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真的很抱歉。其实我并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我希望能和你慢慢地熟悉，让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但是事情变化太快，我不否认这些变化大部分是我带来的，我希望你能够允许我承担这些责任。另外，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他将这些字打出来，读一遍，觉得很不好，全部删除以后重新写。
【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我在校庆演讲上所说的一切话都出自真心。当我昏迷的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串代码，进入你的电脑也是一个意外……】
文字输入停下来，又删掉修改。
张思睿起身去上厕所，出来洗了手，继续看。
对方改了几遍措辞，张思睿似乎看到他此刻的懊恼、忐忑……认识这么久，在网上聊天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人连打字都不太会了。打到最后，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文本里面反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页白色。
最后那人说：【我没有多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到现在活了快三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代码说话。冷冰冰的代码，没有情绪，只懂得运行或数据。但情感这种东西，怎么可以是数据呢？你也许觉得我在骗人，谁能在昏迷期间上网跟人聊天的？其实我一直很想就这个事情跟你谈一谈，但不知道怎么谈，也不知道你是会相信，还是觉得我疯了。】
张思睿看到屏幕上的文字换行，接着写：
【我那天脑子一抽，就说如果你能是个bug，我情愿做个不合格的程序员。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并不是什么博眼球的段子。我们程序员，不管是刚入门的，还是老资格的，每天不是在改bug，就是在通往改bug的路上，在我们眼里，bug就是洁癖人眼里的污渍，肯定不能容忍。但是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假如你真的是一个bug，而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情愿成为那个不合格的程序员，不去修改。】
张思睿抹了抹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泪流满面了。
但她没回应，也没动电脑，而是爬上床去，又躺在了床上。
*
江逾非终于将文字发出去，松了口气。他看到了网上的东西，但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这个时候，先道歉是应该的。
做完这件事，他才脱下宴会上穿的衣服，到浴室去洗了澡。宴会没有进行到太晚，最后是他拉着几位投资人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将自己的打算讲给他们听。以他现在的名气，拉拢个投资什么的，应该是不成问题。还有以前的团队，也完全可以再拉出来。跟着王旭阳那个人有什么意思，没了他江逾非的适之网，怎么可能还是适之网。
这是他睡着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
两个人谁都不知道，那些被好好保存的文字，在江逾非关掉电脑的一瞬，也消失了个干净。是那种彻底的消失，整个网络世界，都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这个世界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他也不需要睡觉。当各处的工程开始慢慢停下来时，他就知道，人类世界的夜晚到了。但也只有这样一个认识而已，这个世界除了工程停滞，其他一切没变，所有代码都依然有序地忙碌工作。
而他，是唯一没有工作的字符串。
听说在人类世界，没有工作，每天无所事事的男人，是会被瞧不起的。
*
校庆是一场连续数日的狂欢，第一天是重头戏，结束之后，余下的就是些小会场。好不容易请这些名人回来，不多压榨些东西出来，肯定不合算。
美院自然也有出色的前辈回应母校的邀约，张思睿这几天连去了数十场讲座，颇有收获。App的UI设计也被修改到她认为比较不错的程度，剩下的，就是一些小界面的构图和调整了。
她此时走在安静的校园路上，脑子里还思索着构图，手上推着自行车，找到路口的补胎师傅。
“师傅，能补胎吗？”
修车师傅看了看她的车：“补不了，得换。”
“行啊，那就换。”
修车摊旁边还站着个人，回头将她打量了一番。张思睿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居然是刘婷婷。她扬起笑容跟对方打招呼：“Hi，好巧啊，你车也坏了？”
刘婷婷却没搭她这个话茬，而是又冲着她的脸仔细看了几遍。
“张思睿，你是怎么认识何学长的？还是凭你这张脸？”
张思睿盯着砖缝里的一只蚂蚁，装作没听见她的话。
