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荧}
离开须弥前,我又随迪希雅去了阿如村。
“健康之家”项目进展尚可,连佣兵团长阿赫曼都驻守在这里。
“旅行者,听说你要前往枫丹了,可要小心被卷入审判漩涡啊。”
“借你吉言了,阿赫曼,我和荧一向很走运的。”派蒙在旁,主动替我回应。
我正搬着桌椅,猛然一听这话,一丝不祥的疑云掠过心间。
璃月有句古话,叫做一语成谶。
帮助大家安置好新一批教具后,派蒙提起阿扎尔,“那个大反派,不知道有没有真心悔改啊?”
她两撇淡淡的细眉往中间一蹙,“说起来,按照你的记忆,散兵过去明明也参与了贤者们颠覆须弥神明的阴谋,应该把他也流放到这里来的。”
派蒙犹然不解气,“我是说,哪怕流放一个月呢。”
我没有话说,只是走到路边枣椰树华盖荫庇的椅子旁,坐下,展开一张对折齐整的明信片。
正面是奥摩斯港吞吐货船的巨大廓影,画面下方可见正在装卸货物的码头工人。画面左侧,树屋型建筑盘旋向上,留下挣扎的姿态,仿佛苦情的母亲在哺育她受难的孩子。
“这种纸型和材质,不像是须弥人应有的印刷技术呢。”派蒙后知后觉。
而我,面色平静,手指却隐隐颤抖着。只看第一眼,便被击中,眼眶红热潮湿。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在找什么?”流浪者在明信片后的信中,如此开头。
旅行者展信佳: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在找什么?我在奥摩斯港滞留两日,迟迟不想动身。原因可能有两点:其一,我听信了某个占星巫女的观点,认为提瓦特的寰宇不过是倒映命座的虚无水面,因此我研究了一番如何给人算命,这颇费点力气,但进展不错,我因此结识了许多命盘烂得令人发慌的人,看着这些烂命一条的人也能每日嘻哈过活,我很惶然,也感到一股快意。
其二,我在这里听了几遍一个由蒙德人讲述的故事,有关他的爱情与追忆。对于他和他老婆相爱相杀的过往,我是真的不想重复听。吸引我每天儿子似的去他家门前蹲点拜访的,是他们一行年轻人在海上随商船运货、斗海兽的故事。
我想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这般心情。
因为我拾起了某段记忆碎片,关于在蒙德古时候人人传颂的金羊毛的神话故事。彼时,那样一群人类中最为卓越俊美的少年,乘着阿尔戈号,兴致勃勃约好共同去做一件事,甚至带着悲壮光环——对我来说,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可我没有。没有同行,没有同伴,即使是仇人也并不在意我的死活……可我加入愚人众在深渊进行试炼时,难道也……
旅行者,我知你是见证者,因此我读取第一段记忆碎片时的感受,便这样贸然写了下来,转寄给你。这样一来,你可以存档,也可以随时向小吉祥草王汇报。
当然,回信就不必了,知晓你是大忙人。那么,期待日后与你再见。
Xxxx
散兵的手写信就这样仓促收尾了,末尾本该写明日期的地方却被涂改以Xxxx的字样,歪曲的笨重笔迹恐怕透露了当事人的慌张心情。
“喂,旅行者,注意点形象呀,你的鼻涕都要拖到下巴了。”派蒙在旁边很是无措,一直举着手帕。
“我看得入迷了,派蒙——你有空帮我递纸,就不能有手帮我顺带一擦嘛。”我顺势接过了手帕,将信折好,并抽出了下一封。
旅行者展信佳:
从拜达港乘船,一路向北,途径一没落的枫丹小镇,留宿一晚,第二日抵达海露港。
