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3章 睡衣与汤

作者:于砚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深秋的法兰克福,寒意已浓得化不开。清晨的风卷着落叶在街道上翻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透过紧闭的窗户,仍能感受到那股钻骨的凉意。


    云京把最后一份文件按页码排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时,窗外的天色才刚刚泛出一点鱼肚白。封伦的跨国视频会议开了整整一夜,她守在会场外的休息室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了一宿,将各方的即时反馈和临时变动一一记录、整理、归档,确保第二天紧凑的行程不会因为任何疏漏而受影响。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发僵,她搓了搓手,呵出一团白气。


    会议室的门终于“咔哒”一声开了,参会的中外高管陆续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掩不住的疲惫,脚步虚浮地互相道别。封伦走在最后,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纽扣,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眉宇间的倦色比入睡前更重,眼下的青黑像被墨笔晕染过。


    “封总,车备好了,在地下车库等您。”云京立刻迎上去,把整理好的文件递给他,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这份凌晨的寂静。


    封伦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接过文件夹握在手里,脚步有些沉,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透着累。


    回酒店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送出的暖风在无声流动。云京靠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路灯的光晕在深色的玻璃上拉出长长的轨迹,像一道道模糊的光带,映着路边光秃秃的树枝,更显萧索。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后座,封伦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微蹙,呼吸比平时重些,显然还在受宿醉的折磨。


    这次出差比预想中累得多。连续一周,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三四个小时,白天是密集的会议,晚上是推不掉的应酬,一场接一场。昨晚的庆功宴上,合作方的德国老板格外热情,举着红酒杯没完没了地敬酒,封伦几乎是杯杯见底。他没像往常那样喝到冲进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但散场时,云京分明看到他捂着胃,脸色白得吓人。


    到了酒店,云京用门卡刷开自己的房间,刚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准备去烧点热水醒醒神,门铃就响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开门,果然是封伦。他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鼻尖冻得有点红,眼神有些发直,像是还没从宿醉的混沌里完全清醒过来。


    “解酒汤……”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


    “您等一下,我这就去热。”云京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接过他搭在臂弯里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外套上沾着点露水的湿气,还有淡淡的酒气。


    她带来的葛根和陈皮还剩些,早上出门前特意在会场的茶水间接了热水,用便携炖锅炖了小半壶,一直温在保温壶里。她倒了一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碗沿,递过去时特意提醒:“有点烫,慢点喝。”


    封伦接过,在沙发上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他喝得很慢,喉结轻轻滚动,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压制胃里翻涌的不适。晨光还没完全透进来,房间里光线偏暗,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柔和了些,少了平时的凌厉。


    云京没打扰他,转身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用温水焐得恰到好处,递给他。


    封伦接过来,敷在脸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卸下防备的松弛。


    “谢谢。”他说,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眼神也亮了点。


    “不客气。”云京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没坐下。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混着解酒汤的清香,意外地让人安心。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却不尴尬。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晨光像被裁剪过的金箔,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尘埃在光带里轻轻飞舞。


    封伦放下空碗,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边的行李箱上,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云京,语气自然地问:“睡衣……”


    “在这里。”云京立刻从打开的行李箱里拿出那套备用的男士睡衣,递给他。还是她习惯的那个本土牌子,纯棉的,浅灰色,袖口和裤脚都带着宽松的螺纹边,洗过一次后会更柔软。出发前她特意检查过,标签已经剪掉了。


    封伦接过来,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指。他的指尖带着点外面的凉意,而她的手因为刚才拧热毛巾,还带着温度,那微凉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窜过,让云京下意识地猛地缩回了手,快得有些突兀。


    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触碰,以前递文件、交资料时也碰过,从未像现在这样,心脏像被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


    封伦也察觉到了,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颊不知何时微微泛红,像被晨光染过,眼神有些闪躲,落在地毯的光带上,不像平时那样平静无波。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抹笑意淡得像烟,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早点休息。”他拿着睡衣,起身往外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


    “封总也早点休息。”云京低声说,声音有点发紧。


    门关上的瞬间,云京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些发烫。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明明只是不经意的触碰,却像被烫到一样。


    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窗帘的一角。酒店的楼下是一条安静的街道,铺着鹅卵石,偶尔有早起的电车驶过,发出“叮叮”的声响。远处的教堂尖顶在晨光里闪着微光,这座陌生的城市,因为有了封伦的存在,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疏离了,像一杯加了糖的咖啡,慢慢品出点暖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云京用力压了下去。她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不该有的思绪甩出去。他是老板,她是员工,仅此而已。那些额外的关照,那些共享的睡衣和解酒汤,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是她职责范围内的事,换了任何一个助理,大概都会这么做。


    她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尤其是在经历过苏曼带来的那些窒息感后,她更怕这种模糊的边界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安排得相对宽松些,每天下午都有半天的空闲。云京除了处理工作,偶尔会在休息时去酒店附近的公园走走。深秋的公园很美,枫叶红得像火,银杏黄得像金,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在哼一首轻快的歌。


    这天下午,她正坐在长椅上看一份下周的行程安排,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她老家的那个小城市。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在这座城市,除了工作必要的联系,几乎没人会给她打电话。会是谁?


    迟疑片刻,她还是接了。“喂?”


    “喂,是云京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些岁月磨出的沙哑。


    是母亲。


    云京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坠着,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嗯。”


    “你……还好吗?”母亲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怕触碰到什么禁区,顿了顿才继续说,“前几天你表姐苏曼来家里了,说……说你又换工作了?”


    表姐?苏曼?


    云京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又硬又冷。她就知道,只要苏曼还在那个圈子里,她就永远别想彻底躲开。苏曼去找母亲,是故意的,还是随口提起?无论是哪种,都让她莫名地烦躁。


    “嗯。”她不想多说,语气淡得像水。


    “换的什么工作啊?在哪个城市?”母亲追问着,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苏曼说你去了大城市,进了大公司,是真的吗?那公司叫什么名字?待遇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像小石子一样敲在云京心上。她能想象出母亲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大概是坐在老家的沙发上,手里织着毛衣,眼神里带着和亲戚们闲聊时的那种比较和探究。


    “挺好的,您不用担心。”云京避开了所有具体的问题,语气里的疏离连自己都感觉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京京,你是不是还在怪妈?以前总拿你跟曼曼比……妈那不是希望你好吗?”


    云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她知道母亲没有坏心,只是那一句句“你学学曼曼”,像刻在骨子里的烙印,让她怎么也忘不掉。


    “没有。”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发涩,“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手指有些颤抖。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脚边,带来一阵凉意。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却再也没心思看文件,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理不清,扯不断。


    原来有些东西,不管逃到多远,都还是会找到你。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