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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阴郁世子(三)

作者:倦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系统惊叫:“警告!反派黑化值正在上升!”


    洛灵心脏处骤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她难受地蜷起身体,尽力平缓呼吸。


    系统说过,这是她接受拯救任务后必须要遵守的规则,每当反派加重黑化,她的心脏便会泛疼,如果最后拯救任务失败,她也会因心脏剧烈疼痛死去,且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谢辞忧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冷冽漆黑的瞳孔仿佛一潭幽深的水,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洛灵望向他,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我天生有疾,当然比不上他。”


    秦淑气极,只觉他的眼神刺人得很,抬手拾起一旁的茶杯朝他砸过去。


    白瓷杯重重地擦过谢辞忧左额,落到他身后,哐啷坠地摔得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划过他眼角,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个白眼狼!我与你父亲为了你的哑疾,熬心费力,寻尽天下名医,十几年来都寝不安席,就算是彘犬也该知道知恩图报了!你看看你现如今的荣华,哪一样不是侯府带来的,你为何不肯知足,为何不肯将位置让与小祺!你非要谢家百年基业毁在你身上吗!”


    洛灵看着谢辞忧低敛沉默的眉眼,心里涌上一阵酸楚,秦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将他的心刺的血肉模糊。


    他缓缓抬眼,眼角的血顺着面颊滑落,眸光阴翳森然,恍然间竟像涌出了血泪。


    秦淑看着他的样子,记起他诞生时的模样,心下一阵恶寒,“恶鬼……我怎得忘了,你尚未出世就夺走了你双生兄长的命,你是天生的恶鬼!只会为侯府带来灾祸!”


    秦淑说罢便神色嫌恶地转身离去。


    因着心里仍有火气无从发泄,她的步子踩得又重又急,廊道被雨打得湿漉漉的,秦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惊呼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跌进了池塘里。


    接着便是秦淑婢女慌张的叫喊。


    “来人!夫人落水了,快下水救夫人!”


    “快!快啊!”


    煦园那位小厮动作很快,跳下水抓着秦淑的胳膊就将她拎着站起,其实池子的水不算深,站直淹没不过肩膀。


    但她不会水,难免惊慌,冬末春初的池水又冷得很,她更是无法理智,使得自己呛了好几口。


    林管事反应快,指挥着山桃去拿厚氅来,让溪杏打开最近的一间客房,并告诉厨娘烧热水,自己则去喊大夫。


    煦园一阵兵荒马乱。


    秦淑上岸后,冷得连话都说不出,牙齿一个劲儿打颤,她怨毒地瞪向谢辞忧,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他,眼神像是在看仇敌,而非骨肉。


    南阳侯得知此事后立刻赶了过来,他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武将,平日里的样子已是不怒自威,此刻横眉怒目的神态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混账!”


    谢漳不由分说地一脚踹在谢辞忧胸膛,动作来得毫无理由又毫无征兆,连洛灵都没反应过来。


    巨大的冲力让谢辞忧翻倒在地,后背撞上榭边的栏杆,唇侧霎时有鲜红的血溢出。


    “忤逆父母,冷心冷血,你母亲在你眼皮子底下落水,你竟如此漠然置之!”


    林管事深知侯爷的脾气,得知他过来后,也顾不上夫人那边,紧赶慢赶地奔过来,见此情形,忙不迭跑得更快,中间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谢辞忧用栏杆借力支起上半身,擦去嘴边的血渍,眼里泛出一抹讥笑。


    “逆子!”谢漳又欲上前。


    “侯爷开恩!”林管事冲到世子身前跪下,对着侯爷狠狠磕了两下脑袋。


    “本侯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得了?”


    林管事一边磕头一边道:“世子身子骨弱,再伤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啊!”


    谢漳看了眼他苍白的面色,只觉他的体弱让人更加烦躁不喜,厉声道:“在这跪上三个日夜,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


    洛灵感受到心脏一阵阵刺痛,她看着南阳侯离开的身影,神情冷了下来。


    谢辞忧遣走了林管事,他垂眸跪在那,不知在想什么,身影孤零零的,好似那日大雪中的他。


    那日是雪,这次是雨,在插花走马醉千钟的年纪里,谢辞忧却总和这些难过又悲凉的意象联系在一起。


    洛灵想在这个雨天为他带来一点明媚,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她在水中悄然生长自己的枝干,伸展叶片,长出花苞,用全部妖力催动绽放,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池塘里,开出一朵粉白的花来。


    一阵风将画卷吹至谢辞忧膝边。


    他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脏污,雪青飘带随风而动,指向池塘的方向。


    谢辞忧缓缓抬头,只见原本小叶片的位置上,竟凭空长出一朵荷花来,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上带着粉尖,瓣尾是明媚的鹅黄,在雨珠的拍打下更加清丽动人。


    偏偏就是在这么不合时宜的节气里,恍若幻梦一般,绽放在昏暗的天地间。


    周围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怔在那看了许久,死寂的心开始跳动,像雨滴落进池塘惊起的涟漪。


    洛灵的笑眼比花朵还要明媚。


    谢辞忧,别太难过了,我开花给你看呀。


    入夜——


    秦淑一众已经离开,煦园下人全部被杖罚。


    雨声渐歇,天空积云未散,月光也稀薄,乘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池塘波纹晃动,清丽的荷花幻化成少女,在水面露出半个脑袋来,她乌黑灵动的眼瞳盯着亭榭里少年的身影,轻轻地游了过去。


