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暗潮之渊的大门,奥尔良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尽管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他还是不很适应这里阴暗压抑、拥挤嘈杂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令他心中莫名烦躁。
他拉低帽沿,匆匆挤过兴奋的人群,直奔熟悉的角落。
老滑正蜷缩着在座椅上打盹。奥尔良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默然等了片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老滑猛地从梦中惊醒,茫然四顾,等看清楚是奥尔良后就咧嘴笑了起来。
看到他嘴角滑落的亮闪闪的口水,奥尔良忙不迭地移开了目光。
他靠在椅子背上,双手抱在胸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消息?”
老滑凑近奥尔良,轻声说:“第三场。”
“第三场?”奥尔良疑惑地看着老滑,“这场不是势均力敌吗?”
“当然,”老滑的眼睛里闪耀着得意的光芒,“看起来一定得是势均力敌,不然怎么赚钱呢?”
奥尔良觉得喉咙有点儿发干,压低声音问:“哪一个?”
老滑转动眼珠,不动声色地向四处看看,轻轻说:“兽人。”
奥尔良从三场之前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兽人,还从他身上赢了点儿小钱,不过这一场他真得行吗?
奥尔良心里暗暗盘算着,从盘口上看,两个对手的赔率基本相当,毫无疑问应该是一场恶斗。
他抬起头盯着老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老规矩,事成之后三七开。”老滑咧着嘴笑得更开心了。
“537号!”
塔姆呆坐在石板床上,无动于衷。
“537号!”卫兵提高了声音,手中的铁棒在牢门上敲得铛铛作响,“叫你呢?装聋子吗?怕死的家伙。”
塔姆转头瞪着卫兵,碧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看得出,这个皮肤黝黑的亡灵卫兵曾经是他的同类,现在却被亡灵法术彻底控制了心灵。
如果不是受到了“灵魂束缚”的约束,塔姆很乐意扑上去扭断他的脖子,给他一个彻底的解脱。
卫兵冷冰冰地说:“准备吃饭,待会儿就该你上场了。”
塔姆默默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次的对手是谁,不过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就是一场战斗而已。结果也只有两个:站着等待下一场战斗,或者静静地倒在台上,永远不再起来。
塔姆从不去想比死亡更遥远的事情,在他看来,那些事情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北边的选手513号,人类,惯用武器是剑盾,防守稳健,迄今为止已经取得九场连胜。”主持话音刚落,暗潮之渊里就响起了一片喧嚣的声浪。
前两场比赛的鲜血已经点燃了所有观众的疯狂,他们用尖叫表达着对杀戮的渴望。
“南边的选手537号,兽人,手持两柄短斧,进攻凶悍,已经取得了八场连胜。”一道刺眼的绿光打在塔姆的身上。
他微微垂下头,避免强光直射眼睛。多年的战斗已经教会了他,只有小心对待一切细节,才能增加生存的希望。
两个卫兵夹着他走上了比赛场。
这是一个圆形的开放式高台,四周没有护栏。
为了保护观众,也为了防止观众干扰战斗,比赛时赛场周围会启动一个环形的强**阵——“生命凋谢”,把选手和观众分开,由此也极大地增加了选手的难度。
他们在战斗中要格外小心,避免触碰到法阵,不然轻则失去一些肌体,重则陷在法阵中一边惨叫一边慢慢耗尽生命,直至变成一团焦黑的灰烬。
在塔姆参加的八次战斗中,已经两次目赌了类似惨剧的发生,其中有一次还是他亲手把对手打落擂台,坠入法阵丢了性命。
卫兵放下了他的武器,转身快速退下比赛场。
只有武器,没有防护的盔甲。
塔姆弯腰拾起双斧。经过了多场战斗,曾经锋利的斧刃也已经崩出了许多缺口,斧面和斧柄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迹。
不过不管怎样,重新握紧武器的感觉很好。塔姆勉强挥动了几下斧头,动作笨拙而僵硬。他垂下斧子,集中精神观察对手。
那个人类有一头黄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头,下巴和脸颊上也覆盖着浓密的胡须,身材高大,肌肉强健。
塔姆并不长于辨认人类的面目,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辨别出对手的危险性,看到那双沉静、冰冷的蓝眼睛,他就知道今天遇到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劲敌。
他右手持剑左手持盾,为了节省体力,正把沉重的橡木盾和长剑撑在地上。
那盾牌有半人多高,如果使用得当的话,可以有效地保护住上半身。
塔姆看到剑和盾上都布满了缺口,但是要想砍碎这样厚重的盾牌,需要一把更大的双手斧,而不是两柄轻快的短斧。
