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像海边的雾气一样滞缓浓稠,待雾气散去,傅悠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北院别墅的院墙上,视线透过望远镜追踪那个神秘黑影。
人影身材颀长,从头到尾是全然的黑色,连脸都隐藏在黑色的连衫帽里。
傅悠悠拼命拉近望远镜的焦距,企图看清连衫帽下的那张脸,视野却始终模糊。
突然,那人影停了动作,头缓缓向她的方向转过来,视线穿过望远镜狭窄的透光孔,直直看进她眼里。
傅悠悠背后竖起寒毛,忍不住一阵发冷,但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接着她终于看清了阴影里的那张脸——眼眶空洞,满脸血污,惊悚可怖如同恶鬼。
她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冗长又逼真的梦。
她知道自己应该挣扎着脱离这场噩梦,但她没有。她只是一动不动地与它对视,像是被这“恶鬼”的视线牢牢捆绑。
隔空对视片刻,黑影回过头,快步而去。
“别走!”傅悠悠追上去。
在一些梦里,她拼尽全力都没办法挪动半步。
好在,这个梦正相反——
下一秒,傅悠悠就已经瞬移到了那黑影身后,她扯住它的衣角,明明没怎么跑却已经气喘。
“别走!”
黑影应声回过头,连衫帽下的脸却已然变了模样。
皮肤是病态的白,五官凌厉,眼睛里却毫无感情波动……
“……顾汲问!”
傅悠悠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见了真的恶鬼般,连连后退。
那黑影面无表情地一步步逼近,直到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它走到她跟前,伸出骷髅状的手掌,掐住她的脖子……
“放开我你这杀人凶手!”傅悠悠呼喊着挣扎起身。
从睡梦中抽离的瞬间,她发现撑坐在床上,浑身冷汗,喘着粗气。
意识逐渐苏醒,眼前的画面与梦中最后看到的景象重合。
四周是无边的白色,床单、墙壁和门窗全部都是干净的白,唯独床前站着的人一身玄黑。
苍白的皮肤,深邃的五官,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神……
正是顾汲问。
晕倒前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尤其那声沙哑狞笑犹然在耳,傅悠悠呼吸错乱,鼻腔里猛地灌入消毒水的味道,剧烈咳嗽起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岛上了——门外护士台的呼叫铃声、巡房医生走动的脚步声混着嘈杂的人声,编织成安全感十足的网,在醒来的瞬间就把她从无援孤岛拉回熙攘人间。
但内心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弱。
恍惚间,她看着他往前走近几步,并向她伸过手来。
除了黑色手套包裹下的并非骷髅,这画面几乎跟梦里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抬手格挡,四肢却绵软地像抽走了骨架的棉花娃娃,头也一阵眩晕。
眼见他的手离她的脖颈越来越近,她开始呼救:“救命!”
顾汲问像是没听到,动作不停,继续探身,手略过她的脖颈,按响了床头的护士铃。
“Vip病房隔音很好,求救的话,除了我没人能听到。但你不用害怕,我目前还没有要杀掉你的打算。”顾汲问盯着她,视线很冷,脸上还是没有丝毫表情,“我今天是来探病的。”
目前还没有这打算?
就是以后可能会有咯?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
经过这一惊吓,傅悠悠彻底清醒过来,注意到顾汲问刚才伸向她的是左手。
如果真要掐死她,他应该会选择他的惯用手右手。
可以他刚刚的态度,傅悠悠并不相信他只是来探病的。
她抬起眼睫,警惕地看他。
恰在这时,被呼叫铃唤来的护士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沉默的对视。各种检测仪器的声音次第响起,掩盖了几分钟前紧绷的气氛。
要检测的项目似乎很多,顾汲问退到窗边等待。
最后一项检查完成时,他正向窗外出神远眺,全然没有注意到仪器声音已经停止。
傅悠悠隔着庞大的仪器和层层的导线看向他。
仲夏的阳光强烈,透过玻璃勾勒出他的轮廓,肩宽腿长,站姿松弛却挺拔。
护士走过去,向他展示检查结果。
逆着光看不清表情细节,她只看到他时不时点头,最后似乎还道了谢,看起来态度和善。
冷血的人,总喜欢带彬彬有礼的面具。
傅悠悠想起了公司里流传的关于顾家的传说。
大家都说,顾氏家族最伟大的传承不是资产也不是这个公司,而是高个长腿的遗传基因。老顾总和顾家三个孙辈继承人个个都是男模身材,其中又以顾汲问为最,不仅身材好,还遗传了他母亲优越的相貌,只是人太冷血。
这传言前半部分是否属实,顾家是不是真有男模基因,傅悠悠说不上来,她没见过顾氏家族其他的人。
半年前她进公司的时候,老顾总早已退位,孙辈里另外两人也已经进了监狱——被顾汲问亲手送进去的。
由此可见,传言的最后一句确实中肯。
更何况,她知晓他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就算他表现得再和善,于她而言都与恶鬼无异。
护士推着仪器离开后,顾汲问重新站回床边。
傅悠悠这会儿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看向他,头一回这么近距离观察他。
顾汲问的长相与他冷血的性格不同,五官虽立体,线条却不锋利,皮肤是冷然的白,像一件精致的白瓷。
如果不是那条疤痕,他看起来至少是平易近人的。
傅悠悠头一回注意到他额角的那道疤,左边眉峰被这条细长瘢痕切断,像是光滑的釉面裹不住瓷瓶里暗藏的暗黑与戾气,终于绽出条裂隙。
也许是距离拉近带来了压迫感,她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又感到一阵眩晕。她撑着太阳穴闭了眼不再看他,但他的五官像是烙在了脑海里,久久不退,与记忆中的黑衣人模样渐渐重合。
“不用担心,护士说你现在身体指标正常。头晕是吸入□□后的后遗症,等再过几个小时体内乙/醚代谢光,症状就会消失了。”顾汲问连安慰的话都说得冰冷。
……乙/醚?
