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别了林冲,出了正西旱寨,站在岔路口,心里头沉甸甸的,待要家去,又寻思了一回,还是掉转马头,往忠义堂上行去。他自寨前关隘,去到西山,复转回来,兜了好大圈子,耽搁好大功夫,到得宋江下处,眼看日头便要坠了。东西两房的各位头领,因屋子中余热不消,贪外面风凉,却都聚在断金亭上下坐地,这亭外是合抱的大树,四面水帘交卷,周围花压朱阑,微风过处,带着花香水汽,直教人神清气爽。
董平到时,宋江,柴进,卢俊义,并燕青,李逵,正坐在亭中说话,因天光还亮,亭中未举火把,只亭下远远的燃着篝火坑儿,几个小喽啰正在烤全猪全羊,油脂滴在火上,香气扑鼻,众人见董平过来,都笑着相迎,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们等了半天,好容易才熟,你却一来就能吃了。”
小喽啰便忙添了家什,切了肉推在盘上,并各色果子,盛了酒来,燕青坐在玉麒麟下首,将注碗内添了热水温着酒,李逵却不耐烦用注子,只将一个大海碗将酒满了,一口一个。吃得两口,突然啪的一声,在自己脸上拍了一掌,道:“哥哥只说这里凉快,却不知靠着水,好多蚊子。”
说着啪啪几下,又拍死了有十几只,他心中浮躁起来,看看其余的人都稳稳当当的坐着,不禁叫道:“哥哥们皮肉都比铁牛细,如何却只来咬俺?”
众人皆尽大笑,宋江却也被咬了几下,只是他把的住,忍得到,便笑道:“你莫只管叫,天黑燃起松枝熏一熏便好些。”
燕青笑道:“还有更好法子,只叫孩儿们抱些晒干的苦艾蒿子搓成草绳,围着亭子点一周,这叫做“燃火绳”,驱蚊蝇虫蚁,都最灵不过。”
宋江笑道:“倒是小乙无所不知,不过野地里坐着,此法甚好,但若到了屋子里,岂不是又热又闷?”
燕青笑道:“哥哥说的是,屋里虽有帐子,香炉,但总不成就在床上不下地来,不过是做几个香囊,随身挂着,里头装上霍香,薄荷,紫苏,菖蒲诸物,蚊虫也不近身的。”
李逵一转眼,却见柴进,卢俊义,董平,燕青四人身上,果真都挂着各样式,各颜色,或绢或绸,或纱或罗的香囊。他离董平近些,便摊开大手,道:“好稀罕东西,哥哥与我瞧瞧。”
董平腰间香囊,原是程橙亲手所制,两人满山里去寻念屏那日,他一路陪着好脸色好话儿,还舍上一匹马,才讨了来的东西,如何舍得与他?一犹豫间,只听燕青笑道:“哥哥,你看小乙的如何?”眼疾手快,将自己所佩的递了给他,李逵也不论,一把抓将起来,看了一看,又闻了一闻,却是一股辛凉怪异的香气直扑到脑门上,忍不住大大打了个阿嚏,笑道:“了不得,别说蚊子,人都要熏死--”一语未了,却觉口鼻肺腑中都清爽的紧,叫道:“真是好物件。”
却不知,俗话说,富熏香,穷烧草,李逵哪里见过这些精细东西?山上虽也抢夺绫罗绸缎来穿戴,但香料药饵之属却少有人理会,除却内眷使用,便是这些原就是大富大贵,尊养惯了的几个官人员外识货。
燕青笑道:“哥哥不嫌弃,便送与你,挂在身上,少被蚊虫咬。”
李逵大喜,一边将香囊胡乱系在腰间,一边咧嘴笑道:“俺便吃刀剑也不怕,只蚊子叮的人痒,又嗡嗡的,好不烦人。”
董平松了口气,笑着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都道燕青兄弟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果然不差。”
众人吃了一回酒,宋江便叫李逵,莫要吃醉了,李逵吃的口滑,哪里停得住?只道“没遮拦守在那里,哥哥还有甚么不放心的?那风地里举不着火,只好日日吃寡酒,嘴里淡出鸟来。”
原来虎头峰之北的黑风口,乃是进出梁山寨的唯一旱道,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穆弘与李逵,皆是勇力过人之辈,因此单派他俩他二人镇守。李逵是个喜热闹的人,不当值时,定往山前来,寻众兄弟吃酒赌钱。头天晚上众人与董平接风,筵宴之后,李逵,王英,阮小五,燕青,安道全,史进等人便聚在一起玩骨牌,阮氏诸人常玩的不过是掷骰,博卖数样,从没见过这等新奇玩法,一时也学不会。
李逵先看别人玩了几把,待到自己下场,不免手生的紧,他不会赌奸赌滑,输了也不混赖,赌技虽是山寨中极差的,却最赌得直,连着几把,便将当晚分得的金银输个干净,嘴里不禁道:“这等赌法好不爽利,却是哪个鸟人作兴起来的,爷爷气闷,不来了,不来了----”
燕青是个乖人,也不与他计较口舌上的事,笑吟吟的只管伸手去取利物。
李逵肉痛的紧,将银子都撇在地下,叫道:“不顶牛了,谁与我把头钱过来博一博!”
