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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阴郁世子(二)

作者:倦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邺京城漫长的冬日终于度过,冻雪消融,柳梢泛青,只是夜里的风依旧寒凉,带着还未走远的深冬气息。


    天刚蒙蒙亮,南阳侯府的煦园中,下人照例开始洒扫,有两个小丫鬟正在亭榭里做活。


    “杏儿妹妹,今日春龙节,咱们做完活一起去街上看舞龙好不好?”其中一个丫鬟擦着朱红的栏杆道。


    名叫溪杏的小丫鬟神色犹豫:“小桃姐,我怕……”


    “怕下雨?”山桃性情风风火火,做事快,说话也快,她拧了一把抹布上的水,“下雨带伞嘛,今日的雨预示一年的好收成,街上舞龙肯定更热闹了。”


    “不是,我是怕世子发现会打我们……”


    山桃觉得诧异又好笑,刚想问她为啥这么说,可接着自己就想明白了。


    不管是在侯府众人还是邺京百姓心中,南阳侯世子都是一个性情阴暗暴戾的人,而城中也总有人在编排世子。说他经常打杀下人,最爱的刑罚就是割人舌头,说他不忠不孝,对待父母长辈刻薄冷血,甚至还说世子因为自己天生哑疾嫉妒亲弟,不止一次起杀心。


    山桃来煦园已经五年时间,她不能说自己很了解世子,但很多事都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世子绝非他们口中之人。


    她笑对溪杏说:“很多事啊,要用眼用心看,以后你会看明白的。今日你只管放心,我保你不会受罚。”


    溪杏犹豫着点头:“好……”


    山桃擦完栏杆,将亭榭东面的几个竹帘放下来,现在已起了东风,一会来雨,怕会潲进水来。


    而在那清凌凌的池水里,洛灵揉了揉惺忪的眼皮,昏昏沉沉的意识终于伴随着冬日的离去而愈加清明。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是院中的一株荷花,而且在这池子一待就是三年……


    这三年,洛灵看着反派的黑化值一点点增加,却没有办法采取行动,因为她是个妖力低微且未修成人形的荷花精,除了短暂的进入谢辞忧的梦境外,其余时间只能待在池塘里。


    而且,入梦都是以荷花的形态,甚至连话都不能对他说。


    只有系统知道她在心里骂了它多少回,就不能直接让她化形吗!


    “系统,今年已经是建宁二十年了。”


    “是的宿主,您没有记错。”


    洛灵冷笑几声:“谢辞忧就死在今年冬天,你是觉得,我只要继续在他梦里表演花枝乱颤,就能把他从死亡的结局里拉出来是吗?”


    她放轻了声音,幽幽说道:“系统,如果他死了,我跟着没了,那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系统讨好地笑笑:“已经到了设定的化形时间啦,就在今晚月出之时。”


    洛灵的灵魂已经迫不及待要从这株植物里冲出来了。


    今日天色不大好,没一会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作为一朵荷花,洛灵喜欢雨天,初春的雨里藏着充沛的灵气,她伸展出小小叶片,高兴地与雨滴触碰。


    远处忽然有道急切的中年嗓音响起:“世子,您怎的不撑伞就出来了。”


    洛灵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细雨之中,遥遥走来一人。他穿的单薄,身上披了一件苍青色的外袍,被雨水打湿了些,长发未束,就这么散在身后,墨色与苍青交织着,像一幅山水画。


    是谢辞忧。


    当年,南阳侯得知他的降世是如此情形后,当即派人盯紧了产房中的人,无论是自家下人还是请来的稳婆医师,全部被接续灭口,或伪造成走火意外,或是盗匪烧杀抢掠,连带她们的家人也全都遭了难。


    他极重名声,手段残忍,容不得侯府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他甚至想过直接杀死这个儿子。但皇帝在南阳侯夫人生产当日,派内侍携册封世子的圣旨临府,一直在正厅候着。当日又是皇后千秋宴大喜之日,他不能犯皇家忌讳,只道孩子顺利降世,抱与内侍看过后,接了圣旨。


    从此,本应名为宴宁的少年,代替死去的哥哥成为辞忧。


    洛灵看着雨雾中的少年。


    他的五官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黑眸,漂亮得好似墨玉,她喜欢看他的眼睛。此刻他眼睫低垂,鸦黑般的羽睫上沾了些细密的雨珠,无端让她想到了一个词——


    我见犹怜。


    林管事急急忙忙拿着披风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拿伞的小厮,一人撑伞,一人披衣服。


    煦园中总共只有五位下人,林管事,小厮,厨娘,方才两位小丫鬟。


    在整个南阳侯府里,下人们最不愿意到煦园做活,府内人人皆知世子有名无实,侯爷侯夫人很是厌弃他,所以无人想侍候没有地位的主子。而被分到煦园中的,基本都是没钱打点而遭受排挤的。


    “时节寒凉,又下着雨,世子当心着凉。”林管事腿脚不好,一到下雨天就腿疼,他整理完披风,又念叨着,“这雨要下个几天了。”


    谢辞忧在池塘前停住了脚步,洛灵以为他要赏这雨中池景,可这初春荷塘,空旷寂寥,实在没什么好看呀。


    “世子,可要为您备笔墨?”林管事问道。


    谢辞忧点头。


    洛灵猜着,他要笔墨大概是想作画,她之前也见过他坐在亭榭里画荷塘之景,只是现在荷花未开,连荷叶都没长出水面,那他是想画什么景呢?


