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斜阳穿过晶尘净化屏照到房间里，光线已所剩无几，屋里黑沉沉的。客厅里有一股机油和玉兰香水混合的古怪味道，闻了两口，有些头晕。
她放下工具箱和背包，掀起一阵灰尘。又摸到客厅的灯，打了两下，毫无反应，整个房子的供电系统好像断了一个星期。
余得水这老头最近乱搞什么？
她在外面修了一个星期的净化屏，怎么家里乱成这样？家政机器人也不工作了？
余江往余得水的工作室走去，推开厚重隔音门，黑漆漆的房间里传出一道新闻报道:
“新历25年6月30日，人类之光”江照月教授，结束半个月的学术研讨，从南方领地返回途中意外身亡，头颅失踪……”
新闻播放到这里，又开始从头循环。
6月30号，是她离开家的那天。
余江走到桌前，播放报道的是巴掌大小的一块手机。
天灾降临后，晶核发电成了主要的能源供给，手机早就改成个人终端，实现光幕操作，只有余得水还保留旧时代的习惯与审美，给手机安装了砖头厚度的电池。
美名其曰，物理超长续航，应对突发意外。
余江关掉手机。
余得水的工作室很大，里面有一面墙的光屏，平常上面满是她看不懂的代码程序，今天只有一面空墙。平时余得水爱收拾工作室，塞满一些小巧思但她看不懂的东西，但现在有些东西丢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家里进贼了？
这种几率，跟中了彩票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余江的后心口上被枪顶住。但凡她现在有任何的异动，就会躺在地上。
背后那人身体颤抖。
余江心里叹了口气，余得水今天又在搞什么剧本。
余江好像天生没什么情感，余得水单独养了半年后惊觉自家女儿怎么不会笑，情感淡泊冷漠到像是个小人机。
他急得两天没吃下饭，仔细查看了余江的各项数据，都很健康，最后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得出一个结论，缺失母爱导致情感异常。
余得水迅速给出解决方案，当天摘了厚底眼镜，戴了栗色长假发，穿着蓝色清雅长裙，咧开大红嘴唇对余江温柔一笑:“小宝，我是你妈。”
后来，余江的情绪缺失没治好，余得水倒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爱上了角色扮演。
像是什么正义警官捉拿罪犯，奥特曼打小怪兽，勇者战胜恶龙……
她被迫进入余得水的剧本里，扮演反派角色，还被要求观看各种影片，揣测角色心理，表演生动形象。
用余得水的话来说，是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小乐趣。
余江觉得麻烦，为了应付余得水，也学会了假装哭笑。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写的又是什么剧本。
余江乖顺道：“这次您是警官大人，还是正义勇者？”
“为什么会活着回来，死在外面多好啊……”
余得水的声音沙哑，像是很长时间没启动的履带，突然转动发出的噪音。
余江还没说话，余得水继续自言自语道：“我竟然错估了你的能力。以你现在的能力，这个屏蔽区的蚀骸和异兽对你来说，都是小玩意吧。”
余江纠正道：“还是很麻烦。”
天灾后地面形成了生命屏蔽区，人在屏蔽区内，感官和精神会被污染，严重的成为无意识的蚀骸。
他们距离屏蔽最高的核心区还有十千米左右，屏蔽不如核心区强，但她忙了一个星期，即便没被污染，精神高度紧张忙了七天，从里到外的累。
余江举起手，一副投降的姿态，无奈道：“我累了，明天再陪你玩。”
余得水突然笑了，笑得像是在哭，抵在余江后胸口的枪更用力，他声音颤抖，“你不该回来的……”
“砰”的一声枪响。
余得水眼睁睁看着余江从眼前消失，再回过神的时候，余江已经站在他身后，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枪。
余江头更晕了，她在屏蔽区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难不成是她太累了？
“老头，我说了，我不想玩……”
目光定在墙上，墙上留下的枪洞冒着白烟。
塑料子弹可没这么大的威力。
余得水是真的想杀了她。
余江瞬间清醒，心跳得很快，老头子疯了？现在玩这么大。
“我低估你了。”
余得水呕出一大口黑血，瘫倒在地上，他抓着椅子腿撑住身体，昂着头，盯着余江，似乎要将她的相貌印下来。
“你在搞什么？”
余江蹲下身子，想拉余得水起来，余得水推开她的手，摇头，“来不及了。”
他欣慰地笑起来，只是配上眼角的泪，笑的很难看，“在高危屏蔽区核心范围工作七天，又在这么重的晶尘影响下，还能有这样的速度和反应力……我跟你妈妈真是养出了个小怪物。”
余江这才惊觉，奇怪味道是在干扰她对晶尘的感知。
他们家的屏蔽强度在升高！
余江道：“你疯了？”
余得水嘴里含着血，脸上却很轻松，“他们要找过来了，我们被他们发现，只会生不如死……”
“他们是谁？”
“所有人……”
“什么意思，你还在演戏？”
余得水摇头笑道：“你喜欢上演戏了？可惜，这不是剧本，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的眼睛，鼻孔淌出大量鲜血，像是被挤压的气球，往外疯狂排出气体。
这种情况，只有打碎晶核导致晶尘大量喷出，人类承受不住将要变成蚀骸时才会出现。
