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睿捏着几张门票，手心都出汗了。
江逾非……逾非……非……
原来她的网友，就是这位姚教授的学生，软件工程课上的老师，梅园那个跟踪狂，自称昏迷53天CTO的人？
哦漏！这么多身份，她该怎么一一对号入座？
张思睿觉得自己思维捋不清楚了，而那位江逾非已经施施然走到了大会场出口，门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就自带了发光效果。
张思睿站在原地，摸出手机：“屠云，明天校庆，你有什么安排吗？”
“看转播。”
“你不想去大会场啊？”
“没搞到票啊！吴华去问了辅导员，还找了学生会的朋友，都没办法。据说只有他们内部有票，咱这种穷学生就别妄想了。”
“哦……那如果我有几张票呢？”
“你有票？别逗了，我可是知道你的，你们班的人可不会给你票。”
“说那么直接干嘛！不是我们班人给的，是……”她发现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反正就是有票，你要不要吧？”
“要啊，当然要！你还在干活呢？别干了，我这就去接驾——票的驾。”
张思睿哈哈笑起来。
笑了两声，又把笑收回去了，冷着脸想，这位学长是她的网友吗？
在他们聊天的那段时间里，他应该是昏迷着的吧？
*
周六到的很快，窗外的广播都比平日勤快，早早就甜美地将人唤醒。
江逾非给的票数很巧合，刚好张思睿小组中六个人每人分一张。几个人将张思睿捧成了一朵人见人爱的花，还很贱地拍了照秀在朋友圈里，然后看着每个嫉妒地评论偷偷地笑。
这个巨大的会场，还只在全校新生欢迎仪式上来过，分为三层，能容纳两万多人。她们的票不算什么好地方，虽然正对着主席台，但离得远，主席台看在眼里都显得很小了。
“应该带个望远镜。”张思睿说道。
“谁能想到我居然能拿到票啊。大学三年了，我可从来没得到过任何票。”
“你真可怜。”张思睿掬了把同情泪，随即想想，她自己好像也是如此。
“哦，你看啊，那边还有个大屏幕。我记得入学的时候我就坐那边，当时居然没看到。”
“新生入学而已，谁会给你开那个？那么大一屏，费不少电吧。”
“不晓得。不过听说咱学校盖这个新校区，现在还欠银行一屁股债呢。我在论坛上看见有人扒了，可惜那帖子才呆了几分钟，就被删除了，我都没好好保留个截图。”
“你截了图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张思睿可没想过那么深远的问题。
“屠云，你真的一点也不八卦。”
“我不做没意思的事。”
几个人新鲜了一阵，等的时间太久了，也终于消停了下来，纷纷掏出手机看新闻。
“适之网发布了官方消息，证实他们创始人团队终结，解除CTO的一切职务。几分钟之前的新闻，新闻发布会会在两天之后举行。”屠云说。
张思睿凑过去看看，手机屏幕上是一道声明，她一目十行，看清楚个大概。
“我想想啊。”张思睿望着会场回忆，“我之前布置会场，看到江逾非的位置了，在那边，那个区域的三排。”
她指着那个方向，忽然想到昨天跟自称江逾非的学长见面，对方此时应该是在以泪洗面吧？或许没那么女性化，而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存满了，胡子也生出来了。
那么，这几天他很少出现，是因为公司有重要事务要处理吗？
观众席这边坐满很久了，重要人士们也终于开始入场了。一边入场，一边有主持人介绍。
张思睿听到声音先是确认了一会儿，随即盯着主席台那边看，太远，连身形都快辩认不出来了。
但是，应该是刘婷婷吧？
她一个学美术的，居然跑来做主持人？之前也没听说过她参加过学校的什么项目啊。
张思睿条件反射地去摸手机，想发个信息给家里，摸到手机的瞬间又缩了回来，不知道是被手机烫了，还是被自己这想法烫到了。
前面的大牛过去，底下都是掌声不断，到顾事出现时，却出现了尖叫声。张思睿敢确定，如果这不是一场比较严肃的会议，肯定会有人带援助牌进来，到这时候就挥一挥。
