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句话说出来，张思睿心里装的情绪一下子就捋清楚了。原本的一团乱麻在清楚之后，突然显得内心空荡荡的。
她开始思念自己的电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楼道里那个灯亮了很久，照得她眼睛都有点疼了，才等到电话那边的回应。
“思睿，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而不是等我来给你擦屁股。”
“是，我明白。”他说他是一串代码，俗称AI。
“我希望的是你真正明白，而不是拿话敷衍我。”
“是。”她跟他并没有说过多少次话，至少比江逾非少。
“还有一点，我是你妈妈。以前你做错事，我批评你，都是为你好。如果那个时候我放任了你，现在又怎么能有你的理性？”
“我知道。”可是，他很少说话，总是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就将事情做好了。
“那就这样吧，我这就回家去了。”
放下电话，张思睿盯着楼道里的灯怔怔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于灼热，那个灯在五分钟之后忽然闪了几下，熄了。
“张思睿，你在那边干什么呢？快点啊，咱们要去**了。”屠云远远地朝她大喊。
张思睿朝那边挥了挥手，快速打了几个字发出去。
【你好，我是张思睿。】
你好，我是张思睿。
你好，我是张思睿。
你好，我是张思睿。
重要的事情要重复三遍。
何遇觉得三遍似乎不太够，他默念了好几遍，感觉眼角有点什么要落下来。他的眼睛动了下，从“张”字移动到“思”字。
【思睿，你没在宿舍。】
他直接把前面的姓去掉，只称呼名字。看人类的书中，只称呼名字是亲近的象征。
张思睿小跑着回去，从屠云那里拿到自己的包，瞅了眼扔在教室里的长盒子，没管它。
“咱们去哪吃啊？”
她一面问一面看手机，低头打字。
【我们要到外面去吃饭。你知道什么是吃饭吗？我们人类必需要吃东西的，不然就会没力气干活，还有可能被饿死。】
“思睿，你怎么也变成低头族了？快点进来，就等你了。”
张思睿赶紧跑过去进了电梯，电梯里没信号，她的回复前面出现了个“！”，显然是没发出去。等手机上的信号满格了，她点击再次发送。
“你要不要骑车时也看手机？”
“不要不要。”张思睿快速发了个【待会儿聊】，把手机塞包里，虽然心里痒痒着，却还是跟他们一起找了车骑着往外走。
很奇怪的，她骑车以后，手机就没响过，一直等到了饭店，找了座位坐好，才再次响了下。
【你是不是能通过手机知道我在哪？】
【嗯。】
如果换了别人，张思睿只怕又要以为是某个跟踪狂了，可对方是生存在网络当中的AI，她自然只会将他的追踪只看成是方便聊天的手段。
【你技术一定很厉害吧？】
【我没有技术，我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知道这些事都是很自然就知道了。】
哇，好厉害啊。
“思睿，你偷着乐什么呢？快点菜。”
“哦。”
张思睿低头：【你知道这家店吗，他们家什么菜比较好吃？】
【稍等。】
过了大约三十秒，对方报了几个菜名，张思睿依次说出来。
【你知道我喜欢吃辣？】
【你的文章里写过。】
“张思睿，每个人都只有一个菜可选啊。”
“好吧……”她看了眼单子，选了个看得最顺眼的。
然而就是这么抬头的瞬间，她忽然看到坐得不远的一个人，那个优雅的坐姿，淡然的微笑，她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刘婷婷看到自己。
刘婷婷却已经看到了，她跟同桌的人说了声“抱歉”，走到这边来打招呼。
“思睿，你跟朋友来吃饭啊？”
“是啊。”张思睿抬起头朝她笑了下。
“还是应该多交几个朋友，你就是朋友太少，才总喜欢胡思乱想。以前叫你出来玩，你总是不愿意，现在终于有几个朋友，你也应该好好的，别再耍小孩子性子，不然小姑怎么能放心你？”
张思睿听着她婉婉道来的一席话，有些尴尬，却没反驳。
同桌的几个朋友略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另张思睿更尴尬了。尴尬之余，生出几分无力的愤怒。手机闪了下，是何遇发来的消息，她也没看，等着手机自动黑屏。
裴舒先反应过来：“你是思睿的姐姐？你们姐妹关系可真好，真让人羡慕。”
“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好啊，从小到大都希望能一直提携不出色的妹妹。”裴舒说话声音很轻，刘婷婷却听明白了，脸色白了下，随即笑笑，扭身走了。