    亭榭里的桌案上摆好了宣纸与笔墨,林管事与小厮退下去,不再打扰主子。


    谢辞忧取下披风,随意搭在身后的椅背上,而后开始执笔落墨。随着他的动作,右肩处的外袍也摇摇欲坠,好似马上就要滑落下来。


    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可他却好像察觉不到寒意。


    南阳侯夫妇在他尚且年幼体弱时便割去他多余的臂膀,又为治他的哑疾,疯魔一般给他灌了十多年的药,是药三分毒,没病也给吃出了病,谢辞忧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脸色总是苍白。


    洛灵想用妖力将亭榭四周隔一个无形的屏障,不让风将湿气吹进来,可她力量实在弱小,屏障没撑过一刻钟。


    她懊恼了一会,开始安静地看谢辞忧作画,看他专注的眉眼,垂落的发丝,看他指节分明的手,清瘦又有力的腕。


    谢辞忧只是低着头画,并不抬眼比照景色。


    洛灵好奇,伸长了颈去看。


    栩栩如生的初春荷塘里,有一片悄然生长的荷叶正在他的笔尖展现。


    是她!


    因着开了灵智的缘故,洛灵是整个池塘里最早开始生长的荷,也是此刻水中唯一的一抹生机。


    谢辞忧在画她。


    洛灵骄傲地挺了挺身躯,任凭雨点再密,也打不歪她青绿的叶片。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作画的少年终于抬头,她的视线与他交汇的一瞬,周遭的潇潇雨声似乎都停歇了。


    洛灵看得到他眼底的清明,每当谢辞忧在这亭榭里做些什么时,观景也好,休憩也好,黑化程度总能或多或少的降低。


    明明是这么简单就能得到内心安宁的人,却要被亲生父母逼着堕入地狱。


    她注视着他漂亮的黑眸,以风为借口,摇了摇自己的小小叶片,当做是和他打招呼。


    谢辞忧抬眼,看向空中西斜的雨丝。


    洛灵晃悠着的叶片嗖的一下停住,拍了拍自己不灵光的脑袋,只想着装作被风吹的样子了,完全忘了客观因素!现在是东风啊,她不往西歪就罢了,她还南北摇!


    他不会发现她成精了吧……


    万一觉得她这株荷太诡异,要连根除掉怎么办……


    “世子,先喝些热茶暖暖吧。”


    林管事适时出现。


    见谢辞忧注意力被引开,洛灵松下一口气。


    “方才,夫人派人来传话,今日春龙节,亦是小公子生辰,请您到浮玉堂共用午膳。”


    洛灵挑眉:“那个老妖婆还会用‘请’字?”


    “是林管事在优化表达。”系统回应。


    谢辞忧打了个手势:去回绝。


    林管事神情为难,语气里也带着小心翼翼:“夫人还说,若您不肯,她便亲自来请。”


    谢辞忧眼底浮现自嘲的意味,手指抚上画作,摩挲着那片嫩绿的荷叶,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染上了他的指尖,他看着那抹春意盎然的颜色,神情慢慢恢复平静。


    再次执笔,填补被他抚乱的画。


    临近晌午,那边来人叫了两次未果。不多时,南阳侯夫人如约而至。贵妇人冷着脸,神色难掩怒意,步履匆匆,姿态却端方无比,连头上的珠钗也只是微微晃动。


    秦淑径直走进亭榭,挥退随身的婢女,冷声开口:“我儿现在真是矜贵,下人传话不顶用,还得母亲亲自来请你。”


    谢辞忧恍若未闻,眉目低敛,眸色平静而淡漠。


    “小祺念着你,一定要等你来了再过生辰,小小年纪就懂得敬爱兄长,你非要让他难过是吗?”


    洛灵和系统齐齐翻了个白眼。


    谢承祺,南阳侯府二公子,秦淑的心头肉,今年正值七岁,年龄不大,心却坏得很。


    去年此时,洛灵亲眼见识过谢承祺的变脸术。在南阳侯夫妇看不见的角落里,谢承祺瞪着眼睛:“父亲母亲最喜欢的是我,他们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哑巴,我也不喜欢你,我的生辰,你过来真是太晦气了!”


    而当谢承祺转过身,又是一副天真模样:“父亲!母亲!你们快看兄长送我的贺礼,是名儒贺老先生制的墨!”


    雨势大了些,池塘里连绵不绝地泛着一圈圈涟漪。


    谢辞忧正神情专注地卷起桌案上的画,修长的手指绕着一根雪青色的带子,在画卷中央缠了两圈,仔细地打了个结。


    面对他无视的态度,秦淑眼中怒火更盛,她伸手抓起画卷扔在地上,呵斥道:“成日画这些有何用,倒不如多学学规矩和孝道,连你弟弟半分修养都比不上!”


    风雨裹挟着话音刮过谢辞忧的耳畔,他看了一眼滚落在地的画卷,丝制的雪青带子已经沾染了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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