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兰克福回来后,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云京依旧每天处理文件、安排行程,封伦依旧频繁地应酬、出差。
只是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封伦再来敲她房门讨汤喝时,不再是沉默地喝完就走。有时会靠着沙发,说两句当天的趣事——比如合作方谈判时差点把咖啡洒在合同上,或是飞机上邻座的小孩哭闹了一路。
云京通常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嗯”,但不会像以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她会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安静地做个听众。
封伦似乎也满足于这种状态,不用她回应太多,说够了,就拿起叠好的睡衣,道声“晚安”离开。
那套备用睡衣,渐渐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云京每次收拾行李,都会特意把浅灰色的那套放在最上层,仿佛那不是一件普通的衣物,而是某种仪式感的象征。
这天是周五,临近下班时,张助理突然敲了敲云京的隔间门:“小云,晚上有个私人聚会,封总让你一起去。”
云京愣了一下:“私人聚会?”她从没参与过封伦的私人社交。
“嗯,说是几个老朋友,没那么多规矩。”张助理笑了笑,“封总特意交代,不用穿得太正式。”
云京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聚会在一家隐于老巷的私房菜馆,门面不大,进去后却别有洞天。院子里种着爬藤的月季,虽然过了花期,枝叶却依旧繁茂,缠绕着古朴的木架,透着几分雅致。
包厢里已经坐了几个人,三男两女,看起来都和封伦差不多年纪,神态轻松,不像商场上那些带着算计的面孔。
看到封伦带着云京进来,其中一个穿着休闲夹克的男人笑着打趣:“哟,封大总裁终于肯把‘神秘助理’带出来见人了?”
封伦没理他,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对云京说:“坐这。”
“这位就是云京吧?常听封伦提起。”另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士笑容温和,主动向云京伸出手,“我是苏晴,封伦的大学同学。”
“您好,我是云京。”云京连忙回握,指尖微颤。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热络的社交。
“别紧张,我们就是瞎聊。”苏晴看出了她的局促,笑着打圆场,“封伦说你做事特别靠谱,把他那堆乱七八糟的行程打理得清清楚楚,我们都羡慕坏了。”
云京低下头,没接话。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多于探究,倒也不难受,只是有些不自在。
封伦适时地开口,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这家的招牌。”
话题很快被拉到别处,几人聊起大学时的糗事,说到封伦当年为了做项目,在图书馆睡了整整一周,最后差点被管理员当成流浪汉赶出去,包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云京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封伦,卸下了商场上的锐利和疏离,眉眼间带着笑意,偶尔还会和朋友拌两句嘴,像个普通的年轻人。
原来再厉害的人,也有这样鲜活的一面。
席间,有人给云京敬酒,封伦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她不胜酒力,我替她喝。”
那杯酒他喝得干脆,云京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在说“没关系”。
心里某个角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发痒。
聚会散场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巷子里没有路灯,石板路湿漉漉的,有些滑。
封伦走在云京旁边,脚步放慢了些。走到巷口时,云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被他及时扶住了胳膊。
“小心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谢。”云京站稳后,连忙抽回手,脸颊有些发烫。刚才触碰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车停在巷口不远处,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
“今天……谢谢。”临上车前,云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她指的是替她挡酒的事。
封伦看着她,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眼底,显得格外柔和:“你是我的助理,照顾你是应该的。”
这个理由很官方,云京却莫名地觉得,不止是这样。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云京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他替她挡酒时的侧脸,扶她时的力道,还有看她时那带着暖意的眼神。
她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他们只是老板和员工。
她不断这样提醒自己,可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散。
接下来的日子,云京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把“老板”和“封伦”这两个身份完全分开。
看到他因为连续开会而眼底泛红时,她会下意识地泡一杯浓茶放在他桌上;听到他咳嗽时,会默默记下,第二天带一包润喉糖;甚至在整理文件时,看到他龙飞凤舞的签名,都会愣神片刻。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状态,却又无力改变。
这天下午,云京正在整理一份紧急合同,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家。她皱了皱眉,没接。
可那号码很执着,一遍又一遍地打过来。
云京心烦意乱,走到茶水间,接了起来,语气不太好:“谁?”
