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我知道你还是在校学生，可没想到，竟是这么的……软萌。”
接待张思睿的人，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容，谈笑间有种自然让人轻松的魅力。
张思睿被她这个“软萌”的形容词囧了下，对方一看就是职场精英，居然还懂这种网络黑话，真是厉害。
何琪看着这个小姑娘微微红了脸，笑了起来。
“你马上就大四了吧，有没有想过将来的工作？还是说，打算一直做公众号？因为看得出来，你那个号做得很不错，如果继续下去，肯定会有不错的前景。”
“我也还没想好呢。”
“那就想想啊。其实我今天叫你过来，签约是一方面，但我更想跟你谈谈。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你的文字跟画，都非常好。只是，非常好不是终点。这世界从来不缺有才华的人，从一堆才华横溢的人中间脱颖而出，才是真正考校人的。网络统治社会，怎样在互联网上推广自己，比闷头搞研究重要得多。”
何琪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盯着张思睿看，脸上带笑，目光中却都是打量。
张思睿这样一个无工作经验的单纯少女，当然看不出对方的打量，只以为是跟朋友聊天一样寻常，就说道：“我也不懂怎么推广，这篇《黑客与少女》就是突然红了，我也迷糊着呢。”
没好意思提及他帮自己推广的事。
虽然有个厉害的“男朋友”很值得炫耀，可她的男朋友活在网络中，他们都还没见过面，不然的话，手拉手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才最骄傲。
何琪轻轻一笑，放过了“推广”这个话题。
“这篇文很短，但真的感情很到位。要不是你自己说是美术学院的，我都要以为你是学中文的了。”
张思睿听到夸奖很羞涩，但不愿意拒绝这个赞赏，只是抿着嘴笑，轻声回了个“谢谢”。
何琪将合同拿给她看，并不敷衍了事，让她一边看，同时给讲解一番。讲到一半，她电话响了，接了个电话。
“江逾非？那是谁？”
张思睿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点熟悉。
“你是说，他……昏迷43天，然后醒了？”
“而且，他也是搞程序的？”
张思睿察觉到何琪的声调突然变了，很压抑的样子。她不由扭过去看，发现对方眼睛红红的，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就懂了：那种失望绝望中夹杂着的一点希望。
只看了一眼，她就转回了头，非礼误听，她这种支愣着耳朵听人打电话的行为，可不怎么礼貌。
接下来的谈话中，何琪看着情绪没什么变化，依旧谈笑风生，职业素养很高，但张思睿却总是脑补她在强颜欢笑，于是签了合同就出来了。
走到公司外面，她低着头打开手机，百度一下“江逾非”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这三个字怎么打，就随便写了“鱼”和“飞”，但百度自动纠错，给了她“江逾非”的信息。
可见是个名人呢。
她打开百科浏览一番，突然想起来为什么熟悉了——搬家的那天，在报纸上见过。
百科中编辑了他的最近事件：1月20号小年夜加班，江逾非昏迷在工作岗位，转天同事上班时才发现他，立即送往医院。在昏迷53天之后，江逾非苏醒。
怎么看，这都是别人家的私事。虽然很奇迹，但不至于激动落泪吧？
张思睿不懂，反复将这条新闻看了几遍，随即觉得自己挺无趣，关注别人的八卦不如看看自己的签约合同。
她下了车，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将手机从包里取出来，握紧。
再走了一段路，找到个长椅坐下，将合同拿出来再看一遍。白底黑字的合同，在最后一页，是红色的印章。
黑和白，应该不但是情绪，更是某种契约吧。而红色的点缀，则代表契约生效，不可毁约。
她站起身，顺着路向草坪里面走，脚下开着一朵小黄花，电话里面响了几声，接通了，她站住了。
“爸爸……”
“三儿，什么事啊？”
“我就是想问问，您对自媒体的看法。”
“嗯，年轻人的新鲜东西，很有传播力，也很有影响力。”
“爸爸，我也想跟您一样，做喜欢的事。”
“三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可我不知道怎么说。”
“直说。”
“我在网上写了一篇文章，有个影视公司买了我的影视改编版权。”
她蹲下来对着那朵黄花细看，装作不在意对面的沉默。
“你妈妈知道了吗？”
“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告诉她？”
