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么问道:“沈昭可有来找过你?”
“他前几日来说是有话要与我说”
林瑾瑜遮掩在袖子下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小昭他随沈大人先回去了”
储楚点点头。
“这样”
林瑾瑜顿了顿问道:“那个明玉娘子……我想问问,小昭和李娘子是以前就认识吗?”
储楚:“李?哪个李娘子?”
林瑾瑜说道:“正是忠勇伯爵侯府李想李娘子”
储楚的身子站直了些。
林瑾瑜继续道:“阿钰说李娘子不好相与,今日我看见小昭走时,那李娘子是跟着一路离开的,我有些担心。”
储楚说道:“这事我知道了,不必担心”
林瑾瑜说道:“好”
这时候外面急匆匆来了人,正是张副将,她见了林瑾瑜脚步慢了下来,对上储楚道:“大人,圣上召见”
林瑾瑜和储钰去的较迟了。
已经有许多人围了一圈。
“跑马”
“圣上一直养着几匹西域上贡的汗血宝马,今日跑了几圈,突发兴致要来比试跑马,储大人有一匹随着她当年灭赫赤的战马,听说这马也是极通人性,救过人性命”
“圣上让储大人将这马拉出来跟汗血宝马比比,增个乐趣”
圣上让两位皇女也各牵了一匹好马出来,脸上笑容满面,看起来对这场比赛很看好。
储楚拱手行礼,头低下去。
“圣上,疾雪原本在战场上就受了伤有些旧疾,这次比赛怕是很难在圣上的汗血宝马下有什么表现,就不必……”
圣上打断她的话。
“储卿……不要扫孤的兴”
储楚头低得更低,闭了闭眼,最终没有说出什么,面无表情的退到一边去了。
储钰看到了储楚。
手指过去。
“阿姐在那儿”
林瑾瑜看过去,远远的,储楚正抚摸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马儿偏着头,似乎很是欢喜储楚摸它的头,鼻子打着响,用头蹭着储楚的脸。
林瑾瑜看着储楚的脸,她的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平静得可怕。
“瑾瑜哥哥……你怎么了?”
林瑾瑜说道:“那匹马明玉……你阿姐她很喜欢吗?”
储钰说道:“你说疾雪啊?”
“当然了,疾雪是由阿姐她亲自接生下来的,疾雪生下来时,在半个时辰内并没有站起来,当时她们都说疾雪活不了”
“一个时辰后才慢慢站起来的,站得不稳,公马不让它吃奶,反而还去撞它,踩它”
“当时只能分开,疾雪就朝着公马叫,阿姐就站在马厩外面看”
“疾雪是由阿姐一点点喂大的”
“长大后身体倒没什么问题,跟着阿姐在战场上待了几年,后来又跟着阿姐回来,阿姐一有时间就会去给它洗澡,喂豆子,还有蛋清”
“你看它的毛,油光水滑的”
“我也喂过它,它很认人的,除了我和阿姐,绝不吃旁人喂的东西”
林瑾瑜看了一眼上首一身明黄色龙袍面容温和的圣上,又去看储楚。
马匹被牵入内场。
十几匹马儿被牵去与良使熟悉。
良使,掌皇家训马事宜,精通驯马和马术,圣上皇女金尊玉贵之身,是不会轻易上场比赛,通常便由良使手臂上束上各自的字,完成比赛。
一声长鞭乍响。
马儿飞速疾驰出去。
一阵的尘土飞扬,马场宽阔,一眨眼的时间,就都一溜不见了踪影,只看到一个黑色移动小点,随后便什么也瞧不见。
圣上赐了储楚酒,她谢恩后一饮而尽。
随后就后退站在圣上身后一旁。
“来了,瞧瞧第一个到的是哪家的?”
储楚没去瞧。
“是圣上……”
乌泱泱一群,恭贺之言溢美只词,一句接着一句,一匹匹的马儿回了场地。
场地大,大到消息传来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一良师疾驰到后,连忙翻身滚下马。
跪到圣上面前磕头。
“圣上恕罪……”
圣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
良使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储大人……的良驹,在返程时,不小心摔了……”
场上面色各异。
储楚抬眼,对着拱手圣上道:“圣上……”
圣上挥手打断她的话。
“去罢”
“让马医也一块去,不要有任何闪失”
储楚谢恩后就快步走到场地里,跨步上马,一扯缰绳便奔去。
储钰扯着林瑾瑜,十几步就踉跄了两下,林瑾瑜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却是一言不发,储钰看向身后的茯苓。
“带我过去”
……
储钰,林瑾瑜赶到的时候,没有看到疾雪,只见人用布围了一圈,储楚立在一旁,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
“大人,已经喂下去了,你要去看吗?”
储楚沉默了一两息便抬脚走进去。
张副将走到储钰这边,想将他们带回去。
储钰问道:“疾雪怎么样了,能喂进去药,应该没事吧,为什么……为什么要遮来?”