“小京,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奶奶的声音,带着点哭腔,“你妈……你妈住院了。”
云京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严重吗?”
“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现在没事了……”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不让告诉你,怕你担心,可我想着,你好歹得知道一声……”
云京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和母亲关系不算亲近,甚至因为苏曼的事有些隔阂,可听到她住院的消息,心还是揪紧了。
“我知道了,我明天回去看看。”她说。
“哎,好,好……”奶奶连忙应着。
挂了电话,云京靠在墙上,深吸了口气。她需要请几天假,可手头这份合同明天就要用,封伦下午还要出差,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接手。
正犯愁时,茶水间的门开了,封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杯子。
“怎么了?”他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脸色这么差。”
“封总,”云京定了定神,“我家里有点事,我妈住院了,我想请几天假回去看看。”
“严重吗?”封伦放下杯子,眉头微蹙。
“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应该没事了。”
“什么时候走?”
“我想明天一早就走。”
封伦沉默了几秒:“合同我让张助理接手,你不用担心。需要我帮你订机票吗?”
“不用了,我自己订就好,谢谢陆总。”
“嗯。”封伦点点头,“路上小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云京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准了假,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过意不去:“那您出差的行程……”
“我让张助理跟着,没事。”封伦打断她,“去吧,先去收拾东西。”
“谢谢封总。”
云京回到座位,快速把合同的要点整理出来,发给张助理,又把其他紧急的工作交接清楚,才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走出公司大楼时,天色已经暗了。她正想打车去机场附近的酒店,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面前。
车窗降下,封伦的侧脸露了出来:“上车,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封总,太麻烦您了。”云京连忙摆手。
“上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正好顺路。”
云京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偶尔划过玻璃的声音。外面下起了小雨,和刚才电话里的天气一样,带着点让人烦闷的湿冷。
“阿姨什么时候出院?”封伦突然开口。
“医生说观察几天,应该下周末就能出院。”云京说。
“需要帮忙的话,别客气。”
“谢谢,应该不用。”
又是一阵沉默。
云京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乱糟糟的。一想到要回家面对母亲,面对那些可能遇到的亲戚,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想回去?”封伦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云京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就是……有点怕麻烦。”
她没说怕什么麻烦,但封伦似乎懂了。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事,躲不过去的。去了,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
云京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是啊,躲了这么多年,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
车到机场附近的酒店时,雨下得更大了。封伦从后座拿出一把黑色的伞:“拿着。”
“谢谢。”云京接过伞,正想推开车门,又被他叫住。
“云京。”
“嗯?”
“别想太多,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云京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关切。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推开车门,撑开伞跑进了酒店。
直到进了电梯,云京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摸了摸脸颊,心里那点因为要回家而产生的烦躁,不知何时被一种暖暖的情绪取代了。
她想,也许封伦说得对。
去了,也许真的没那么糟。
而车里的封伦,看着云京跑进酒店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让司机开车。他拿出手机,给张助理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云京老家那家医院的情况,找个靠谱的医生打个招呼。】
发完信息,他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的雨。
他知道云京心里的结,也知道她有多怕面对那些让她自惭形秽的人和事。他帮不了她解开所有的结,但至少可以让她在回去的时候,少一点后顾之忧。
有些关心,不需要说出口。
就像他知道,她其实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懒得去做那些虚与委蛇;她不是性格孤僻,只是把真心藏得太深,只给值得的人看。
而他,愿意等。等她愿意把那点藏起来的真心,分给他一点点。
雨还在下,夜色渐浓。但总有一些不期然的暖意,能穿透这寒凉的雨幕,落在人心上,悄悄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