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的越人楼,是极负盛名的南风馆。
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在这朱红玉翠的阁楼里,绝非空谈。
香帷随风动,红裳翻酒污。
数不尽的美人,数不尽的金银,数不尽的欢愉,数不尽的泪珠。
梁都坊间有传言——世有男色千千万,越人楼里占半,再占半。
那冠群芳的风花雪月四君,十年一换,总是天上神仙颜。
四君亦非等闲的凡夫俗子可见。
他们从来只出现在高高楼阁的栏杆边,出现在尊贵威严得、连多望一眼都不行的贵人马车里,出现在才子书生那带泪泣血的含恨诗篇中。
帷帐层层,明灯盏盏,美人在怀,醉生梦死。
恩客们恨不能一醉至古稀,老死美人裙裳边。
而今夜的越人楼,更是空前的热闹。
晶莹剔透的琉璃盘上盛着的瓜果,是跑遍东西市也寻不出的新鲜品相;
精致银盏里的血色酒液,单是闻着,便已让人醺醺然如坠被衾,乏力身软;
有价无市的玉石作骰子,灵活翻转于美人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行动间,青筋微凸显;
莹润洁白的明珠作弹丸,被郎君投掷向美人钗冠,青丝散落胸膛前,美人睫羽轻颤;
又何谈錾金镂空银熏球内,千金买就的名贵香料,袅袅青烟不断;
……
忽而惊呼不止,楼内沸盈漫天。
原是新任月君初露面,才立于台前,便被异国来访的王子一见倾心,豪掷万金。
这样的价格,也只是买下美人的今夜而已。
而上一任月君的初夜,价九千金。
不必想,明日的新月君,即将名气入云端,容色天下传。
这位新任的月君,也的确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他长身玉立,腰肢纤细,眉似月下柳片儿,眼含清凌江水,生就玉琢容颜。
偏生唇色浅,唇瓣抿得平。应该是年纪还轻,还没有见惯大场面,还不够气定神闲。
倒是别有一番姿态。
像是月神未站稳天上宫阙台,摇啊,晃啊,不知何时掉下来。
他的出场,惑倒了琉璃盘,诱翻了银酒盏,乱了恩客心弦。
月君素手弄弦,其音空灵婉转。曲毕,拜谢诸君,缓步离场。
异国王子也被侍者带领着,绕过游廊,穿过月亮门,来到心上人面前。
“美丽的情郎啊,你比在我梦中的时候,还要漂亮——”
“我苦苦寻觅的珍宝啊,我该要如何称呼你?”
王子说话的腔调,带着别样的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月君抿唇,轻笑起来:“您就喊我月君罢。”
至于他从前叫什么,姓什么,来自何处。
这已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月君”二字,足以把他曾经的名姓,照进月亮的阴影里。
——
越人楼是请了极卓越的匠人建成,设计也颇有妙思,每层楼的客人,所能看见的景象大有不同。
譬如,有乐者舞者登台献艺——
一楼可见美人各态身姿,或挺拔如松或阴柔娇美,偶见对方望下来的含情目,叫人直愣愣的看痴了去;
二楼可赏舞乐,观流畅舞步,听优美乐声,茗茶听曲,好不快活。若望见有合心意的美人,便差侍者去把人带过来,又是一番美事;
三楼并未设雅座,美人房中自有更美妙的风景——若不是极为出挑的容貌,可是没法居住在三楼的。客人不经意朝楼下瞥去,只觉台中人,似是翩飞蝴蝶。
楼阶小小,楼阶高高。
如鸿沟,将众人划分开来,以金钱,以权势,以血缘背景。
而掩朱三步并作两步,越着楼阶,急急从二楼奔向三楼房间。
今日月君大放光彩,似明月压得旁人黯淡无光,触动了不少美人的伤心事。
掩朱的朋友也是其中之一。
安慰着朋友,险些忘了时辰——他的客人要到了。
掩朱身着白色缎子里裳,长穗宫绦虚虚系腰,外罩一袭宽松的银朱色长袍。因行动仓促,领口敞开,露出小半个如白瓷似的胸膛。
掩朱未束发,发丝垂落进衣服里,摩擦着胸口,有些痒,他便伸手将捣乱的发丝一把捞出,甩到肩后。
这下,没有黑发的遮挡,可见的白色部分更多了。领口宽松,已能见到劲瘦的腰腹。
说来,楼中男子肌肤被养得极好,光滑白净。不过有客人偏爱黑肤的健壮男子,听闻楼主已在着手培养。
掩朱顾不得这些,他这位每月十五固定来此的客人,有些怪癖,他需提前准备好,尽可能让客人高兴些,好叫自己免些苦头。
客人喜欢抚摸顺滑的发丝——掩朱的发浓而密,如绸缎似流水,但还需先用篦子再细细梳理两遍;
客人喜欢亲自褪去他的衣裳——掩朱的裳袍宽松,轻轻扯动,便能露出大半莹润肩膀;
客人喜欢在情/事正浓时,为他簪冠戴链——掩朱捡了个木盒子,小心挑选走一部分饰品,藏起来。
太尖锐的发冠不行,太紧的项链不行,扳指玉环通通都不行。
……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掩朱才松下一口气,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外也是越人楼的地盘——
只见有拿着托盘来往的侍从,有正接受教导学规矩的新人,偶有客人醉酒误闯,也会被安抚着请离。
还有游廊外的几株桃树,花瓣被风吹落枝头,又轻飘飘的落进池塘里。
“怎么看得这么入神。”
“连我来了也未曾发觉。”
青裳客人嗓音轻柔,话语里含着笑意。
掩朱走过去,抱着对方腰身好一会儿,才拉着走向床榻,屈身,虚靠在对方怀里。
“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是郎君迟迟未到,无聊之举罢了。”
显然,他幽怨的话语让客人很高兴。
客人笑着,胸膛微微震动起来,伸手把玩着掩朱的发丝:“今日倒是乖巧会说话,这可不像你。”
掩朱闻言,不再作忧愁模样,兴奋坐起身子:“叫郎君高兴些就好,不枉我找大家学了那么久。”
黑滑的头发从手中溜走,客人微眯起眼,有些不高兴。
于是他手指绕起一缕发丝,往下拖拽着,直至掩朱再次仰着靠在他怀中。
“怎么学的,取来了这样的真经。”
“你把我们说的话、做的事,告诉别人了?”