张樊低下头去。
“疾雪摔断了腿,大人到的时候,它一直想要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已经喂了……能尽快结束它痛苦的药”
储钰的泪掉了下来,他摇头。
“它只是摔断了腿,为什么要给它喂药让它死,疾雪……它能好的……”
张樊说到:“马天生就是站着,生下来半个时辰就得能站起来,断了腿,它也会下意识的挣扎站起来,伤口就会不断的扩大,流血,直到它站不起来,躺下它自身的重量也会压迫内脏直到死亡”
“马的腿,一旦断掉,基本上只有死”
“喂药……能让疾雪……少受些苦”
储钰的泪啪嗒啪嗒的掉,他抓住林瑾瑜的手。
“瑾瑜,怎么办呐?”
林瑾瑜握住他的手,心里揪成一团,按着储钰的说法,储楚跟疾雪的感情应当是更为深厚的,如今亲手送它走,怕是……。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心也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意,疾雪已经去了,马医和良使已经走了,围起来的布,跟着撤走,露出来里面的场景,疾雪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前腿的位置盖了一块黑布。
储楚坐在地上,沉默地摸着疾雪的头。
她的今日穿了件下摆颜色浅的衣裳,此刻染了血便很容易看得出来,甚至显眼。
储钰无声的掉着眼泪,用手背抹了又很快掉出来,流了满面。
他走过去摸了摸疾雪,又叫了声阿姐,储楚没理他,他一下抱住储楚的肩膀,嚎啕大哭起来,泪落到储楚的手上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金喜带着圣上的口谕走来。
“储大人,圣上对此事深表痛心,特意将本次比赛的第一名御马赐给大人做补偿,希望聊慰伤痛之心”
“储大人连日上值也辛苦了,圣上说准许您回府休沐几日再上值”
几人身后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正静静的立着,温顺地轻晃了晃尾巴。
储楚拍了拍储钰,起身谢旨。
第二日仪仗出发,浩浩荡荡的向京都出发。
疾雪被拉回到了城,葬在了它平日最喜欢一个山坡上,储楚看了那个新翻的土堆,一个时辰后,转身冷冷抛下一句。
“回府”
储楚休沐在家,林瑾瑜在家里呆了三天,终于在第四日忍不住没等储钰下帖子就自己登门拜访了。
“瑾瑜哥哥”
储钰见了他,神色恹恹,完全不见往日的精神气。
陪着林瑾瑜在外面亭子里坐了半个时辰就回了屋子休息。
林瑾瑜看到她时,她坐在廊下的一节台阶上,身上没穿着官服,也没穿方便动作的束袖华服,只是穿了一身素白色的广袖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金纹绣的宽腰带,头发胡乱的用一根玉簪子束起来。
靠坐在廊下红柱,合着眼小憩。
手边放着几个倒地的酒瓶。
一个倾倒在地流出一滩的美酒在地,林瑾瑜轻巧的扶起了酒瓶。
“你在干什么?”
储楚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但她或许是真的喝醉了,跟林瑾瑜说话没带任何称呼,一点规矩也扔掉了。
她的眼神跟酒水一样冷。
林瑾瑜动作一顿,随后坐到了台阶上,离她一臂的距离。
“只是一件事情不解,想要与明与娘子讲讲”
储楚没有动作。
林瑾瑜说话了。
“从前有个小郎君,去了寺庙里烧香拜佛,一时不慎叫旁人香火,落到了脸上,污了面容,便跑去一旁的污水池子里临水自照,可擦了半天也擦不干净,下山时心中颇为忐忑不安”
“如此惴惴不安到了家中,揽镜自照,却发现脸上已然没有任何脏污……”
储楚看着他。
“池污非脸污”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错”
林瑾瑜说道:“圣人心思难揣,瑾瑜不敢妄言,只是明玉娘子绝非想要如此,否则今日就不会在这里”
储楚道:“错了”
林瑾瑜看着她。
储楚却没有看他了,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辛烈的冲击叫她眼角都泛红,眼里浮了层水光,只是一眨眼,那点水光便消失了,她的眼里依旧平和,冷漠。
“虽绝非我所愿,可……的确是我的错”
“圣人不愿我插手皇室事,尽管她希望有人去解决这件事,可这个人是谁都行,我……我储楚不行”
“这是代价……”
储楚没再喝酒,将酒放到一旁,只是看着远处的一点虚空。
林瑾瑜说道:“疾雪它跟着你与你感情深厚,定然是能明白的……你已然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
储楚朝他笑,说自己坐一会就好,谢谢他说这些话,林瑾瑜看她的笑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
储楚见他的模样也笑不出来,随即敛了笑,静坐了。
天色渐暗,下人将廊下燃了烛火。
林瑾瑜去而复返,将烛火放在台阶上,对面的墙上照出来两个人影。
储楚看着墙面上的影子,突然出现了人影,个子高挑,。
林瑾瑜在一旁开口。
“吾乃将军,是这王朝的大将军……”
影子变换,墙上出现了一匹马儿,储楚看着那马儿一动不动。
“马儿以后就跟着你了,大将军”
“将军……将军”
“将军……”
林瑾瑜用烛火和手指在储楚面前演了一场戏,最后马儿走了,跟将军告别说要去找爹亲,撒着欢儿,摇着尾巴,跑走了……。
烛火燃尽,蓦地陷入一片黑暗中。
储楚说道:“天竺葵我已经种下了,今日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我也要好好休息了”
林瑾瑜终于露出一个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