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宗正值七年一度弟子大比,宗门各处守卫更加谨慎严密。衡山宗弟子江镜言负责此次大比期间的外围防守,正在各点查看守卫情况。
“江师叔。”
守卫弟子见到江师叔,纷纷执手行礼,而后继续去做该做之事。
江镜言年纪不大,但辈分高,他可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一开始,大家都不明白,也不服气,为何掌门会收他为亲传,猜测肯定是因为他京城皇族子弟的身份,找了门路来的。
要知道,掌门只收过季师叔一个亲传,成为衡山宗掌门后,更是连记名弟子都不收了,怎么会为他破例。
结果,江镜言资质极高,修炼刻苦,很快就成为弟子中的佼佼者。数年来,无数同境弟子请他上挑战台,均无一人胜出。大家渐渐心服口服,对他由心敬重。
“江师弟。”
来人是项长老的亲传——罗乾,入门比他早,便唤他一声师弟,这次负责山门的守卫。
“罗师兄,是山门处有事?”江镜言问。
“来了一行道友,四人,带着拜贴,说是来自东海霞烁宗,可我从未听闻东海有这个门派。”罗乾拿不定主意,便来找江师弟。
他说着自己的疑虑:“也许是近来新兴的门派……可看几人气度,不似小门小派。除却其中一粉衣女子,其他三人内里境界,不是我能看破的。”
宗门大比,参加的皆是新进弟子中的翘楚,是宗门付出心血着重栽培的青苗,绝不能让不轨之人混入,毁掉衡山宗的未来。
“我随你去看看。”江镜言说着,已踏剑欲行。
“江师弟,”罗乾赶忙跟上,“一会儿……你好好同他们说。
山门前,青鸟飞了一圈又落在洛灵肩上,喙碰碰她的耳朵,“宿主,你们来对地方了,人物脉络图已更新,段融是罗乾的太师叔。”
洛灵闻言,视线从山门一侧的青铜钟移至不远处的白衣弟子,去看他腰间佩饰。方形水青色玉佩,中间是盛放的重瓣莲花,花瓣间萦绕飘渺的白色云纹。
她继而扫视另一名弟子的腰佩,同样的重瓣莲花,但他的云纹是浅紫。
云纹的颜色是身份区分,主体皆是重瓣莲。
莫非槐树妖画的海胆就是这重瓣莲?她这技术也是别具一格,莲花瓣怎么能画得那样……硬朗……
青梧的目光已悄然扫过那几位弟子的腰佩,正欲告知洛灵,侧目看她时,发现她的视线亦落在那几人的腰佩上。
他们想到了一处去。
高山流云中,两道御剑身影飞快穿过云层,稳稳落于山门前。
看来那位罗道友,叫来了更有分量的人。
来人年纪看着比罗乾要小,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眉宇间沉着冷静,一身衡山宗弟子规制的白衣,通身修仙正派的朗朗之气。
“诸位,在下衡山宗弟子江镜言。”他腰背挺直,端手行礼,看着非常谦逊有节。
江镜言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四人,的确如罗师兄所说,他们绝非泛泛之辈,其中当以那位清冷持重的男子为首。
他唇畔带着温和的浅笑,缓步上前,递还拜贴,道:“敢问,贵派之名,是何人所取?如此……潦草难听。”
罗乾:“……”
江师弟啊……这几人虽然来处可疑,但实力强劲,盘问过后,要么好言劝走,要么告知掌门,允其进山将计就计,怎么一开口又先得罪人……
人是笑着的,动作是礼貌的,就是这张嘴……洛灵细眉一动,这人还挺有意思。
青梧神色淡然,没有去接他递来的拜贴,只轻轻抬眼,拜贴便消散如尘。他道:“我们来此,只为请教,并无恶意。”
方才一瞬间,江镜言欲探查此人境界,却好似触碰到一堵无形之墙,什么也摸不透。对方实力只可能在自己之上。
“请教什么?”江镜言问。
“望渊阁,寻物。”青梧道。
“是的。”洛灵笑笑,缓和略有些紧张的氛围,接下来,该她表演了——
“各位道友,我同你们说实话吧。其实,是为我的事,我师兄师姐陪我来的。我,有个弟弟……”
这开场……三位仙君无比熟悉……
“……我弟弟半月前已撑不住,离开了人世。我带给他的雪缎披帛未能使他满意,他含恨而终,死不瞑目……一开始就没护住他,死前心愿也没能满足他,我心实在难安。我想寻到那位织仙娘娘,愿意付出我的一切,请她亲自做一件华美的白色披帛,送到我弟弟坟前,让他莫做执念不散的恶鬼。”
这次的故事,编得更完整。
从弟被打、弟要死、姐找布、姐送布、弟不喜、弟躺尸、姐再找布……一整个过程潸然道来。
洛灵尽量说的伤心,她拿出袖中叠了几叠的纸,缓缓打开,上面是如法炮制的槐树妖版环佩。
洛灵眼泪晃漾在眼眶里,再一眨眼,扑簌两滴落在纸页上,晕湿一小片。
扶音过来搂住洛灵肩膀,轻拍安慰。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看到洛灵脸上滑过的泪痕,青梧还是拧了眉心,她这次哭得厉害,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扶樾没动,他实在是参与不了这场戏,而且,这次怎么更好笑了……
四人里最为正经的人,眉眼间闪过的担忧和疼惜,让这荒唐故事带了真实感。江镜言和罗乾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想相信和好像要信。
江镜言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图样,皱了皱眉,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洛灵调整好情绪,不再那样伤心,她缓缓道:“这是我们在乌织镇打听来的,织仙娘娘曾佩戴过这样的玉佩。”
“你们也看到了,拿着玉佩找主人,本就是大海捞针,更何况……是这种图样。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到来衡山宗。听闻贵宗望渊阁里的藏册,记载天下万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求你们帮忙,查看是否有这玉佩的任何线索。”
“这……”罗乾还是犹豫,毕竟他们的话尚未查证,所图是善是恶未可知,怎能随意相帮……
洛灵湿润的眼睛看向罗乾,再看向江镜言,“霞烁宗之名,的确是我瞎编,因怕此事惹人耻笑,才想撒谎瞒下,实在抱歉。我弟弟的遗愿,我一定要帮他实现,只有找到她……”
“好。”江镜言出声。
嗯?洛灵眼中感激,心中怀疑,这人很是警惕,会这么轻易?