傅悠悠心里咯噔一声,强忍着头晕,试着活动仍旧绵软的四肢,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
看出她的担忧,顾汲问又道:“昨天入院护士就替你做过检查了,你昏迷后,没有受到其他侵害,今晚就可以出院。别担心。”
他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冷硬,似乎有了一点温度,但这并不会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这些只在法制节目听过的词汇,让傅悠悠很难不担心。
同样让她耿耿于怀的,是他此行的目的。
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顾汲问亲自慰问工伤员工?
怎么可能?
除非……
傅悠悠试探地问:“顾总,警察怎么说?把我弄晕的人抓到了吗?”
闻言顾汲问眼眸冷下来,神情严肃:“这件事暂时不会报警。”
果然。
傅悠悠不动声色看着他,眉眼间流露出不解和委屈。
顾汲问眨了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明天碧竹岛上的活动必须如期举行。你的住院单和检查结果我会妥善保存,活动结束后,会做报警处理的。”
是了,明天就是碧竹岛的活动开始的日子了。
她偷偷看过活动策划书,活动所需物资今晚就会陆续运送上岛,昨晚是最佳行动时间。
她原本计划趁昨天藏宝搞清楚那枚珠子藏在哪里,等到晚上夜深再想办法偷偷返回去把珠子搞到手。
可现在计划全被那个该死的黑衣人搞乱了。
那枚珠子能安然地等到这次寻宝结束吗?
必然不会。
如果她没有猜错,顾汲问策划这次岛上寻宝活动的初衷,就是想趁乱制造出珠子被盗的假象。
见傅悠悠许久没有说话,顾汲问又道:“昨天你晕倒前有没有看到那个人的长相,或者任何特征,把你记得的都告诉我。活动结束后我会把你的口述作为证据交给警察。”
说着他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点开后放到她面前。
傅悠悠的思绪跟着电子屏上的录音秒数不断跳动。
不让报警,却询问黑衣人的特征,真的只是怕影响岛上的活动吗?
还是说,他自己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想借故了解她是否看到了他的真容?
难怪他刚才说的是“暂时”没有杀她的计划。
但如果真是那样,顾汲问确实没有杀她的必要。昨天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来得及回头去看袭击她的人就失去了意识。
不过电光火石间,她曾用指甲在对方手背上剜了一下,她清楚记得对方皮肤在她指甲下破开,溢出温热血液。
是哪只手来着。
她竭力剥离开被恐惧感层层叠得包裹的记忆,追溯记忆。
那是神秘人把沾有□□的毛巾捂在她口鼻上的那只手——
是左手!
她的视线从录音笔滑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
他的左手,劲瘦苍白,皮肤没有一丝破损。
看来昨天岛上的人并不是他。
即便如此,傅悠悠也并不想配合他。
她垂了眼,慢吞吞答:“顾总直接查岛上监控更方便吧。”
“碧竹岛码头的监控录像我看过了,画面里只出现了你和周助理两个人。”
这言外之意是,碧竹岛只有码头安装了监控。
这一点在傅悠悠的预料之中——碧竹岛是古月集团新开发的私人旅游岛项目,没有哪个有钱人会想要在满是监控的私人度假岛上度假。
与此同时,她又感到一阵惋惜和烦躁,岛上没有监控,如果昨晚按照原计划上岛偷珠,现在早就已经得手了。
顾汲问见她沉默不语却表情严肃,只当她记忆缺失想不起来了,点开手机递到她面前,提示她:“你看看这几个人里有没有值得怀疑的?”