“过了这学期，就大四了，你准备去什么地方实习？”
张思睿没想到刘婷婷画风突然一变，语气平和起来。她定了定神，“我还没想好呢。”
“你还是这样，什么都不准备，可是说不定到时候总比什么都准备的运气好。”
刘婷婷付了修车钱，在将车子推到路上时，路过张思睿停了片刻。
“对了，我跟小姑说了你谈恋爱的事，你回头打个电话跟她解释吧。”
然后，看了她一眼，骑上车走了。
张思睿被她那个目光看得浑身发凉，感觉那个眼神可能会变成尖锐的指甲，冲上来把她的脸划花了。
她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半天回不过来神。
她还以为人生只有安定与美好呢，真是图样图森破。
清风徐徐，她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手机里并没有未接来电，她却不敢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蹲在路边的便道上，修车师傅在修车，她就盯着手机屏幕看，屏幕暗下去了，就用手指把它按量，如此蹲到脚都麻了，也不过十多分钟而已。
十多分钟的时间，不该来的电话自然不会来。
“姑娘，你的车好了。”师傅喊她。
张思睿应声站起身，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脑袋也是发沉，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好了，听见屠云在喊她：“张思睿，失恋了？”
失恋？
她走过去过去推上自己的车，轮胎换了条新的，但小车其他地方仍是锈迹斑斑，跟她的人生似的。试着骑了下，没什么问题，就付了钱。
“屠云，你说灰姑娘的故事真存在吗？”
“存在啊。不过灰姑娘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是白富美。”
“哦……”
前几天江逾非也开了小会场，屠云去听了。他在小会场公开讲了自己要做的项目，跟她们的结构的确是很像，如果对方不是一枚大神，他们是真以为是抄袭了。
“但是，像得也太巧合了。”
屠云说道，“张思睿，你如果有时间，下午跟我一起去听下江学长的小会场吧。”
“你还在听呢？”
“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想听下他的产品思路。毕竟他是有过成功经验的，而咱们还都是小白。”
张思睿不想去。那天那个人的内心剖白她也没回应过，突然要去对方开的小会场，不是摆明了要看他吗？
“我更想回去改UI……”
“别傻了。他们现在也没在干活，我前一秒看手机，还在那讨论本期剧情呢。哈哈，吴华说王浩然居然借着工作便利给自己加戏，让我跟你说，下次别让他出镜了。”
“大家都喜欢看吗？”
“都喜欢。”屠云说道，“我当初想找个设计师，没想到找来的，不只是设计师，还有运营大神呢。”
张思睿手抖了下。
运营大神？她可配不上。
*
他在看她的文字。
这几次的文字也很好，或许在技巧方面比先前更好了。可是却总让他不太适应，很别扭，好像身体某个部分有个写反了的字符。
但那些画还是令他感觉亲近，每一幅都想仔细地看。
在前两篇时，他还没想通为什么，但在看最新的这篇时，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字，不是她写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有点焦躁，很想立刻了解她的情况。
走到某个地方，他忽然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进入某个正在搭建的，还不太稳定的小世界。随后，他在这里看到了她画的图片。
不像之前他所见到的图片，都是完整的画面。这里的图，都被切割成了小块，零碎地散落四处，使这整个小世界，都带有着她的特点。
*
小会场。
“江学长，我想知道，程序员真的需要每天加班吗？工作做不完是因为程序的问题，还是策划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却要程序来擦屁股？”
“两种都可能，还有可能是老板的问题，他推翻了你们的东西，打回重做。也有可能是用户需求，产品上线，不能一成不变，总要按照用户需求调整修改。每一次调整，都可能带来加班。”
屠云：“我想问的是关于您说的教育互联网的问题，怎样做才能让这个产品不沦落为‘解题神器’？”
江逾非看向她：“这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加入我的团队，咱们一起攻克这些难题。”
“何学长，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你的女朋友，或者妻子。”突然有个女生站起来问道。
全场安静，上百道射线噌噌噌打到她身上，女孩目光坚定，等着江逾非回答。
江逾非笑了笑：“其实很简单，只要她是某个我喜欢的人就可以了。你是学程序的，应该知道其实这只是个简单的条件设置。”
女孩：“但是配表不可能一成不变。”
江逾非：“但是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配表及时更新，跟上她的变化就好。”
他的目光或许落到了某个方向，或许没有。
他的语气很平和也很普通，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她那么美好，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的配表会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