枫丹人热衷做审判的看客,日常行为也带着荒诞。你如果来到这里,记得循规蹈矩些,顺便让你那个飘浮灵宠物小心点,千万别被人状告到审判庭上。
另,枫丹的水源有问题,无法提取一段完整的记忆。依稀记起,我还是执行官时,曾有几次来到这个国度的海沫村执行任务。
那名为美露莘的小东西,确实可爱,你应该会喜欢并热衷于帮助她们。
xxxx
依旧是没有明确日期的信,和逐渐张狂的语气。
我将信件折好收起,预备去见一见须弥那几位老熟人。和他们吃过散伙饭,又多停留一日,就动身去枫丹了。
『叁』
{荧}
抵达海露港之后,我和派蒙先是遇到了一对本地人兄妹,并在大庭广众下招惹了水神本尊,随后又抓小偷失败,又与夏洛蒂还有那对兄妹一起乘坐巡轨船,前往枫丹廷。
刚安顿下,派蒙就染上了侦探小说,摊在书前耍赖,“你如果没事做的话,就帮我探寻一下枫丹廷有什么好吃的吧。”
我于是闲着也闲着,去逛了枫丹本地人最喜欢的咖啡馆。
在咖啡馆前的露天座位,我收到了当地邮差送来的信。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吧,那位英俊的稻妻浪人早在离开枫丹廷前,就托我把信转寄给您。”
我接过,不薄不厚的三封。
“邮差先生,你知道他是去往哪里了吗?”
邮差面露难色,“听他说起,是从纳塔过来的,原本月初时,他在索芒斯山麓那边勘测地质,只是好像没有什么发现,他就直接去了邻国。”
我又问,“纳塔?”
“是的,正是纳塔。大概过了一个礼拜,他又折返回枫丹廷,说是那边的人太保守,不愿意出国替他送信,就找了我们枫丹廷官方的邮递系统——嘿嘿,也就是本人。”邮差很是得意的样子。
我谢过邮差,暂时按下满腹疑虑,准备回到住所再拆信。
“旅行者,还有一个消息,那位浪人在离开枫丹廷前最后说的是,他曾试图进入厄里那斯内部,找寻自己的同类,但失败了。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同邮差道别前,他又补充。
很没出息的,我再次坐在咖啡馆的座位上,续了一壶咖啡,拆开了信,并把派蒙让我外带午饭回去的事情抛之脑后。
旅行者展信佳:
我在枫丹某处山麓,认识了一个叫恩肖的老爷子。
因为路过时,破坏了他的花,被留下来做苦力还债。还尝到了味道不错的千灵慕斯。
今天早上,从翻整花园的工作脱身,坐在有阳光洒下的木椅上,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好像一直都没有说明,为何写信前要添加问候语“展信佳”。
那是在拜达港启程前,那个喜欢回顾自己与妻子的爱情往事的老水手提及的,他在年轻的时候,偶尔与妻子分别的时刻,两人互通信件会用到这个词汇“展信佳”。
大概是一种祝愿对方安好的人类通用语吧。
告别了恩肖。
前往海沫村的路上,又遇到了一只美露莘。她好像很怕我,但却鼓着勇气为我指路。
接受她的好意,但她的审美品味有点糟糕,胡乱涂鸦的作品——不过,我还是鼓励她“是有着前卫意识的画作”。
海沫村应该有着关于我还是执行官时期的关键信息,可惜探取不到记忆碎片。
XXXX
旅行者展信佳:
车行过火之国的沙漠与谷地,我在夜幕降临时分抵达了一个叫做沃土之壤的部落聚居地。
有个叫卡齐娜的小女孩热情接待了我,就暂时在她们部族住下。
偶有心跳加快的迹象,似乎这里的土地与我有所感应。
帮卡齐娜的族人解决了几只因深渊的影响而异化的魔物。
循着感应强烈的痕迹,我来了一片死寂之地。
很难理解纳塔人的想法,冒着生命危险来采宝石原料。
