土地像是染了血迹。
脚蹲得有点麻,她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揉腿。
边揉边想。
啊,胡班说不定也有猫腻。
-
芒萁意外地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红烧肉、南瓜蒸排骨、沙姜猪手、白灼青菜还有青豆瘦肉汤。
她连忙找到胡奶奶,跟她说不用这样破费。作为修士,不进食也可以的。
胡家的后厨是胡奶奶在管,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晚饭格外丰盛。
胡家因为做白事费了许多钱财,原本就不富有的家庭愈加沉重,这芒萁知道。
村子里的大家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都是简朴清贫地过着普通日子。没必要为了招待客人这么做。
胡奶奶拿着蒲扇,把饭桌周围的烟雾扇走,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是另一位客人主动做的。他带来了食材和柴火,说是要借我们家的厨房一用,做出来的饭菜可以一起吃。中午的饭也是他做的,他没同你说吗?”
枯槁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手艺不错。我眼睛不好,做的菜也没以前好吃了。好久没吃得这么好了,我们这是沾了你的光啊。”
墨茗?中午的饭也是他做的?
现在回想一下,中午的确吃得不错,辣椒拌皮蛋,腐竹蘑菇炖。
不过这几天她一直吃得很好,竟然没注意到菜式不符合胡家现状。
墨茗好像是说过他会做饭来着。
怎么突然想来做饭了。
芒萁有一个惊异的想法。
他该不会真的在讨好自己吧?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想抓住女人,得先抓住她的胃。
但他没钱,哪来的食材?不会是动用了她的钱吧!
“他现在在哪?”芒萁咬牙切齿问。
胡奶奶悠悠然道:“去灵堂送饭了,真是个好孩子。”
芒萁呵呵一笑。
行,等他回来,有他好看。
她盛饭坐下,夹了一块排骨,把它当墨茗恨恨咬下去。
炖烂了的南瓜裹着肉,混合着肉汁流进喉咙,带着豆豉咸香。
过过过,换一个。
夹了一片猪手,看着就Q弹爽滑。
再夹一块红烧肉,糖汁晶莹。
芒萁咽下口水。
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芒萁反思。
人家已经做了,不管他人怎么样,总之现在,这桌大餐就是她的晚饭!
“你喜欢就好。”
不知何时回来的墨茗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坐得端正,夹菜时都有些拘谨。
芒萁咬着筷子盯着他,他不为所动。
她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胡奶奶虽然眼珠浑浊,但心如明镜。
她明白这是小两口闹矛盾了。
哎呀,年轻人是这样的,得给他们一些时间和空间。
她给芒萁一个放心的眼神,收起碗筷施施然走了。
四下没人,芒萁立刻搁下筷子,一脸不爽地质问:“哪来的菜?”
闻言,墨茗咽下嘴里的饭菜,拿手帕擦完嘴才说:“商会托渡江人送来赠予你的。”
他试探道:“你在商会里有熟人吗?”
芒萁轻扣桌子,点头道:“有啊。”
她难以置信:“所以这些菜都是别人送的?”
天哪,小若澜怎么知道她在这的?还知道她吃得不好?
“对啊。你还没回来,快到饭点了,我就先用这些食材来做些菜。”
芒萁挑眉:“你去江边就为了拿菜?”
她可是亲眼见到他和江老头的争吵。
墨茗信誓旦旦点头:“是的。”
他眼神及其真挚,松木色的眼清透明亮,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他在想什么。
要不是亲眼见到实况,她都要相信他了。
芒萁笑了。
“那么,就像你说的,以后你负责我的伙食,一日三餐,我让人送食材来。你洗碗。”
她起身,撂下这句话就回房了。
墨茗发现芒萁很喜欢笑。对着谁都笑,笑得很开心。
可是总有种防备的意味在里面。
她好似很少在他面前真心笑过。
她的笑大多数都是用来掩藏着她的心思,掩藏她的疏离。
她是真的很慷慨,也是真的吝啬。
-
夜深人静。
床上的芒萁睁眼,坐起身,看了眼打地铺安睡的墨茗,轻手轻脚下床,翻窗而出。
她刚离开,墨茗就睁眼了。
从画里飘出来的秋若澜看他一脸焦急,出声道:“我会跟上去保证她安全。”
话音刚落,赤火连忙道:“我也去!”
墨茗定定地望着他们:“我现在不适合跟过去,拜托你们了。”
秋若澜潇洒转身,轻灵飘出窗,赤火跟着跃出。
墨茗站在窗边,望着夜色中赶路的芒萁。
瞒着所有人,你要做什么呢?