“还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头皮有些疼,但掩朱强忍着,不敢皱眉:“没、我只是询问大家,如何让您更高兴。”
掩朱抬眸,望进对方黑漆漆的瞳孔里,小心说:“我只有大人您一位恩客,没有别人。”
客人的眼睛无悲无喜,唇角却是弯起:“是了,我寻了楼主,付了重金,不许你接待其他男人。”
“我、我只是想让您更快乐些,大人若是不高兴,下次不学了。”
艳丽如花的美人,委委屈屈的将脸埋进自己怀中,还说着这样的话。
纵使心冷如青裳客人,也不由叹气。
“罢了,跟你这个傻子计较些什么。”
客人以手作梳,插进掩朱头发里,梳按着对方头皮,看着微微颤栗的掩朱,笑意更甚。
“怕什么,我又不曾生气。”
掩朱的手轻拉着客人衣袖,他实在不知对方为何生气,只能一边在心里哀怨客人脾气古怪,一边思忖着讲述:
“天地良心,我的确只有您这一……”
恩客来楼中寻欢作乐,干什么自是一清二楚,又偏生爱听楼中的美人一遍遍说着“我的心里只有您”,真真是……
掩朱的这位客人,从不许他接待旁人,约莫是有着古怪的占有欲。
掩朱只得自证清白,他的确不曾再勾搭过其他客人。
只是,青裳客人打断了他。
“以后别提这个。”
“……是。”
越人楼在诸国中颇有名气,除了楼主的手段外,也因楼中的美人从来知情识趣,又有脸蛋,又有才情。
可偏偏,他寻了个痴痴傻傻的。
客人无奈叹息:“罢了,多学着些也好,免得总是不会说话,讨我生气。”
掩朱不是朵合格的解语花。
但……
客人垂眸,看着枕在他腿上的艳丽美人——鬓发如云,唇红齿白,讲话的时候,舌头像小蛇一样在口腔里滑动。
客人的喉结上下滚动,黑而沉的眼睛里,闪过异样的情绪。
掩朱,自有能给他解颐的地方。
窗未合上,有风吹进。
而掩朱在几个仰躺间,衣裳已滑落下来,肩头裸露在空气里。觉得有些凉,瑟缩了一下。
实在是可怜可爱。
客人俯身低头,含咬着锁骨。
掩朱安静承受着,感受着从细密的痒意,逐渐变成尖锐的疼痛。
没忍住,皱眉呻/吟出声。
“弄疼你了?”
“那我轻些。”
客人唇瓣沾血,稍稍直身,短暂放过了掩朱。
剥开银朱色外袍,剥开白色里裳后,又再次俯身。
他用鼻尖,从锁骨处,开始向下滑动。
直至遇到阻碍。
那是一颗果子。
真奇怪,好端端的,放果子干什么?
客人停驻此处,鼻息喷打在上面。
掩朱怕痒,又觉得有些奇异,呼吸声骤然加重。
客人逗弄之心更甚,启唇贴近。
……越发荒唐。
颠鸾倒凤娇娇笑,不断呻/吟又吻唇。
……
竟是一夜荒唐。
醒过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乏力躺在锦被里,掩朱疲惫地想——客人骗人。
他既没有不生气,也没有轻一些。
被盖得严严实实、连脖颈也没有露出的锦被下,掩朱不着寸缕。
又多了些其他东西。
身上最后的力气,掩朱用来告诉侍者——
不必进门。
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咏少年诗》
颠鸾倒凤娇娇笑,不断呻/吟又吻唇——《洞房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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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越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