从火山旁的旧迹,来到下沉的一处空间,炙热和沉闷包围了我,五感渐失……那之后,我似乎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宝石师傅就在我的旁边,一脸冷淡地看着我。
她说我不该闯入这片禁区,严厉训斥了一番,最后交给我一颗晶莹的蓝色宝石,就离开了。
在蓝色宝石折射的光芒中,我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我”曾在这里进行秘密任务,原来除了渊下宫的试炼,那个过去的“我”也曾在这片沉寂无风的地方,燃尽力量,沉闷地捡起断掉的人偶指节,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没有五感,也不会痛——可为什么,我现在却觉得心口沉沉的,很重。
旅行者,你有着人类宝贵的心,你应该会懂得那种感觉的命名吧。
我却叫不出口,如有可能,请你告诉我答案。
XXXX
…………
待到收取了散兵在至冬的信件时,我和派蒙人已经在梅洛彼得堡里的专人房间了。
才看到他信首称呼我的“旅行者”,我顿时眼眶一热——
旅行者展信佳:
至冬国无非是这样。白皑皑的雪原,明亮宏伟的都城,城里有穿著繁复艳丽带着裙撑的长裙女人们,挽手艳歌热舞;还有随处的酒馆里喝着烈酒,插科打诨的体毛旺盛的男人们。
无怪于前任同事们言辞浮夸,又热爱战斗,他们受到至冬国的风气影响太深。
我重新拾起了作为执行官的记忆,不过,既然这枚装置会记录我的一切,也就不必信中详谈。
我一切安好。
XXXX
旅行者展信佳:
璃月的人们很热情。
我曾在瑶光滩上沉思,却被本地人误以为是对生活产生放弃念头的人。
那是个老太太,在即将落雨的黄昏里,将我引至她所住的海螺屋歇脚。
接下来,应该是去一趟稻妻了。
到时候随信附赠你一株稻妻特产幸运草。
我尚一切安好,勿念。
XXXX
旅行者展信佳:
我尚且还在璃月与蒙德的分界地带,因为钓鱼失误而用风刃泄愤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自称西风骑士的小女孩。
她用炸弹的方式,帮我解决了如何吃到鱼的问题。
蒙德鲈鱼该是很新鲜的,那时候在须弥你曾提起,你有位蒙德老朋友最喜星落湖的鲈鱼。
不过,我吃到的鲈鱼算是那个葡萄酒庄旁的湖中产物。
仍一切安好。
最后一程了,顺便提醒装置提取得很顺利。
XXXX
我擦掉眼角冰凉的泪滴,刚觉得欣慰,疑云陡然从心底升起。
如果蒙德是散兵旅程的终点,那封应该寄自稻妻的信呢?
我还没有看到所谓的幸运草的样子。
『终』
{荧}
我一直在等散兵寄自稻妻的信。
但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直觉击中了我。
他第二次踏上璃月土地时,曾有来信:
“(日期不明)……重回孤云阁,北斗船队的水手热切接待了我。为表谢意,我替他去璃月码头跑了一趟。……回程时,独自赶路,在一座海岛峰顶眺望,远处隐约现出紫色云雾笼罩的故国。恰逢雷雨,一种适合独自思考生死问题的天气。”
我将那句蕴藏答案的话,反复圈点。
散兵旅程的终点,不言而喻;而他旅行所要寻找的是什么,答案同样前所未有的明晰。
我终于明白,他不会再寄信回来了。
可我抱着一种说不明白的心思,从枫丹折返须弥,在须弥城里的咖啡馆多逗留了一个星期。
咖啡馆的代理店长XX小姐告诉我,尽管她们寄信业务有镀金旅团保障,但那个总是署名“流浪者”的人真的没有再委托过。
我知道……早该清楚地知道了。