傅悠悠接过手机,指尖在触屏上滑动,几张照片接连出现在她眼前。
这些人她很熟悉,是碧竹岛活动策划案里出现过的,本次活动邀请的上岛人员,加上顾汲问自己一共五人。
他给她看的照片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的四个人。
她挨个看过,摇头:“一定在这四个人里吗?”
顾汲问没有直接回到,只是道:“你再仔细看看。”
他向前走了一步,身形挡住阳光,阴影投在她身上,很有压迫感。
傅悠悠敛回视线,再次滑动屏幕上的几张照片,脑子里不由生出诸多疑问。
她私下调查过被邀请人的资料:古月集团的双生子继承人,方氏集团的独生女,人气正旺的珠宝文物博主。
照片上每个人都看起来富足自得,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偷偷上岛的人。
更何况,他们明天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通过官方渠道上岛。
可他为什么执着地让她从这些人中选出嫌疑人呢?
想借她之口给自己找一个替罪羊么?
正想着,手心震动一下,顾汲问的手机收到了新消息。
因为手机一直在解锁状态,提示弹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信息内容:汲问,明天活动我带女朋友一起。
傅悠悠眼神一亮。
如果她能跟着顾汲问一起上岛,那把珠子偷到手和找出偷偷上岛的黑衣人就都不成问题。
她轻轻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抬头看向顾汲问:“顾总,只看照片是看不出来的,我没有看到那人的正脸,而是一直在看他的步态,或许看到真人我能认出来。”
“你记得他的步态?”
“对。”傅悠悠笃定地点头,心里默念:快说一起上岛,快说一起上岛……
顾汲问拿回手机划动屏幕:“我让周助理传送一些视频过来。”
傅悠悠:“……”
垂睫思索片刻,她赶紧补充:“最好是能当面见一下,步态只是其一,我清楚地记得那人身上的味道,不好形容,但闻到我就能想起来的。”
这倒不完全是假话,傅悠悠确实记得晕倒前,在强烈的□□气味中,她还隐隐闻到了微微的咸腥味。
“味道……”顾汲问皱眉不语,似乎在犹豫。
沉默片刻,他终于看向她:“你明天跟着我一起参加碧竹岛活动。”
没有任何犹豫,傅悠悠点头同意。
顾汲问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答应下来。
“那个神秘人可能就在参加活动的人员里,你可能会遇到危险。”
“没关系,顾总,干我们这行儿不怕危险。”
傅悠悠笑起来,眼睛弯弯眯成月牙,眼角下的泪痣越发灵动。
顾汲问怔了一瞬,迅速撇开视线,像是被她这笑烫着了似的,径直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又转头道:“这次我会带你安全回来。”
这句话一改他之前冷漠的语气,透着一种在他身上不怎么多见的真诚。
她总觉得,他虽然看着她,但眼神却像是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对视片刻,顾汲问垂了眸子推门而去……
7月15日,下午三点多,傅悠悠第二次登上碧竹岛码头。
印着古月集团标志的亮红色快艇调转方向呼啸着离开,在平静海面划开一条口子,留下久久不散的浪痕。
快艇一走,小岛就基本处于封闭状态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二十多分钟的快艇行程,早已把陆地港口远远地甩在了视野之外,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深海,平静沉寂却又暗藏波涛。
“顾三!”
一个爽朗男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傅悠悠循声回头,看到码头出口处,正站着一男一女。
身穿度假风花衬衫的男人正笑意盈盈地向他们招手。
“翊风。”顾汲问应一声,向那两人走去。
胡翊风,在傅悠悠对参加活动的几个人做背景调查前,就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
他和弟弟胡翊云这对双生子,算是总裁圈中的两个极端。
但她现在没功夫复盘他的各种花边新闻,因为她发现,刚才那一声“顾三”带着些许沙哑,与前天黑衣人的声音至少有**成相似。
走向码头出口这一路,甚至自我介绍时,傅悠悠都一直暗中打量着胡翊风的身形,与记忆中的黑色人影做着对比。
两人的身形越看越像,到最后几乎重合起来,她竭力保持着表面的镇定,额前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来。
直到视线在他左手略过,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他的左手手背皮肤光滑完整,没有破损的痕迹。
这么看来他应该不是那天的黑衣人……
思维正乱,胡翊风在她耳边轻道了句:“悠悠,我们最近几天是不是见过。”
顿了顿,他勾唇笑道:“比起粉色,还是黑色头发更适合你。”
傅悠悠猛地回头看向他。
他仍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可她心底却不由升起一阵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