不过沉重的盾牌也是一个负担,战斗得越久,对手就会越累,出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如果自己轻快的双腿还像往日一样可靠的话,还是有希望拖到对手体力耗尽的时候。
主持高声宣布比赛开始。
塔姆觉得后背一阵冰凉,汗毛直竖,那是“生命凋谢”启动了。
接着全身上下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后感到了久违的轻快,他知道“灵魂束缚”也被解除了。
塔姆急促地深呼吸,只有用最快的速度调动起身体的潜力,缓解魔法遗留的麻痹感,才能占据先机。
塔姆双眼紧盯着大个子人类,看到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也在努力恢复身体,便低吼一声,提起双斧,慢慢逼了过去。
对手忙举起剑盾,摆出迎击的架势。场外的观众疯狂地叫喊,催促着他们尽快开始战斗。
塔姆并不着急,他小心的保持着和对手的距离。
大个子面目狰狞,用蹩脚的兽人语大声辱骂着塔姆。
塔姆却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这只是对手的策略,只不过在试图激怒他,打乱他的节奏。
僵持了半天,对手终于按捺不住,冲了上来。
武器发出猛烈的碰撞声,一下,两下。
塔姆轻快地向旁边跳开了一步,向对手没有盾牌保护的右侧移动。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大个子趁势追击,又冲了上来挥剑猛攻。
塔姆或用斧头挡开,或利用步伐闪避,没有在盾牌上浪费一点儿力气。
每次挡住对手的进攻后,他就会调整好距离,再次威胁对手的右侧。
如此反复多次,大个子头上冒出了汗珠,不得不停下来大口的喘息。
塔姆却不让他有休息的机会,马上上前进攻。大个子尽力用盾抵挡着塔姆的斧头,连退了几步。等他挥剑反攻,塔姆却又跳开了。
大个子怒吼一声,剑盾并用,猛攻上来。塔姆不断后退,抵挡对手的进攻,时而滑步,时而横向跳跃,尽量利用场地和对手周旋。大个子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当他再次停下来休息时,塔姆又舞动双斧攻了上去。
大个子边抵挡边后退,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单膝跪倒。
塔姆挥斧劈向大个子的脑袋,却被对方巧妙地用盾牌上沿格开,随后长剑无声无息地疾刺出来,等塔姆向左边闪避时,大个子极快地从地上弹起,猛地挥动左手的橡木盾试图打倒塔姆。
塔姆就地一滚,侥幸躲过了盾击。大个子紧追不舍,连连挥剑猛劈,却被塔姆一一挡住。
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没能持续太久,大个子再次停了下来时,脸上已经露出了疲惫的神情。他几乎就成功了。
塔姆的左肩上多了一道伤口,鲜血不断地涌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理会伤口,而是抓紧时间调匀自己的呼吸。
两个人的体力消耗都很大,现在到了比赛毅力的时刻。
等塔姆再次上前攻击的时候,大个子人类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塔姆在他周围灵活地移动,双斧犀利攻击,没过多久就砍断了他的长剑。
大个子试图反败为胜,瞅着机会猛地丢出手中的盾牌砸向塔姆,却被塔姆躲过。
随后塔姆干脆地砍倒了对手。
所有的观众都在吼叫。那些吼叫很快汇聚成了一个声音,示意塔姆杀死对手。
塔姆喘着粗气,扫视了一下台下疯狂的观众,低头看看全身鲜血、躺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对手,高高举起短斧,猛地劈下。
全场顿时沸腾了,奥尔良心花怒放,跳了起来用力拥抱着老滑。
在观众席最高层一个位置隐蔽的包厢里,一个全身包裹在斗篷中的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塔姆。他轻抬手臂,身后一个黑影弯腰施礼,等待吩咐。
“下一场安排他和双头食人魔交手。”
“是,主人。需要我们先做些什么?”
“食人魔已经很无趣了,”他想了一下,“不过还是让他再为我们赚一笔好了。记得放些风声出去。”
卫兵押着塔姆回到了牢房,在他背上猛推一把。塔姆踉跄了两步,扑倒在石板床上。
激烈战斗后的疲惫和“灵魂束缚”的麻痹感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难以动弹。
过了好一阵,他慢慢爬起身来,抬头从小小的铁窗望出去,发现外面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塔姆靠着床沿单膝跪下,感谢战神的庇护,默默祈祷神灵保佑年迈的父母和善良的妻子,还有他生死未卜、亲如手足的好伙伴。
结束了祈祷,塔姆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坐回床上,大个子人类最后的神情浮现在他眼前。
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似乎还带着些释然,在斧头落下的一瞬间,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塔姆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因为他恰巧懂得那句人类的语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