也许,在探寻他留在七国的足迹之后,他还是要回到那座岛上,被困在回忆里的从来不是人偶,而是人偶的心。一颗,从浑浊的悲伤、愤怒、自弃与自厌中诞生的透明的心。
也许我只是怀念那段等待收信的静好时光。
阳光从熹微至热烈,覆盖城郭、海港与森林,缓缓将雨林区特有的湿润雾气蒸发,空气里流动着草木气息——
而我坐在小小的、生意清淡的、须弥雨林区特有的原木墙壁与挂毯的咖啡馆中,翻阅信件,借以发呆。
这里空气馥郁却安谧,宜于等待,等待窗外的暮色渐渐四合,等待冬天过去,等待我的朋友流浪者寄自稻妻的信。
『尾声』
{散}
脚步抗拒,回忆却指引自己回到“神无冢”岛上。
踏鞴砂的遗迹,像是末日灾难后遗留下来的见证物。
一种很可悲的潸然从他心头掠过。
装置提取了尚且一身白衣、神色懵懂的那个“自己”的往日经历。
那是为数不多的温暖日子,和日后的遭遇相比,显得似梦轻盈且易碎。
即便他再任性嘴硬,也不得不叹服这一个事实:
原来,就算脚步踏遍其余六国的土地,他的“心灵”却一直困顿在充斥雷雨天气的这座岛上。
他于是找到了留在至冬国的赤目家后人,策划了这起针对自己的复仇。
试图以此终结往日种种。
倾奇者带着伤痕,向身后临海的山崖之下跌落……
待他醒来时,八酝岛上的捡拾晶石的男孩面露难色的看着他。
“很痛吧,哥哥。”男孩问。
他摇头,眼神空茫。
男孩端着一碗颜色难辨气味古怪的汤走来,只说,“我们两个一起坚持住,熬过这个难受的雷雨季,我还要找妈妈呢。”
“好。”他应下,第一次体会到了“哽咽”。
泪如箭雨,刺过柔软而脆弱的心。
大概又过了些时日,在稻妻诸岛探险的罗尔德替旅行者寄来了明信片。
正面是火之国斗兽场,背面是寥寥几语:
“承认,并拥抱自己的脆弱吧。”
附一封信:
【我的朋友流浪者展信佳:
纳西妲曾让我在旅行最后转告你一句:“承认,并拥抱自己的脆弱吧。”
我想此刻的你一定可以体味其中含义。此前在枫丹诸事烦扰,待到回须弥城以后,只能短暂逗留,想必我们再一次无法碰面了。我的旅行还不能止步,火之国让我感受到曾经的“斗志”,要永远向上看。这一点,和你曾经写过的少年寻找金羊毛的情景,竟然耦合。
那么,就让我也告诉你我所信奉的箴言吧。
“有时我也是自己的陌生人,同栖于亲爱的人生。”这是在找寻哥哥的过程中,我所体悟的。】
“有时我也是自己的陌生人。同栖于亲爱的人生。”他由默念转而低念。
“你”也是我的一面,是不曾仔细了解的一面,所以后来徒增了诸多厌恶悔恨,而现在我承认并接纳“你”,与“你”共同栖于这值得被珍视的,亲爱的人生。
八酝岛已经放晴。
『彩蛋·外篇』
禅那园,清风拂过尚带露珠的毗耶娑。
??“提纳里师傅,《我的朋友流浪者》真是一本好书呢,让人意犹未尽,难得旅行者能把自己写的小说寄给我们看。听说,旅行者要去火之国,真替她担心。”科莱手不释卷,向师傅问起。
??“科莱,荧向来身手非凡,这你就不用替她担心了。”
??提纳里说完,顺带抚了抚科莱的发顶。
??“我说,提纳里你也太宠溺徒弟了。没有人想好好聊一下小说主题吗?”旁边,坐着的卡维忍不住道。
??“依你的言语理解力,还是谨慎选择讨论人选。”
??艾尔海森紧接着发言,但对于这本小说的心理学阐释角度,他实际有话要说。
??“根据旅行者的行踪来看,这本小说一定在当地火过——因为,那里是火国。”
??在场并没有人为赛诺的即时冷笑话捧场。
??但,科莱还是试图将谈话转回正题,
??“那个,请让我为大家朗读一下小说内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