余得水嘟囔道：“我本想拉着你去死，可你已经长大了。对不起小宝，是我自以为是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别恨你妈妈……她不容易。”
余江手紧紧攥起，“这事儿跟江照月有关？”
余得水苦笑，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女儿脸上，看见如此，真实的情绪反馈。
她是真的恨江照月啊。
如果，如果他们能活在旧时代就好了。
他还能调解。
“你以后会理解的……”
余得水的脸已被鲜血淹没，眼睛逐渐失焦，他吃力道：“小宝，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深埋地底，不要让他们找到一点我的痕迹。”
余江深呼吸一口气，答应道：“好。”
被晶尘污染后，及时处理还有得救。但余得水的情况，太晚了。
余得水眼睛直直看向天空，血液铺满整个脸，连眼镜都盖了过去，以至于让余江一瞬间，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
她只觉得，他不该这样。
“答应爸爸，快逃，逃得远远的，作为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混着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余江眼睛涩的难受，心像是有个缺口。
按剧本来说，面对人的死亡，她应该悲伤地哭出来才是。
她会哭。
但悲伤是什么？
她手探向余得水的鼻间，随后是脖颈，心口。
余得水真的死了。
余江只感觉累，余得水死了，她也不用演戏假哭了。
现在距离余得水变成蚀骸只剩下三分钟，余江起身，打算在房间里搜一些东西，作为逃出屏蔽区路上的补给。
她刚走到仓库，门口放着一个高到她腰间的登山包和一个大容量的保温杯。
余江拉开，顶上塞得满满的食物。
这些食物，至少够她吃半个月了。
余得水早就准备好了，可是为什么要杀她。
余江想不明白。
房间里突然响起机械的倒计时。
“10”
“9”
“8……”
余江来不及想，背上登山包，拿上保温杯，往门外冲去。
余江一脚刚踏出房门，房子轰然倒塌。
“呼”的一声，大火窜起，像是余得水早就设定好了自毁程序。
接连不断的爆炸，气浪席卷四周。
余江从大火中狼狈逃出，没停下，一直跑出净化屏外，不受影响才缓了脚步，爬上另一栋荒废已久的别墅房顶，看向她家的方向。
她辛苦一个星期修复的光屏，被灼了个大洞，屋内堆积晶尘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蜂拥而出。诡异的艳红色火焰，像是跳动的心脏。
火焰如同活物般在断壁残垣间跳跃，发出噼啪的哀鸣，浓烟滚滚，天空很快成了肮脏的灰黑色。
山下，一个个黑色人影从倒塌的废墟中走出，往山上走来。
余江就地坐下，倒了口水喝。
这些蚀骸是被晶尘波动引来的。
蚀骸是去世的人在晶核影响下复活的一种新物种，没有感觉，没有意识，只会吃人。
跟电影里丧尸不同的是，蚀骸受晶核影响，恢复能力极强的同时身上会产生不同畸变，长得奇形怪状的。
比如最靠近余江的这只蚀骸，长了个尖尖的黑铁色脑袋，眼睛鼻子缩小，一张嘴满是尖牙。
这种蚀骸常出没在铁多的地方，头部尖锐，能快速破开各种防护，是蚀骸队伍的前排军。
余江又掏出个压缩饼干，吃了两口放起来，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
他们家的晶核是最大的，爆炸产生的晶尘冲击至少要持续十个小时，这期间这些蚀骸上不来。
足够她缓一缓了。
余江睡到半夜，睁开眼睛，火已经熄灭了。
得益于晶尘的影响，她和余得水免费占了十年的大别墅，成了一地黑灰，不连接这儿的人，根本不知道这里原来还有个房子。
她到余得水工作室的位置，往下挖了下，挖出一层白色的粉末。
余江一愣，他倒是对自己狠心，不知是怕烧不彻底，还是怕她找不到他的骨灰，还往自己身上撒了粗颗粒晶尘。
余江仔细收好所有骨灰，埋在一棵小橘子树下。
橘子树有人大腿粗细，枝繁叶茂，可能是她外出的时候吐的种子，这几年长大起来。
之前还想吃橘子来着，现在只怕是没机会了。
余江踩实了泥土，直到看不出异样，背上登山包往西北方向走去。
沧海屏蔽区的西北方是距离最近的城市——广通城。
她会好好活下去。
只不过，她不会逃。
她不会跟余得水一样，躲在森林苟延残喘，又不明不白的死去。
要她死可以，但也是在她知道所有真相后。
余江走后不过半小时，山下的蚀骸涌了上来，占据整个别墅区，荒废已久的地区，又有了人气。
天亮了，一辆黑色摩托车停在山脚下。
钟秉宁下车摘掉头盔，取出后面的无人机，操控往山顶飞去，屏幕中只有蚀骸活动场景，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他往中心飞，无人机被蚀骸击落，屏幕变成了黑色。
他是最早收到江照月教授的女儿在沧海屏蔽区消息的人，其他人应该不会比他提前到，所以那爆炸，只能是江照月的丈夫和女儿弄出来的。
不管里面的人是生是死，暂时都没办法上去。
钟秉宁在地图上圈下地点，骑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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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