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不甚大的真空瓶里住着一个小小人偶,造物主没有给予他空气,他便跌跌撞撞地打碎瓶子,直到空气涌入,直到炽热的火焰涌入,直到澎湃的情感涌入。
正文:
〖壹〗
不甚大的瓶子里住下了一个小小人偶,人偶无需生长元素,造物主就没有给他空气与水,他生长在真空里。
而在真空里,是听不见声音的。
小小人偶睁眼的那一天,看到了他的造物主。
造物主有着紫色长发,飒爽地束成麻花辫,从肩膀垂下,有着柔软的弧度。
然而,造物主的表情却不甚柔软,她轻启嘴唇,上下翕动着,说着人偶听不见的话。
人偶不知道真空里声音无法传播的道理,一心以为是自己犯了错,才听不见。于是,流下怯怯的一滴眼泪。
谁料,造物主见状,只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人偶呆呆地凝望着造物主的离去。
他心头莫名的痛意翻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萌芽生长。
〖贰〗
不久后,人偶被放置在荒凉的华馆。
此地久无人烟,瘴气弥漫,馆内破败,灰尘堆积,更不见日光。
得不到滋养的人偶,陷入了沉睡,直到鲁莽的武人将他捡到。
人偶被带到烟火气十足的居住区,在每日叮当的打铁声里,瓶身被焰火袭扰,有了几道轻浅的裂纹。
裂纹中透进了几分空气,也沾染了炽热的温度,于是人偶模糊地听到一个貌美男子的声音:
“你同我们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是想喝茶的吗?听他们说你总盯着空茶杯,想喝的话要说出来的哦,大家都很欢喜与你相处,会帮你倒茶。”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语气太过体贴,才让人偶误以为人间都是这般良善之人。
他于是上当,受骗,被欺。
那个语气听起来就很狡诈的枫丹工程师,冷冷地勒令他去送命。
他就去了。
反正,这条命本来也没人珍惜,没人在意。
唯一在意过他的那个男子,也下落不明。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都太突然且蹊跷,可是他一个无根之人,连辩解之地也寻不得。
反正瓶子也有了裂痕,就这样“破罐子破摔”。
摔到出了大事的时候,造物主总会回过身,看一眼吧。
瓶子确实碎了,碎到瓶底全然空了,他仍带着瓶子走了出来。
瓶身却满是黑红的血色。
十指同样乌黑碳化。
他不甚在意,离开此地,并狠狠地摔下那颗乌黑的干瘪的心。
〖叁〗
造物主却依旧没有传来音信。
他带着破碎的瓶子,在无名海滩流浪,逡巡,检视着这片国土边缘的地带。
偶然一日,与一孱弱孩童相遇。
与其说是他将脆弱的孩子捡回家,不如说是他被这个孩子捡到。
毕竟,他没有心,也不算人类,没有自主权。
孩子很懂事,帮他钻木取火,烧水做饭。
“你看,这样子就有火啦!”
孩子很兴奋,他却举起手臂,后退一步,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噢对不起,是不是被烟呛到了,今天的柴有点湿,就容易这样啦。”
孩子解释着,将堇瓜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他才知道,穷苦之人是喝不起茶的,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慰藉就是经历一整天的劳作,团坐在篝火旁烤着堇瓜吃。
而茶泡饭,他再也没吃过,但他跟小孩说起来那滋味。
夜晚,清凉的月色映进棚屋,小孩靠在他膝上,砸吧嘴,“那我们也去种稻米,来年收获了,我学着做给你吃。”
可是,承诺未来得及兑现,一日他带着果子与大户家剩下的茶泡饭,回到棚屋——
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那苍白、冰冷而僵硬的身体。
过去在烈烈焰火中被焚烧十指时,他都没有喊痛,此刻却从瓶子里发出第一声——“啊”。
没有延长音,短促而剧烈的痛“啊”。
他将一切付之一炬,连同自己的那破碎瓶子,一起焚毁。
“从这片土地上,我什么也没有带走,但我将带着我的痛和恨,永不原谅,永世报复。”
〖肆〗
于是,人偶四处流浪,在这片大陆上不同的国度里看过四季变迁,听过异域歌谣,更手刃了许多仇人——这当中,也有因果循环里无辜受戮的局外之人。
但人偶不觉得他们无辜,人类原本就是带着罪孽降生的。且,人类还不敢承认自己的罪。
他主动出手,也不算一件坏事。
一直动手,一直复仇,就能一直有力量、爽快地走下去吗?
须弥的智慧之神给出答案:
“原谅,才能获取力量与勇气。一直带着仇恨,平等地仇视所有人并不能使你感到快乐,反而使你一直为‘执’所束缚,不要着相。”
他哂笑,并给了智慧主一个巴掌。
这记耳光,使他尝到一点甜头,好像跨越过五百年,代偿式的给了他的造物主一记耳光。
爽快非常。
但,智慧主究竟不同于他的造物主,因为她有生活的智慧。
智慧主给他戴上了一顶“金箍”,并劝导他从历史中汲取教训。
他恍悟,并从轮回中彻悟,“原来无论我在与不在,踏鞴砂的灾难无可挽回,但——”
“但是你犯过的错,你应该认下。”智慧主回应他。
他点头,并认可。
〖伍〗
人偶回到了故地——他曾认为代表自己不堪历史的那个国度。
他向许多当地居民问询,才发现很多人竟不知也不想追问当年的旧事真相。
他很不解地,拽住对方衣领咆哮,“你们怎么可以忘记,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就是我自己——动手啊,杀了我,替你祖辈报仇。”
对方后退着,甩袖,并不紧不慢地抚平衣领。
“你当我傻啊,上一代的恩怨幕府会解决的,用不着我们出手。杀了你?哼、我又不傻,杀人偿命,我可不想因为杀了人而断送我这大好年华。”
人偶徒劳地垂下手臂。
原来,这片土地竟讲起了律法。而这些后代们,乐不思蜀,忘记祖辈的荣辱。
他捏紧拳,向着影向山而去。
影向山最高处,鸟居之下,樱花树旁,人偶站在山崖边上,背对着崖底。
只需纵身一跃——
“一切便两清了吗?”
狐狸宫司的声音传来,人偶睁眼,看她站在樱树下。
“与你何干!”造物主的走卒,当年事发时的行动迟缓,废物宫司。
人偶在心里怒骂几个回合,并怒喝她。
狐狸宫司却不急着驳对,只是说,“你想怎么样解决当年的恩怨?跳下去,又能作甚。难道你是打算跟须弥神话故事中的神明一般,以身饲虎,跳崖作肉泥,来报众生平等的宏愿。”
人偶一念闪过,似乎想要成全影向山下的众妖。
“与其以自己的肉身成全异地涌来的妖魔,不如协助我们女巫,为本地族人做些事情,所得报偿应是你所愿。”
最后,狐狸宫司如是说。
人偶执念,不过被认同,被认可其价值。
于是应下了宫司的要求。
“那,她呢?她回来吗?”人偶最后问。
宫司笑着,又轻轻一摇头,无言。
但人偶独自去往往日的华馆旧址,于海滩上看过一场日落。
瓶身的粘合处,在夕照下闪出剔透晶莹的光亮,像是一颗最珍贵的心的化形。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人偶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