等到终于报出“江逾非”三个字时，张思睿紧盯着大屏幕的特写，饶是心里有些猜测，也还是愣了下。
不久之前，她曾经从他手里接过了一个饭棒。
而她，将那个饭棒扔进了垃圾桶。
*
江逾非座位两侧都是脸熟的人，互联网明星，大多都很脸熟。旁边那个是今年很火爆的单车项目CEO，比他更年轻几岁，看着自信无比，锋芒毕露。
“我经常上适之网，没想到能跟学长坐在一起。”
“你更厉害，自行车改变世界，你这是真正的社会创业，伟大的梦想。”
摄像机移动过来，大屏幕上出现了江逾非的特写。他露出个微笑，认真地看着台上，听主持人讲话。
顾事：“现在的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我本人并不是很了解互联网，但是互联网繁荣的背后，必然是无数人的努力，尤其是程序员。我也有一些程序员朋友，他们的生活似乎就是没日没夜地敲代码……”
张思睿暗搓搓地想：不知道一根饭棒里有多少个代码。
江逾非从座位上站起身，向全场举手示意。
所以，其实他就是电脑里的那个江逾非吧。
他毕业于明大，跟姚教授私交不错，第一次见面时，伪装成了被姚教授压榨剩余价值的可怜研究生。再见面时，他作为代课老师，又展现了不同的一面。
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他。
张思睿戳了戳屠云：“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江逾非递过来的饭棒，你会怎么样？”
“他递过来的好吃？”
“不知道啊，你就当作是小礼河餐厅外卖窗口那卖的那种吧。”
“我要他递过来干嘛？他写代码的，又不是卖饭的。”
张思睿明白了，人家是在用代码追星，跟普通人那种“偶像吐口唾沫都恨不得装水晶瓶子里供着”的想法不一样。
“那我如果告诉你，那天我去替你上课，代课的就是这位……CTO江逾非呢？”
全场鼓掌，张思睿后半截的话被掌声淹没，但综合全句来说，已经不妨碍能听明白了。
屠云终于转头给了她一个正视的目光。
“是江逾非。”张思睿重复了一遍。
“刚才主持人已经介绍过了，我刚经历一场生死，昏迷了整整53天，这事上了新闻，没什么人知道。但是我昏迷53天，终于在两个星期前醒过来，这事却在网上疯传，所以我现在大小也算是个网红了。趁这个机会谈一谈感受，说一说这53天，或是煲一锅鸡汤，或是讲个段子，出一本《程序员的53天梦游奇境》，肯定能火。你看，我说着说着，就说到程序员身上了，说到底，你们对我感兴趣，还是因为你们对程序员这个职业感兴趣。
“程序员，俗称码农，是这二十年才兴起的职业，又在最近这十来年壮大队伍。然后，就有各种说法了。什么程序员找不到对象，程序员老得快，程序员是吃年轻饭的。这几天总有朋友在网上跟我聊天，然后聊着聊着就发表情，我一看，这很眼熟啊，再看，呵，这不就是我本人吗？居然被P过，还配了文字，做成了表情包。”
屠云立刻抓核心：“所以，咱们今天这个票，是江逾非给的？”
“是啊。”
“那么，你跟他算是比较熟？”
张思睿张张嘴没说话。
熟吗？
不确定呢。
倘若那54个文档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那应该是熟的。
“我这53天，没有什么特别的际遇。我只是变成了一串代码，在网络世界里遨游了一圈。我从很奇特的角度看到了那个世界……”
张思睿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她从拥挤的人群中出去，走到外面。
里面江逾非的演讲突然顿住，瞥见张思睿起身离开，突然卡壳了。
顾事过来打圆场：“只有心怀梦想的人，才能有所成就。这句话我信。”
江逾非回过神，朝他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某个人，不知道她此时能不能看到我。”
顾事：“女朋友？”
江逾非笑笑没回答，但那个态度，显然是默认了。
顾事：“我现在很想听到学弟学妹们的尖叫。”
刘婷婷：“其实我前几天在学校里看到学长了，学长，我可不可以问下，您的女朋友是明大的某位学妹吧？”