芒萁没想干什么,她来到江边,找了块合适的地坐下。
江水涛涛,秋风瑟瑟。
她能闻到水和泥土混一起的味道,还有点水腥味。
偶尔响起一阵虫鸣,过了一会又消下去,再响起来。重复,嘹亮地嗡鸣着。
风压倒一片草丛,强迫它们陪它奏乐。
江中心有一豆灯光,那是江老头的竹筏上的提灯。
芒萁曲腿抱膝,听了一夜的江声虫声风声。
-
一连五天,芒萁白天在地里与大家一起劳作,或者是在村民院子里同其他人扯家常。晚上她就到江边盘坐着,或是卧在石上,或者抱膝,听了一晚上的声音。
她手上经常拿着本子,写写画画。
好奇心重的小孩想靠近看看,芒萁就合上,神秘笑笑说是秘密。
这天她突发奇想,在田里忙了一会就跑去了江边。
过江时心事重重的,还没见过波光粼粼的抚江。
结果她还没走几步路,就在草丛蹲着了。
没办法,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出现。
抚江荡漾荡漾,芦苇翻涌翻涌。
墨茗和江老头在谈话。江老头很苦恼很愤怒的样子,跺着脚,看起来想一拳砸过去。
墨茗没伸手护,江老头也没打出去,他收了手。
墨茗还是眉眼淡淡,有些漠然。
平静到墨茗认为他的那些难过与脆弱不过是惹人同情的伪装。
荒草没多少,勉强遮住她的身形。
【清听】发动。
嘶哑的声音吼着,抑制不住愤懑:“......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为什么要拖!”
然后是与抚江的水声一同响起的声音:“他们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了。”
“他们懂什么!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你会救他们吗?”
过了许久,芒萁才听到墨茗回答:“会吧,她会的。只要她想,我会帮她。”
她直觉他指的是自己。
不远处的两人争执不下,谈话不了了之。
她借手边的荒草稳住身形,无视了闪动的面板消息通知,不让自己被大量的信息冲昏头脑。
江老头认识墨茗,而且他们似乎知道某些秘辛。
嗯,自己的提防果然没错。
只是自己在墨茗心中的地位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
没见过这种情况,走一步看一步吧。
-
芒萁找到胡奶奶,问自己能不能去灵堂一趟。
胡奶奶说不行可以,灵堂不允许外人进入,怕叨扰亡灵。
她削着苹果:“但你真的想去的话,就在晚上去吧。最近晚上总是有些奇怪的声音,其他人吓不敢在这个时间段去,只有胡班在守灵。”
芒萁歪头疑惑:“奶奶你不介意吗?”
胡奶奶把装着苹果片的碗推给她,她道谢后拿了一片吃。
老人欣慰笑笑:“有些事,只能你来做,我们没能力,而他没心力。不用太过疑虑,放心去做吧。”
芒萁闻言,直觉那个“他”指的是胡班。
她坐直身子:“奶奶,你有什么知道的,可以告诉我。”
老人摇摇头,身上透出深深的疲惫。她虚虚握住芒萁的手,答非所问:“你可以的。”
芒萁看到老人眼中的期盼与无力,她心里一紧:“我会的。”
她又加一句:“我会帮你,帮你们。”
-
于是第四天晚上,芒萁没去江边。
她换上白衣,来到灵堂。
说是灵堂,其实就只是胡家的一个房间,不是很大。
摆下两个灵棺,一个香台,一个放香烛纸钱之类的柜子,和一些蒲团,这个房间就没多少位置了。
芒萁总算知道为什么没见到哪里在烧香,胡家却总是烟尘缭绕了。
灵堂的烟尘像是流体,从门缝里逸出的就足够胡家一楼盖上厚重的烟尘。
胡班瞧见来人,惊讶出声:“你怎么......”
他还没说完,忽觉话语不当。
他低声说:“你是来查这些天的异响吗?”
芒萁煞有介事点点头:“胡奶奶拜托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胡班叹气:“这些天晚上,供果总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还有些东西与桌椅碗盘磕碰的声音,但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芒萁听完,找了个蒲团跪下合掌拜了拜。
这毕竟是灵堂,还是得有对死者的敬重。
拜完她站起,到供桌旁翻看碗盘做做样子。
胡班闭眼不看,入定修炼。
芒萁站在供桌旁回望,发现烟雾浓得像脂质,看不清胡班,只有个剪影。
她掐诀驱风,吹走供桌附近的烟雾。
一点粗粝的粉末随风刮过手掌,她一把抓住,展开手心。
那里躺着些许木屑。
前些天有个早上,她也在自己床上发现了些木屑。
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留到之后验证,现在有些其他要事。
她回到刚刚的蒲团那,盘腿坐下。
她倒也不是干坐着,她闭着眼,感受这房间里灵力的流动。
旁边有一个很明显的灵力团,那是胡班。他已经筑基中期,灵力流转圆融,根基扎实,明显是努力修炼没走捷径的好修者。
环境中的灵力流动到前面时遇到阻碍,那是没有修炼的凡人。
再往前就是灵棺和柜子了,灵力流动很正常。
芒萁耐心等着。
在修仙界,头七没过,灵魂还会驻留于世。
灵棺在这里,灵魂有很大可能也在这里。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芒萁感受到了她想要的。
灵棺旁的灵力出现了稍稍的阻塞,这些阻塞大致勾勒出了人形。
那就是人的灵魂。
她仔细感受。
嗯,对,那应该就是胡班的兄弟了。
不对,不对,不对。
那有第三个灵魂。
这个国庆过得身心俱疲。。。
一天一个植物小知识:回龙目草,修仙界特有草本。喜湿,多年生,年龄最长可达千年;花小,白色;果可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回龙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