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钟鸣响彻耳畔。
在场的衡山宗弟子听到钟鸣,全都滞住动作,惊疑地望向那敲钟的男子。
“他……这……”罗乾瞪大眼睛,愣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洛灵第一反应是慌乱,旋即侧目看向衡山宗弟子,顿觉他们反应不对。她看向江镜言,看到的是同样深凝的眉、惊讶且疑惑的神色。
他的反应……更像是,青梧也不应该敲响此钟,或者说,怎么会有人能敲响呢……
怎么会有人能敲响……怎么会有人能敲响……
洛灵心脏颤抖不止,浑身血液仿佛全涌进了脑子里,她缓缓转身看向青梧,眼里已隔了一片水色。
她看到他琉璃浅瞳下的疑惑,他侧身反手又击了下青铜钟。
“铛———”
再一次响起的钟鸣。
一人高的青铜钟,在洛灵眼中蓦然变大,深春暖意不再,冷风裹挟着霜雪飘摇在天地间。宏伟震撼的大钟下,是形销骨立满身伤痕的少年。
泪眼模糊间,青梧与阿辞虚幻的身影交叠,皆回眸望向她。
“我要,谢辞忧可以敲响任何一座钟。”
永久生效的金手指。
只有阿辞可以……只有阿辞……
青梧是阿辞!
青梧几乎是瞬间掠身至洛灵身前,他看到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噙泪的盈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的心纠成一团,无措地虚捧起她的脸,颤着指尖,小心翼翼用指腹为她擦去泪水。
“洛灵,没事,它响不是因为你想的那样……别哭……”
听见到安慰的话语,一幕幕都和曾经的温柔交织,洛灵再也忍不住情绪,直接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大哭起来。
“我……吓到你了是不是……”青梧生疏且僵硬地虚环起她,手掌轻柔落在她发间,一下一下地安抚,“对不起,我应当提前同你商议,它本就是个不能再响的法器,我不过随意一敲……也不知它为何……”
胸前的湿润几乎要把他心脏烫穿。
“对不起,让你担心……以后我做什么都会提前同你说,好不好?没事了,别害怕……”
扶樾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青梧对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多!
还这么……这么肉麻……
他俩现在是什么……仙侣吗?!谁能告诉他,他离开的那一个时辰,他们在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扶音绷紧唇角,竭力压下不合时宜的笑意。虽不知发生什么,但眼前,神女和青梧仙君,着实般配。不知阿樾现在是什么心思,她想着偏头去看扶樾……看到一脸呆傻相……
算了,他不配。
洛灵环住青梧的腰尤嫌不够,两只手还抓了他的衣衫,好像生怕人跑了。埋头抽噎间,心绪渐渐缓和下来,也发现自己现在,真是奇怪又丢脸……
青梧还当她是突然被钟响吓慌的,以为他魔的身份即将暴露人前。
要怎么解释呢……对待这个失忆的爱人。
总之先控制情绪,这么多人呢……洛灵想着,慢慢从青梧怀中退出,一仰头,看见他温柔的、极尽担忧自责的目光。
又想哭了……死眼……憋住!
她含着未干的泪,嗫嚅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失态,好丢人,好像神经病……
青梧对她的情绪向来敏感,看到她眼瞳里躲闪的那丝羞赧,低言安慰:“是我的错,是因我莽撞。”
他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他们不会乱问,也不敢说什么,不然我就……拔了他们的舌头。”
洛灵被逗得笑出声,拿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
白皙的面颊被擦的通红,鼻尖也通红,青梧将一方干净手帕放到她掌心,无奈道:“轻点,用这个。”
扶樾满腔疑问,为什么独独青梧仙君能敲响?神女哭什么?怕青梧仙君被那青铜钟吃了吗?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良善,羞愧痛哭……
他和阿姐都没哭呢……
扶樾捂起嘴,一个也不敢问,他不想失去自己的舌头。
江镜言和罗乾那边迷茫更甚,这钟为什么会响啊!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他同行之人哭什么……觉得被判定为坏人委屈的?
