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接收点的日子,在表面平静的秩序下,对叶泊帆而言,是一种缓慢的凌迟。她肩上的伤疤日渐愈合,新肉生长带来的痒意,远不及心头那份与日俱增的焦灼来得难熬。
那个黑色的定位器,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屏幕上的光点。属于她的那一个依旧稳定,而另一个,始终是令人绝望的黑暗。没有信号,没有消息,仿佛程忆梧和她的小队,已被那片广袤而危险的荒漠彻底吞噬。
她试图从接收点的工作人员那里旁敲侧击,但得到的永远是程式化的安抚:“暗线行动,保持静默是常态,程领事经验丰富,请叶记者安心休养。”
安心?如何能安?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有时是程忆梧满身鲜血地倒在沙地里,有时是她们的车队被熊熊烈火吞噬,有时是程忆梧回头看着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无助……每一次,她都会尖叫着惊醒,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需要紧紧攥住定位器,感受那冰凉的金属触感,才能勉强确认自己还活在现实。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无法入眠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来的是负责与她对接的那位面容和善的副领事,但他此刻的脸色,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叶记者,”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回避着叶泊帆瞬间锐利起来的目光,“我们……刚刚收到联合指挥部传来的非正式消息。”
叶泊帆的心猛地一沉,攥着定位器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因缺乏睡眠和极度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副领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说道:“程领事所在的暗线小队,在穿越‘盲区’边缘时,疑似遭遇了不明武装力量的伏击。通讯……通讯在交火开始后不久彻底中断,目前……处于完全失联状态。”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叶泊帆的耳朵里瞬间嗡鸣一片,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副领事那句“完全失联”在反复回荡。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病房的墙壁还要苍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伏击……交火……失联……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叶记者!您没事吧?”副领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想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叶泊帆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她撑着床沿,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那双总是带着坚韧和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恐慌与不敢置信。
“消息……准确吗?”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
“指挥部正在全力核实,并已派出无人机和快速反应部队前往信号最后消失的区域搜索。”副领事语速很快,试图传递一些希望,“但目前……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也许只是通讯设备损坏,或者他们进入了更深的信号屏蔽区……”
他的解释,在叶泊帆听来,苍白无力。
她了解程忆梧。如果不是到了万分危急、无法控制的境地,她绝不会允许自己与后方失去联系。尤其是,在对自己做出了“等我”的承诺之后。
那个冷静、强大、仿佛永远能掌控一切的女人……失联了。在交火中失联。
叶泊帆的眼前,再次闪过噩梦中的画面——程忆梧倒在血泊中,眼神无助。
一股冰冷的恐惧,夹杂着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不到肩伤的存在,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程忆梧失联”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本该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定位器屏幕上的那个光点,依旧只有她自己。
孤独地,固执地,闪烁着。
像是在嘲讽她的无能为力,像是在祭奠那可能已经熄灭的、远方的星火。
“出去。”叶泊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
副领事愣了一下。
“请你出去。”她重复了一遍,没有抬头,肩膀却在无法抑制地轻轻耸动。
副领事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徒劳,只能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时,叶泊帆一直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沿着床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床沿,蜷缩起身体。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痛和恐慌。单薄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着。
程忆梧……
你在哪里?
你答应过我的……
你说过……等我的……
断联的恐慌,如同最浓重的墨,彻底染黑了她等待的世界。远方的惊雷,不仅炸响在荒漠,也彻底击碎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
等待,从凌迟变成了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