顾事（吃惊）：“这可是个大新闻。”
江逾非看了看那个女主持，有点眼熟，但不认识，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刘婷婷被无视了，有点尴尬，瞥了眼台下密密麻麻的人，保持好笑容。
打趣了几句，江逾非继续说：“我今天来，并不只是说「梦想」这个宽泛没什么意义的话。我昏迷时，曾进入代码的世界，以一串代码的形态，在里面行走。一开始，我只是一串几个字符构成的短文本，意识不太清楚。很偶然的，我闯进一个地方，看到很多文字。并不是什么盖世奇书之类的，只是一个女孩子分享她的心情和生活。而我当时的阅读方式，也不是寻常的阅读。等我将那些字看完，我生出了一种想法，想做一件事，这才是我今天讲话的目的……”
张思睿关上厕所的门，将那个一直往她耳朵里钻的声音也关在外面。她蹲在厕所的蹲间里，打开手机，看到微信有新的提示，是一个好友申请，备注里写着：
你好，我是何遇。
太好了，在一天当中，她的两个分裂型网友到齐了。
张思睿面无表情地通过了对方的申请，随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出去洗了把脸，用纸巾擦干了。镜子里的人肤白貌美，在别人看来，是先天的优势。可是她却觉得，不过是会招惹麻烦的皮相。
她留难看的发型，穿普通的衣服，不化妆，尽量让自己保持普通，打造一个配不上任何人告白的角色。
这种时候，有一个人，进入她的电脑，天知道她有多想跟人交流，所以根本没感觉到**被暴露的恐慌——而她的一切，都是包装精美的礼品，哪有什么实际性的**呢。
她跟他聊天，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到每天的惯例，再到每日的期待：这样一个过程，恰好便是她的心路历程。
幻想将来从网络到现实，她只想到了温馨的场面，没能预想其他可能。
张思睿擦掉最后一个水珠，从厕所出来，回到大会场。她回到座位时，江逾非的简短演讲已经结束了，台上换了另外一个人。
屠云：“你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她打开手机，插上耳机，给张思睿播放刚才的视频。
“我想要做一件老生常谈的事——互联网 教育。市面上相关的app或者网站已经有很多，但大多数都成为了解题工具，根本起不到整合教育资源的作用。而我想的，也不是什么整合教育资源这样的事。这个目标太大，前仆后继了那么多前辈，我没必要再挤进去。我是一个互联网人，所以，我从互联网的角度想这个事。53天的时间，足够我想明白了——智能AI。AlfalfaGo今年成了流行词汇，它是一个可以深层学习的AI，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个可以为个人定制的教育AI呢？它可以无限强大，战胜那些不接地气的重点学校高级教师，让能够接触互联网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最前沿的知识……”
屠云：“张思睿，他跟咱们有一样的想法。”
“是啊。”
“但是咱们的还只是个半成品，没有任何优势。”
其他几人也面露异色。江逾非人脉广，网上的呼声也高，而他们一直都是闷头做，连个投资人也没有，怎么可能战胜得了？
张思睿也沉默下来。
耳机里在此时也安静了。
张思睿看向屏幕，是江逾非的特写，他走神得很明显。
他轻咳一下，再度抱歉地说：“我刚才上台前，跟妹子有点误会。在座有不少程序员，应该知道，我们程序员在追求女孩子方面，有时候总是有点迟钝。我到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
顾事：“哦，遇到bug了。”
江逾非：“是啊，不过，如果她能一辈子成为我的bug，我情愿做个不合格的程序员。”
顾事：“我相信这话会成为今年的金句！”
全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