隔着个走道，还能听见她温婉的声音：“我妹妹，不知道交往了什么朋友，我有点担心。”
很像个担心亲人的好姐姐。
一个小小的插曲，众人都看明白了，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过来捣乱。谁也没对此事发表感慨，没有义愤填膺亦没有同情安慰，就很正常地点了菜，开始聊天，说得最多的，还是项目的未来。
“咱们该去把注册的事搞定了吧，权利分割也应该搞清楚，现在只有咱们六个人，但计划就应该长远啊。”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一盘菜上来，一瞬间被夹了个干净，这个重要问题就暂时被搁浅了。
“你们这群家伙，给思睿留点啊。”王浩然护着盘子，示意张思睿赶紧动筷子，“跟他们一起吃饭，你一定要主动，不然就只能吃空盘子了。”
张思睿抿着嘴笑，看到手机又亮了。
【吃饭，是个什么感觉？】
【吃饭没什么感觉，就是不吃会饿。吃美食才有感觉，就是期待很久的东西终于进到肚子里了，很满足。】
打完字发过去，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残忍。
他是生活在网络世界当中的代码，肯定是没吃过东西的。而自己却要把吃东西的美好告诉他，不就是在拿着肉馋人却让人看得见吃不着吗，多可恶的行为啊。
她赶紧又回了一句：【其实这也是看需求的，有的人并不在乎食物，只是肚子饿，能吃饱就好。就跟……】
她搜肠刮肚：【就跟电脑一样，我觉得不可或缺，可也有人不喜欢，觉得人家有网瘾，是病，得治。】
【嗯。】
别人在大快朵颐，她在玩手机，实在太不像话。几分钟之后，手机就被屠云抢过去了，张思睿怕她看到自己的聊天内容，着实吓了一跳，但屠云视线都没往屏幕上落，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好好吃饭呢，就你网瘾大。”
王浩然在一旁吃吃地笑，给她夹了个虾：“尝尝这个芥末大虾。”
张思睿没听清楚他的话，夹起来放嘴里，结果就倒吸了口气。
裴舒就坐在她旁边，赶紧给她递了水，不赞同地看了眼王浩然，没说什么。
*
在他们聊天开心时，何遇一直在一个小世界里呆着。他现在很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生活，了解人类的生活。
五大最佳星座男女，对女友越爱越深。
十二星座速配榜。
女生最容易被那种磨人的小妖精所吸引？
……
星座是什么？
他很认真地获取知识，他出生于10月24号，就是天蝎座了。而这里的说法是，天蝎座是最腹黑的星座。腹黑又是个什么意思？他再去找相关答案：表面看上去很温和无害,其实内心无比奸诈狡猾。
张思睿的生日是在3月25号，那就应该是白羊座了。他找到关于这两个星座的话题：前途不太乐观。
何遇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开始研究“怎样讨好女生”，随后发现“胃”是一个关键词，甚至有“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的高度”。他搜罗了所能找到的所有美食信息，越看越沮丧。再找别的方案，关键词便是“陪伴”“时间”“安全感”“包容”之类。
他只是一个AI，只能以文字同她交流，怎么可能做到这些事？
或许，他当初一不小心对江逾非屏蔽了她的IP，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他们都是人类，人类跟人类在一起才正确。
张思睿跟几个人吃饭到很晚才离开，几个人喝得有点多，头晕脑胀的，氛围上来，不免都有些兴奋。出来被夜风一吹，就有坚持不住的，跑到边上去吐了。
从屠云那里把自己手机拿过来，张思睿迫不及待就打开了，看看没有新信息。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膀上，“一整晚都惦记着手机，想人呢？”
“没。就是有点想我的电脑。”张思睿老老实实回答。
屠云却笑起来，一笑就憋不住了，也跑到旁边呕了几下，吴华跟着递纸递毛巾，关心得事无巨细。
张思睿看着就笑了，她本来也没有那么多想法。江逾非在公开场合跟她表白，她感动之余，竟然也感觉不到心动，今天说开了，心里反而有点惦记上。
打开手机，看看自己保存在手机里的那幅关于AI的画，将它用作桌面，夜色之下，屏幕之中，似乎那个奇特的眼睛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