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浑身抖颤,手脚冰冷,董平见她如此恐惧,心中反而隐隐有些高兴,只拿手轻轻捋着她纤细的脊背,道:“莫怕,我在这儿。”
程橙细不可闻的呜咽了一声,在那一刹惊怖过去之后,在董平灼热的怀中,却觉得有甚么比鬼魂更加叫人恐惧的东西正在慢慢的浮上心头。
如今我们置身于外,远远的,带着优越之感先知般看去:这一年,道君皇帝背辽连金,正梦想着光复燕云故地,他似乎看见边境搭满香花楼子,百姓箪食壶浆,都称颂君王的赫赫武功,不输唐宗汉武。梁山上,宋江踌躇满志,只待招安后,将这一众好汉,搏个封妻荫子,百世功名。
天子与头领,长久谋划,反复计算,以为一切尽在掌中,只不知,这家国,不久就要碾压在金人铁蹄之下,这梁山,马上便会在一场接一场的征讨中烟消云散。巢与卵,在这世间里,时光中,都飘零辗转如破碎的树叶,没有什么能够堪称永远。
在苍天眼中,多少芬芳美丽,才华横溢,情志高卓的女子,都一样为蝼蚁,为刍狗。而程橙,亦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再仁义的梁山,也得有人在它集结的过程中被碾做糜粉,英雄从来都需要踏着骷髅和血汗。她家破人亡,原没有什么长久打算,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死去还是活着,李逵当她蝼蚁,花荣当她妖孽,三娘当她可怜,花芳当她疯傻,她怎么会感觉不到?王英喜她美色,鲁达喜她厨艺,武松见她端凝,林冲见她故人。好人与恶人,都不过是远远地看一看,与她有甚么相干,但这董平,将她破碎的人生粗暴抢回,胡乱缝补,贴身而藏。
在原来,实不知对方底里便两心相许的辰光里,无论是董平对她难以抑制的渴望,还是程橙对他未敢言说的思恋,在这相处的四个月另十三天后,都变的那么苍白。
从未经过这样的历练,董平一早便对着命运屈膝在地,程橙却还不肯认输,和悦颜色,只为没有折辱疼痛,曲意逢迎,不过是交换所需。
董平洞若观火的看着她坚守的残旧城池,突然微笑着改变方略,自以为即将成功,却不知道,或者已忘记,其实他一直在她心里,在她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她坚持守护的,并不是爱,是怨愤和羞愧,自由和自尊,如此而已。
林冲只就着禅茶,吃了几个白面饼,鲁达武松饭量甚大,素菜虽然做的美味,却不如大块肥肉馒头垫饥,两人一顿将那些菜蔬果品吃的涓滴不剩,意犹未足,鲁达笑道:“憋气了大半天,总算是吃的痛快,只恨无酒。”
武松虽也不耐烦吃茶,但背诵了一日的经文,喉咙早就焦渴,只是才去倒了一盏茶水,尚未下肚的功夫,一盘煎春卷就进到鲁达腹中了,他佯作大怒,忙丢了杯子,专心去抢菜吃,林冲见两人把那杀人放火的凶恶形状,真的用来念经,已经讶异非常,待见他们团做一团抢食,往日的些戾气凶顽,都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暗暗称奇,笑着劝道:“少停,一会便连放焰口的面桃米饭都要抢吃了。”
武松呵呵笑道:“哥哥说的是,莫不是连小鬼的饭食都抢?”