“但是——”
果然不会这么轻易。
“你们是善是恶,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们暂时无从查证。不过……”江镜言指向山门旁的青铜钟,继续说:“这座钟是我衡山宗开山掌门的释家好友所赠,乃能辨别人心的法器。为善者敲下,钟声悠扬,邪魔外道或心怀不轨者敲下,沉寂无音。”
罗乾暗舒一口气,看来江师弟是不愿他们一行入山了。这是对的,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不能为了所谓已逝之人的遗愿,赌上衡山宗的安危。
坐落山门一侧的青铜钟,确实是开山掌门好友——明镜禅师所赠法器,但并非能辨别人心,而是二人互问安好的器物。因二人相隔太远,各有重任,难以相见,明镜禅师便亲手铸了这两座钟,一个赠予先掌门,一个留在身边。
两座钟连接二人一丝心脉,也只能用二人的灵识催动。晨时,明镜禅师会致意先掌门,先掌门回应,两座钟便会同时响起钟声。黄昏亦是如此,只不过换先掌门问候明镜禅师。
所以,这座青铜钟有着最本真的功能——自动报时,不用钟杵,晨晚规律响起。
但自从明镜禅师圆寂、先掌门羽化后,两座青铜钟再也没有人能够催动,再也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俨然是一座哑钟了。
所以,他们谁也不可能敲响的。
“故此,请诸位敲钟,若响起钟声,我便带你们入山门,进望渊阁。”江镜言道。
扶樾想也不想,直接上前,他们几个还能是恶人吗……掌心聚力,破空击向青铜钟。
……
无事发生……
倒是钟顶一只麻雀被吓得扑棱着飞走了。
“这,这怎么可能?”扶樾再次聚力击向青铜钟身,这次还瞄着正中打的。
可仍旧无事发生。
青铜钟没有响起一点声音。
扶樾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阿姐,眼里写满了——我怎么会是坏人?!
扶音蹙眉上前,同样掌心凝起一团光晕,击向青铜钟,只不过她的光晕更柔,力道更轻。
也没有钟声响起。
扶樾疑惑更深,这更不可能了,阿姐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他甚至开始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们带有目的,又扯了谎,才被识别为“不轨之人”?
这也太冤枉了,他们办的可是拯救苍生的事,但又不能拿着喇叭喊,他们要找玄月绫固定大魔头封印。
这什么破法器,扶樾想用全力直接砸碎,看它响不响……可这样,倒显得他们更像坏人了……
扶音走到洛灵身边,道:“师妹,你要不要试一下?”
巫山神女至纯至善,若神女也敲不响,那只能说明:钟有问题,抑或说,那人在骗他们。
洛灵点头,也上前去敲了钟。
果然,不响。
洛灵看向青梧,他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还未敲钟的,也是唯一一个特殊的。
他身上有魔气。
如果和江镜言所说相反,只有邪魔外道敲的响呢……那青铜钟便会对青梧有所反应,届时,远的不说,眼前这几位衡山宗弟子肯定会出手,而扶音扶樾那边也不好解释。
无论如何,这钟不能再敲。
“算了。青梧,扶音,扶樾,”洛灵传音道,“钟没必要再敲了,要不要用备选计划——找衡山宗飞升仙君,要个信物?”
来时就听他们说,衡山宗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修仙门派,每年天界新飞升的人修里,十个有七个都是衡山宗的。
洛灵还惊讶了好一番,这是什么逆天培训机构,录取率也太顶了!
所以,他们的备选计划就是,如果骗不进去,就找个从衡山宗飞升的仙君,要一个信物,他们不信别的,总得信自己的师祖吧。只是如此一来,各方理由都得想得合情合理,且与魔头封印一事毫无干系。
比如,用什么话术借来信物,再用什么话术,向衡山宗说明他们手里的信物是怎么来的……总之,不比洛灵编故事方便。
扶音道:“要信物倒是随时能要,但现在拿出来,时机不合适,没有合理缘由对衡山宗解释,还是先离开再商议吧。”
扶樾:“同意。”
看几人沉默,江镜言道:“这位道友,你还要试吗?若能敲响,我必不食言。”
青梧脚下一动,洛灵立时望过去,眼神暗暗阻止。
他知道洛灵在担心什么,安抚般点了下头,让她放心。
青梧已看出钟有问题,若洛灵不是善人,那天地间便再无善人了。
他走近青铜钟,看清了它身上每一道梵文佛法,手掌覆上,冰凉的触感硌在掌心,不消几息,他便知道了此钟不能敲响的原因。
心脉相连之法器,非主人灵识不能催动。
可斯人已逝,心脉亦断。明明是,再无人能敲响此钟。
青梧唇边扬起一丝淡然的笑,看来,那衡山宗弟子是不会让他们进山门的,是要用其他办法了。
他转身离开,指尖聚气随意向后一挥,不过是想振落上面的扬尘罢了。
但——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