众人贪新鲜,都不理他,只有燕青道:“李大哥,你要怎么玩?小乙却不怕你,便都奉陪。”
李逵与他对了数局,也自知不是他对手,铜铃般眼转得几转,突然呵呵笑道:“如此俺便与你比一比武艺,谁打赢了,利物便是谁的。”
众人都笑道:“铁牛,你平日说粗也粗,却怎的突然精细起来,你欺燕青小小后生,没大力气是不是?”
燕青心中却道:“我主仆上得山来,虽不能争大,却也不可被人小觑了。”
当下跳下地去,将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脱将下来,露出雪练也似白肉,遍体青翠花绣,吐个架子,叫到:“好,小乙奉陪。”
众人大奇,钱也不赌了,都围上来看他二人放对。
李逵哈哈大笑,也脱了布衫,提起醋钵般大小拳头,并头打去,却还是留了几分力。却不知燕青小厮扑天下第一,一转脚步,闪过这一拳,抢将入去,扭住了,只一交,把个黑旋风颠翻在地上。
李逵坐在地上,晃着一颗大头,诧异道:“咦,敢情是俺吃多了酒头晕,脚底虚了?”
大喝一声,又合身扑上。
燕青一旋,被李逵从后将腰抱住,他忙微微下蹲,一手抓住李逵手腕,右膊紧紧夹了他手肘,大胯顶住他腰腹,起手拧腰,一发力,猛的将一个胖大的身躯从肩上摔了过去。
众人从未见过这等漂亮至极的身手,忍不住大声喝彩,李逵从地上爬将起来,佩服不已,道:“直娘贼,颠的俺骨头都散了,小乙端的好本事,待俺明日酒醒了,再与你讨教。”
燕青命随侍的小喽啰打了手巾把子来擦了汗,笑道:“我自小跟卢员外学得这身相扑,江湖上还不曾逢着对手,你不服,我们便明天再打过。”
众人皆大笑叹服,又玩耍一回,看看已过丑时了,便也都不回下处,一起胡乱睡了几个时辰。
燕青晨起便过卢员外处伺候听使,李逵醒时都快到晌午了,虽还念念不忘再与燕青比过,但也还是先去了宋江那里。宋江日间公干已毕,见李逵喝的尽兴,便差人命穆弘多值一日班,并送肥鸡嫩鱼鲜果,并一坛子好酒与他吃,自己与柴进,卢俊义商议完寨中大事,晚间就在断金亭小聚,一边纳凉一边吃喝。
宋江见董平无端走来,情知有事,但见他迟迟不开口,便也不去询问,众人吃的尽兴,扶醉而归,李逵却也不敢当着宋江卢员外的面与燕青放对,只酒足饭饱,也就摇摇晃晃的去了
却说董平随着宋江回到厅上,见四下无人,将程橙欲与父母做盂兰盆会一节禀明,宋江便道:“好孝顺女子,如此便请山前莲台寺的师傅来做法事。”
董平忙将自己的主张向宋江细细说知,说到程万里原是贪官,又丧于已手,还是不惊动众人的好,宋江思忖片刻,也就允了。待要再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作罢。
董平谢过宋江,自己骑了马,飞一般往回赶,到家已快亥时了,程橙却还没睡,正在灯下与童儿做莲花灯,见董平进门,小四伶俐,常吃鞭子,忙撇了手里活计,跑去打水。
程橙看着董平慢慢踱过来,拿起一盏莲灯,就手里看了一看,道:“村气的紧。”
他放下荷花灯,又就案上看了看程橙这两日画的画儿,指着那半匹马,道:“已经被你挫磨的没精神了---重画一幅吧。”一边将那画撕了,团成一团扔了出去。
四儿打来清水,服侍董平洗漱完毕便退下了,程橙见他早上还高高兴兴的出门,如今神色却这样恍惚,捉摸不定,便也懒得多话,只捡起用白绢扎好的灯,继续用笔上色。
董平数着地下,已经有三四盏了,他看着程橙,道:“已经请好师傅了,你怎的也不问我?”
程橙轻轻看了他一眼,垂头道:“是么,多谢了。”
董平走到她身边,托起程橙下颌,看着她靑肿的小脸,微笑道:“橙橙,斋戒这几日,我自然不会碰你,你又何苦把自己弄得跟猪头一样。”
程橙脸一红,期期艾艾的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我----”
董平强着亲了亲她,笑道:“有什么用,但凡我喜欢,猪脸也不嫌弃,你别老打歪心思---好好儿同我过日子,好多着呢。”
程橙只窘得说不出话,董平看着她,胸中激荡,却只道:“好啦,早些睡吧,明日我帮你把这些灯儿做出来,要好多盏呢。”
算了一下,朱仝,武松,各一个,林冲与鲁达要祭的却是同一人,还有自己杀死的程万里夫妇,罗姨娘,程家那个小小孩儿----他的嘴角挂着一个冷笑,做这等婆婆妈妈琐琐碎碎的法事,如同鬼唱大悲歌般可笑可憎,当然,为了她,为了彻底的得到她。
又有何妨?
看在俺赶文到这时候的份上,亲们请出声啊出声。莲台寺也不是宋小黑诌地,百度有云:梁山本名良山,汉代改称梁山。唐代曾为佛教胜地,雪山峰下,寺院林立,教徒云集,香火兴盛,以莲台寺和法兴寺声望尤高。唐朝女皇武则天两次驾临,许多文人墨客也前来观光揽胜。
可见那时山上是有香火地,所以伦家程橙做法事是有物质和精神基础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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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