鲁达却道:“阿哥,你却怎的只是吃茶,这罗汉菜鲜的紧。”回头只见盆里汤汁淋漓,哪里还有半根菜的影子,不由咧嘴笑道:“弟妹却是好手艺。”
四儿见几人吃罢斋饭,眼明手快的拾掇了几案,将些残杯冷盏,用一个木桶提走。三人坐在院子里,见董平这长久都不来招呼,不由都得有些纳闷,加之午后困乏,鲁达便干脆歪在树下,合眼就睡。武松与林冲说了几句话,这边已经扯起鼾声,武松便道:“只他心里坦荡。”
林冲正要说话,突见董平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扶着程橙走将过来,程橙脸上惨白,勉强向二人施了礼,便在董平身畔坐了,董平道:“阿哥,却恕小弟慢待,实在是方才有一件为难事体,把时候耽搁住了。”
林冲见他面上凝重,还未开口,武松便道:“哥哥,有甚事,但用的到,只管使令我去。”
董平踌躇道:“背后说人,原不是男子汉做事!但这事却关乎程橙性命安危,须顾不得了,却是一个女子,自称秦明哥哥眷属,来与你弟妇结交,却又不是花荣妹子,行踪诡异,程橙四处寻她不得,原没多思量,方才做了一梦,那妇人叫秦家嫂嫂为填房,是以突然想到,原来那人莫不是鬼怪?因此要问问两位兄弟,可知道霹雳火上山之前,可有甚么过世的眷属么?”
武松与林冲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半响林冲方道:“听说他一门老小,都被青州慕容知府所害,或者他原先取过亲,也未可知。”
武松道:“恁地想时,却也不差,秦明哥哥齿长,又是世袭的军官,定是取过妻的,后来被慕容知府坏了性命,才续取了这个嫂嫂,只是这前个嫂嫂------。”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往事,但却不情愿提起,只在心里道:“当日我哥哥被那贱人贼男女所害,负屈衔冤,阴魂便不肯散去,还曾托梦与我,因此才得偿血债,直到我替他做主报仇后,方才没了踪迹,想必是安心往生去了。”
林冲道:“我等在此胡乱猜测,却也不是办法,只是若相询秦明去,一则怕勾起他业火,二则怕引得他大舅着恼。”
武松道:“哥哥说的甚是,若那鬼魂衔冤不散,便做场法事超度与她罢了。”
董平忙摆手道:“兄弟说的虽是,争奈何她却纠缠上了我家那人,自来神鬼与人共处,便要吸取人的精神力气,还是快叫霹雳火来,赶紧打发了她才是。”
武松突然击掌道:“却是在三山聚义,攻打青州时日,宋江哥哥施计陷了呼延灼,着他引军赚开城门,那慕容老贼,已吃秦明哥哥狼牙棍打下马来,又将他全家老幼,尽皆斩首,如此秦明哥哥家大仇却已经报了,如此写一疏文,趁此中元节下,必可以超度她安心往生。”
程橙听他如此说,心中烦乱稍减,急急的开口道:“此举可以超度的念屏姐姐往生?那便还要有劳行者与鲁大师,若是--若是可要使用甚么东西,我便去备了来----”
三人皆愣住了,原来他们做这个盂兰盆会,糊弄程橙是可以,但正经超度冤魂,捉拿鬼怪,却非鲁达武松二人之力能为。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鲁达的鼾声如打雷般一下一下响着。
程橙不解其意,睁大了眼逐一往三人脸上看去,又向林冲求恳道:“林大哥,如此不好么?”
林冲且正在咀嚼武松的话,想着亡妻张氏,被逼而死,大仇迟迟不得报,却不知是去转生再世,还是竟然在自己身边流连不去,一时间虎目含泪,竟不曾听见程橙叫他。
程橙不知所措,其时她惊惧之心渐去,怜悯之情复生,一边想着念屏并不曾害过自己,反而再三的救她性命,因此却更盼着超度她魂魄往生转世。见林冲不理睬她,急的拽了拽董平衣袖,道:“大哥,请你求二位师傅答应罢---”
董平不忍拂她的意思,正要硬着头皮开口说些什么遮掩过去,却突然听见院外宣佛之声,众人闻声一惊,都把眼看去,却见一个白眉白须的龙钟老僧,披一领破旧僧袍,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外,庄然合什,微笑道:“众位施主,老衲有礼了。”
李清照也正在那个乱世啊,唏嘘,此时她大约36岁。
盗了羽泉的歌词耶,抱歉抱歉,但这一句真是俺心头最爱:“其实你一直在我心里在我心里最深的角落里。”《种子》
工作大变动,勉强写了三天才有这些,明日再努力,本章还得修改,但先放上吧,不好意思,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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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