“爸！”张思睿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烦躁，语气稍微有点大，她赶紧缓口气，“爸，我认为我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她的情绪并没有换来什么，对方语气很温和，说的话却并不怎么温和。
“但我觉得你应该跟你妈妈说一声。”
张思睿一脚把小黄花踢飞，握紧手里的合同，白底黑字的契约。
*
“随意破坏生命，可是要被这个的……”一只手撞了张思睿脖子下。
张思睿听出这个声音，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屠云，你怎么在这？”
“那边……”屠云往身后指了指，“就是逸夫楼啊。”
“哦。”张思睿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屠云手里拿着个手机，她滑动了两下，先一步坐到一棵有小树遮盖的长椅上：“张思睿，你来看看这个。”
“什么啊？”
张思睿走过去接过手机，注意到不是屠云常用的那个，是一个很便宜的牌子。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APP，界面很辣眼，大概就是从网上随机当了些素材直接用上了。
左上角是个人头像，右侧是等级积分和信息，有点像是把论坛的那一套搬上来。下面则是几种分类：上课，学业规划，外面的世界，我的故事。
也是论坛那个布局。
她随手打开个“外面的世界”，却不是在发布什么旅游攻略，内容是介绍各个专业的，包括院校情况和将来的就业背景。
“张思睿，我们需要你帮忙设计UI。”
“你们？”
“是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我打算创业，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我们小组里现在一共五个人，有我和吴华，还有一个文学院的男生，理学院一个女生，心理系一个女生。但我们缺少专业的UI设计，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所以，这是你们做的？”
“是。你知道我进大学以后发现了什么吗？好多同学不喜欢他们的专业，有的是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有的是根本不了解未来的就业形势，怀揣着一腔幻想就撞进来了。明大是重点大学，毕业以后就是不从事本职工作，也有大把的未来。可是那些普通院校的怎么办呢？”
张思睿听她讲自己的想法，心中有点感慨，没想到屠云看着粗粗拉拉，却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我们班就有个同学，本来是个文艺青年，家里人听说程序员工资高，让他报软院，劝他的时候，就说文艺这种东西，当□□好就可以，没什么前景的。他上网查，看了很多东西，患得患失的。一面是梦想，一面是饭碗，如果二者不可得兼，你说你想保哪个？”
“屠云，你很喜欢写代码吗？”张思睿问道。
屠云瞪大了眼看她：“天啊，难道我喜欢得还不够明显吗？”
张思睿噗嗤笑了出来。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活动啊？”
“没有特别规定。我们这个项目在软院挂了号的，能用逸夫楼的设备。但你也知道，学校对学生开放的设备都不怎么样，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用自己电脑，蹭着逸夫楼的网，开始干活。今天是打了个新包，正测试着呢。所有人都在吐槽界面的事，我就看见你在下面了。怎么样，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张思睿的手放在包上，里面是她才刚签没多久的合同，她想起何琪说的那些话。
人需要的，很多时候的确不只是才华，还有勇敢，自我营销……
还有，那个人也喜欢看她的文章。
“又不是让你去干什么，怎么这么一副即将就义的表情？”屠云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你也该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整天抱着电脑琢磨，思维都被局限了。”
说着话，强行拉着张思睿就往逸夫楼那边走。一不小心踩了坨狗屎，她甩了甩脚，“这是说我踩了狗屎运吗？”
张思睿不由想笑。
逸夫楼前面的路还没修好，此时又是春天，天干物燥，一阵风过去，就全是土。张思睿被糊了一脸，进了逸夫楼，反而觉得有种格外的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