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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绳与雪松香

作者:于砚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云京推开老家医院病房门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淌进来,在铺着白色被单的床尾织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斑。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母亲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此刻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翻得卷边的健康杂志,看得不紧不慢。听见动静,她抬眼望过来,先是愣了一下,握着杂志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放下杂志,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回来了。”


    云京把手里的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篮里的红富士苹果透着新鲜的光泽,橘子皮上还沾着点细碎的绒毛。她应了声“嗯”,便没再多说,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边的点滴架和母亲床头那束快要谢了的康乃馨。母女俩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明明是血脉相连最亲的人,却偏偏找不到太多热络的话,连空气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倒是同病房那个热心的阿姨先开了口,她正坐在床边择着一把青菜,见云京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对着云京母亲打趣道:“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在大城市工作的女儿吧?瞧这精气神,眉眼多周正,真是越看越俊。”


    母亲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像是想笑,又没完全笑开,最终还是没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水,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滴在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云京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的布料,那点细密的纹路被她反复摩挲着,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得有些发慌。


    晚上留下来陪床,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俩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细长的银线。就在云京以为这晚就这么沉默着过去时,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跟那个封总……很熟?”


    云京愣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屏幕上的小说页面停在对话框里。她抬起头,点头道:“他是我老板。”


    “听说他挺照顾你?”母亲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目光落在被单上,像是在研究上面细密的格子纹路。


    “嗯,挺照顾的。”云京简单应着,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母亲却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羽毛似的飘在空气里:“当年要不是……”话说到一半,她又咽了回去,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眼神飘得很远,像是落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漏雨的老房子里,“你要是能一直跟着他,倒也安稳。”


    云京没接话,只是垂下了眼帘。她知道母亲想说什么。当年家里条件不好,父亲生病欠下一堆债,母亲总觉得亏欠了她,一心想让她找个“靠得住”的人,能替她遮风挡雨。而封伦,年轻有为,沉稳可靠,家世清白,显然符合所有“安稳”的标准。可她心里清楚,安稳从来不是别人给的,就像她和封伦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始终存在,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透。


    在老家待了五天,云京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早上给母亲带点家里熬的小米粥,中午回家收拾下屋子,傍晚再提着保温桶去医院。母亲恢复得很快,已经能自己慢慢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晒太阳了,话却依旧不多。直到云京要走的那天早上,母亲才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蓝布包,布面上绣着的小碎花已经洗得发白,她把布包递到云京手里:“你小时候戴的平安绳,前几天收拾你爸遗物时找出来的,带上吧。”


    云京捏着那根红绳,绳子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串着的小玉石也温润光滑,带着点体温的暖意。指尖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溜溜的。她一直以为这根平安绳早被母亲扔了,毕竟从小到大,母亲很少对她表露这样细致的牵挂,没想到竟然还留着。


    “走了。”她把平安绳小心翼翼地塞进帆布包的内袋里,转身就往门口走,怕再多待一秒,眼眶会忍不住发热。


    “路上小心。”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像化了点雪的初春。


    回到公司时,正是上午的例会时间。办公区里静悄悄的,只有会议室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云京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刚放下包,张助理就端着咖啡杯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可算回来了,封总这几天没少问你什么时候到,昨天下午还特意看了眼考勤表呢。”


    云京心里微微一暖,像被阳光晒过似的,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封伦走出来,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区,在落到云京身上时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对张助理吩咐道:“把刚才会上的决议整理好,半小时后发我邮箱。”


    等其他人都散去了,他才迈步走到云京的桌前,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了,医生说恢复得挺好,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云京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休息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这几天没休息好?”


    “嗯,加了两个夜班,处理点欧洲那边的急件。”封伦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顺手从旁边的文件架上抽了份文件递给她,“回来就好,手头有份文件,里面的数据需要你核对一下,下午给我结果就行。”


    “好。”云京接过文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两人都像被轻轻烫了一下,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云京低下头翻着文件,只觉得脸颊有点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转身时,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下午整理资料的时候,云京发现少了一份重要的客户档案,问了周围几个同事,都说没见过。她心里有点急,这份档案下午就要用,正翻箱倒柜地在文件柜里找着,封伦走了过来,看她一脸焦灼地额角冒汗,开口道:“我办公室有备份,你去拿吧。”


    她走到他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进。”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云京推开门,见他正对着电脑处理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快,头也没抬地说:“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你自己找一下。”


    云京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文件和资料,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分类放好。她在里面翻找着,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包装精致的浅绿色盒子,上面印着淡雅的兰草花纹。她愣了一下,刚想放回去,封伦突然开口:“给你的。”


    “啊?”云京懵了,手里捏着盒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次你回老家前,看你好像精神不太好,说认床睡不好觉。”他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她,眼神坦然,没有丝毫闪躲,“托朋友从杭州带了点安神的茶包,说是用杭白菊和酸枣仁做的,泡着喝,能睡得踏实点。”


    云京捏着那盒茶包,盒子不算重,心里却像是被温水慢慢漫过,软软的,暖暖的。她不过是上次随口提过一句自己换地方就睡不好,翻来覆去到凌晨,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谢谢封总。”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感激。


    “嗯。”他低下头继续看电脑,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像被夕阳染上的颜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正轨,每天上班、处理工作、下班,却又处处透着点不一样。封伦会偶尔带些点心给她,说是“客户送的,办公室人少,吃不完浪费”——有时是刚出炉的牛角包,有时是包装可爱的马卡龙;云京会在他加班时,悄悄泡一杯热茶放在他的桌角,标签特意朝里贴着,怕被其他同事看到,引来不必要的猜测,茶是他喜欢的龙井,水温总是晾到刚好能入口的程度。


    一次部门聚餐,包厢里闹哄哄的,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和笑闹声此起彼伏。有人起哄让云京喝酒,说她“平时总躲着,今天必须罚三杯”。她正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封伦已经端起她面前的酒杯,语气自然地说:“她酒精过敏,这杯我替了。”说完,仰头就喝了下去,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散场后,外面吹着微凉的晚风,带着点秋末的清冽。云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忍不住走上前说:“谢谢您,封总。”


    “同事一场,应该的。”他说得轻描淡写,脚下却放慢了脚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发梢,“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顺道送你到楼下?”


    云京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分开。晚风吹过,带着点街边桂花树的甜香,云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封伦见状,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披着吧,晚上风凉,别感冒了。”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雪松味,干净又让人安心。云京把外套往身上裹紧了些,心跳却莫名快了半拍,像有只小鹿在心里乱撞,撞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封总,”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有些轻,“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大概是……看你顺眼。”


    这回答太随意,太简单,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让人心动。云京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突然不敢再问下去,怕听到更让自己心慌的答案,只能把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到了。”她指了指前面的小区大门,声音有点不自然。


    封伦“嗯”了一声,没再往前走。云京解下肩上的外套递给他,指尖再次和他的相触,这次谁都没躲开,那点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顺着指尖蔓延开,一路暖到心里。


    “茶包记得喝,睡前泡一杯。”他接过外套,又叮嘱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像叮嘱孩子似的认真。


    “嗯。”云京点头,低着头不敢看他,耳廓烫得厉害。


    “晚安。”


    “晚安。”


    看着她的身影走进小区,消失在楼道口,封伦才转身离开。他把手插在裤袋里,指尖却反复摩挲着刚才碰到她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他知道她心里的顾虑,知道她习惯了躲闪,习惯了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挺好。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飘来的桂花甜香,清清淡淡的,好像连空气里都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在夜色里悄悄弥漫着,像极了此刻他心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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