    这个时节开花极为耗损妖力,她差点都不能化形,纵然现在成功化形,也只能堪堪维持片刻。


    谢辞忧意识昏沉,他强撑许久,还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同时一阵清幽的荷香袭来,池中哗啦一阵水声,洛灵接住了他倒向一侧的身躯。


    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洛灵才发现他已经发起高热,体温烫得不像话。


    南阳侯那一脚用了狠劲,显然伤及肺腑。洛灵实在难以理解,为人父母,到底是何种心肠,才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残忍,还有脸口口声声斥责他不孝。


    洛灵初为人形,妖法并不熟练,更不会用妖法为人疗伤,只好一点一点试探地将剩余妖力过渡给他,先护住他的心神。


    她轻声道:“谢辞忧,他们不想让你活,你可不能顺他们的意。”


    系统出声提醒:“宿主!您要变回原形啦!”


    洛灵:“!”


    “最后一点,马上好!”


    不远处,小厮一瘸一拐的,提着灯笼朝亭榭走来。


    洛灵放下谢辞忧,刚要跃入水中,身体忽然开始变化,她无力地倒下去,眨眼间变作一枝荷,躺在了谢辞忧怀里。


    洛灵瞪大了眼:“啊啊啊啊系统!这怎么办?!”


    系统:“……”


    小厮匆匆而来,敞开带来的大氅,准备披在世子身上,借着月光,看到了世子怀中一株亭亭的荷花。


    他神情疑惑又惊讶,夜里尚且冷死人的时节,怎么会有荷花开?白日池塘里可是一朵花都没有。


    他给世子披好衣物,捏开他的口,用水为他送服一粒丹丸。


    做完这些后,他左手拿着那株荷花,右手提灯看向池塘水面,似是在寻找什么,不多时,低声叹气:“看吧,连那刚长出来的荷叶都被雨水打落了。”


    系统:“……”


    洛灵:“……”


    洛灵无奈:“系统,你能不能控制他把我扔回水里……”


    “嘻嘻抱歉啦,不能哦,谁让宿主动作这么慢的。”


    洛灵撇撇嘴。


    *


    虚幻迷蒙的雾中,谢辞忧行走于水面之上,澄澈清明的水好似镜面,映出他的身形,每踏一步,脚下便泛起圈圈波纹,打乱他的倒影。四周一片水雾蒙蒙,他辨不清方向,凝眉向前走着。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辞忧眸光一闪,身法迅速,转身便要钳住那人的脖颈。


    然而将要出手的那一刹,他顿住了。


    只见面前是个姑娘,不躲不闪的,月牙般的眼睛盈盈向他笑着。


    “谢辞忧你好,我叫洛灵。”她道。


    鼻尖是熟悉的荷香,谢辞忧记得清楚,这荷香在他梦里出现过许多次,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朦胧的身影。而如今,身影变得清晰,清晰到,他可以看见她清澈美丽的眼瞳中,倒映出的他自己。


    洛灵自身后拿出一支荷,送进他手中。


    “谢辞忧,你要早点醒过来,雨快要停了,我想和你一起晒太阳。”


    她说罢,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好似将要消散。


    谢辞忧眼中闪过一抹急色,他伸手想拉住她的衣角,然而袖边裙纱堪堪略过指尖,她便彻底消失了,而眼前再次变成迷雾一片。


    细雨连绵,已断断续续下了五日,今日可算停了,乌云散去,天光大好。


    煦园卧房内,谢辞忧忽然睁开眼,额间满是细密的汗。他望着床顶,短暂地失神,接着阖了阖眼,小臂搭在额间,浅舒一口气。


    梦中鼻尖的荷香,此时又似有若无地萦绕上来。


    谢辞忧起身靠坐,摇响床角悬挂的铃铛。


    卧房外室的门接着有人推开。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林管事应声而入,目露大喜,本来腿脚就不好,杖罚还没好利索,走得急切又艰难。


    “您总算是醒了!身子感觉如何?对对对……得去叫大夫来瞧!”


    谢辞忧打着手势:我无碍,院中的荷……


    他顿了顿,开始怀疑那是幻觉,一时没有再问下去。


    “荷花?”林管事愣了一下,一拍手想起,“您是说那晚在您怀中的荷吧!小砚发现后,将它种在了窗边。”他抬手指,“您看,就在那。”


    小砚正是煦园中的小厮,名为方砚。


    怀中?谢辞忧有一瞬不解,他侧身去看,不远处的窗边,荷花被种进一只绿釉青瓷缸里,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洒在荷花周围,为她披上一层朦胧又耀眼的薄纱。


    他披上衣衫起身,步子迈得迟疑,缓缓走到荷花旁,抬手触碰她的花瓣,是清凉又娇嫩的触感。


    他神情难得如此时这般迷茫,自三年前的夏日起,他便经常在梦中见到一支荷,与院中池子中央常开的那朵相像非常。他只当那些梦、那支荷是他在昏暗无趣的日子里,为自己寻找的一丝慰藉。


    连春龙节之日,他重伤跪于亭榭,得见池中荷开,也以为那许是自己心中的幻象。


    谢辞忧看向窗外明亮的天色,方才的梦中,她说,想和他一起晒太阳。


    他不知道雨会停,更不认为雨会停,可雨停了,且太阳高悬。


    谢辞忧定定看着荷花许久。


    洛灵……洛灵……


    他忽然觉得自己疯了,也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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