至于吗……不至于吧……
二人默默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措。
江镜言腰间玉佩上,金色云纹开始流转。
是师姐的传音。
“师姐,你说。”
“师父请四位客人进山。”
“是。”
这是她同门亲师姐,季蕴。而他们的师父,自然是衡山宗掌门。
江镜言收拢情绪,抬手行礼,向四人道:“掌门请诸位进山。”
青铜钟仍旧静静坐落在山门前,有弟子上前尝试敲钟,却再无一点声响,它又变回了那座寂静哑钟。
观尘长老收起水镜,山门前的影像也一同消失。
“师父,太师伯,若无事,弟子告退。”季蕴拱手道。
掌门点头:“去吧。”
观尘为对面端坐的俊美青年斟下一杯茶,笑道:“云峥,你这两位亲传也太辛苦了些,一个要守外,一个要巡内,跟着你不享福,净受累,不如给我当徒弟。”
“师伯想收徒,自去天南海北寻去,别来觊觎我的两位爱徒。”
观尘长老眉毛胡子皆白,笑的眼睛也眯着,全然是个亲和硬朗的小老头。他想起水镜里那位粉裙泪涟的姑娘,甚觉有缘,只是,缘分似不在当下。
云峥浅饮师伯沏的雪茶,霎时,清冽的气息游走周身,识海纯净清明。
“方才钟鸣,师伯可能勘破?”他问。
水镜里,他们旁观瞧的真切,这人可不是开山掌门或明镜禅师转世。而那位粉衣姑娘,独她清楚,青铜钟为何会有钟鸣。
“世界万事皆有缘法,不是人与钟之间的缘法,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缘法。这缘法,于你我无关,于衡山宗无关,何必勘破。”
“我还是不如师伯通透。”云峥笑着摇摇头,“是啊,勘破如何,难道要将人拘在衡山宗敲钟?沉寂万载的青铜钟,即便再度响起——终究,也不过只是钟鸣罢了。”
江镜言正带着四人去见师父,刚巧在路上遇见师姐,他遥遥打了个招呼。
师姐这几日也忙得很,现在想必是刚从师父那出来,要去山泽境巡看弟子大比。
可他没想到,师姐见是他,忙碌中还是调转剑身,向他飞身而至。
季蕴先向客人点头致意,视线在敲响青铜钟之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下,但也只不过是一瞬而已,她收回目光,继而扔给江镜言一个小瓶子,便转身离去了。
系统在洛灵肩头,及时汇报人物脉络图的最新消息:“季蕴,是江镜言的师姐。段融同为季蕴、江镜言、罗乾三人的太师叔。”
如今更加明确,段融在凡间历劫时,是衡山宗的弟子。
洛灵看向远去女子的猎猎白衣,这颜色在她身上更显冷淡清雅,很有师姐的风范呢。
江镜言将小瓶凑到鼻尖一闻,是九转凝血丹。给他这个做什么,他又没受伤……不对……师姐是在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受伤了!
他带着几人来到师父的院落,见太师伯也在,心里安稳些许,师父应当不会罚他太狠。
总之,先认错。
江镜言脊背挺直,向师父躬身拜礼,再向几人躬身拜礼,态度极其诚恳:“师父,太师伯,诸位道友,山门前的青铜钟,并非能辨人心的法器,是我谩言。冒犯诸位,向诸位致歉,我自去领罚。”
这小子……云峥挥挥手,允他离开,指尖轻动,石桌旁多出四把椅子,是为客人准备。
“诸位小友,请。”
四人颔首落座,洛灵微笑接过江镜言太师伯递来的紫玉茶杯,道一声多谢,同样的白胡子老头,但境界远不是丹阳宗道长能比的。
“我是衡山宗掌门,这位是我的师伯——观尘长老。”云峥与身旁老者将茶盏轻推至客前,含笑道:“师伯制茶,一叶一泉皆蕴天地清气,诸位小友,不妨一品。”
明面上,这两位是大前辈。前辈都先介绍身份了,他们什么也不说似乎不好,但是……再说来自霞烁宗,是不是太糊弄人了……
洛灵想着,先喝了口茶,眼前顿时一亮,入喉的茶水像一汪纯澈灵气,顺着经脉轻缓流动,柔和地融进身体里。
果然一绝。
知道青梧是阿辞后,洛灵的肢体总忍不住地靠近他。她坐的离他很近,执杯喝茶时,袖角都会蹭过他的臂。
青梧心间悸动,想用这雪茶清明识海,可垂目饮茶时,鼻尖浮动的却不是茶香,而是身边人的馨香。
他不动声色搁下茶盏,先道:“我四人来意,想必两位前辈已然知晓。”
“忝颜唤诸位一声小友,前辈二字却不敢当。”
云峥伸手自桌面轻拂,掌心下出现一枚玉佩,方形重瓣莲,与衡山宗弟子的腰佩差别不大。
他抬目看向师伯。
观尘略一点头,也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与前者不同,这枚玉佩是圆形,图案也并非莲花,而是凌厉的七道剑影。
这不就是——
洛灵赶忙掏出那张纸,展开,槐树妖画的粗线条……也是七道!
原来不是花瓣,而是剑。
云峥续而开口,为他们解惑:“衡山宗以剑道立派,昔日有第一剑宗之誉,而这剑影玉佩,正是门中弟子旧时所佩。到吾师执掌宗门时,衡山气象更盛。除却剑术,更兼阵衍星枢、法引九霄、药炼金丹,诸道并起,英才如云。故此,衡山宗易玉佩制式,改圆为方,化剑影为重瓣莲,意为宗门万法归真、诸脉共绽。”
观尘拿起那枚玉佩,在指间摩挲,神情隐有怀念,他道:“剑影佩终于吾辈,到掌门师侄这代,便是新佩了。”
此刻,洛灵他们清楚了玉佩的来源,但玉佩不是关键,玉佩背后的人、人消逝后的玄月绫去向,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那……”洛灵试探问,“前辈们是不是认识织仙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