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的威胁像浓重的阴云笼罩营地。程忆梧的伤势不允许她过度操劳,但严峻的形势让她无法真正休息。她靠在行军床上,通过副手和加密通讯设备,持续关注着局势,调整安保部署,每一个决策都精准而冷峻,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
只有叶泊帆能看到她强撑时额角的冷汗,和偶尔因剧痛而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必须休息。”叶泊帆再次递上温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程忆梧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喝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帐篷外沉沉的夜色上。“阿米尔不会善罢甘休。他在试探我的底线,也在寻找我们的破绽。”
“你的底线就是我,对吗?”叶泊帆轻声问。
程忆梧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夜色渐深,营地在高度警戒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叶泊帆被程忆梧强制要求睡在帐篷里唯一的行军床上,而程忆梧自己则坚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假寐。
后半夜,叶泊帆被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敲击声惊醒。那声音来自帐篷外,像是某种暗号。
她猛地坐起,看向程忆梧。几乎在同一时间,程忆梧也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锐利,毫无睡意。她对叶泊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右手悄然按在了腰侧的枪套上。
帐篷帘被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副手压低的声音传来:“程领事,有情况。西侧哨岗发现不明身份人员潜行接近,数量不明,目的不明。”
程忆梧眼神一凛,立刻起身,动作间牵动伤口让她眉头紧蹙,但她毫不在意。“通知所有警卫,按第三套应急方案执行,非必要不开火,优先保护人员安全。带我去指挥点。”
“你的伤……”叶泊帆拉住她的手臂。
“顾不上了。”程忆梧挣脱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你留在这里,锁好帐篷,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她将那个黑色的紧急定位器再次塞进叶泊帆手里,“拿好它。”
说完,她深深看了叶泊帆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担忧、决绝,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近乎绝望的守护。然后,她毅然转身,跟着副手消失在帐篷外的夜色里。
叶泊帆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她紧紧攥着那个定位器,听从程忆梧的话,将帐篷从里面锁好,却无法安心待在原地。
她贴近帐篷的帆布,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起初是死寂,接着,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被刻意压低的呼喝,然后是身体碰撞和扭打的声音!
有人潜入了!而且发生了近距离冲突!
叶泊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程忆梧背后的伤,想起她苍白的脸。不行,她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
就在叶泊帆准备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时候——
“砰!”
一声枪响,尖锐地撕裂了夜的寂静!紧接着,营地里的警报凄厉地响起!
枪声!程忆梧在外面!
叶泊帆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恐惧像冰水浇遍了全身。她再也无法思考程忆梧的命令,猛地拉开帐篷锁扣,冲了出去!
营地已陷入一片混乱。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人影幢幢,警卫们正在与几个穿着当地服饰、蒙着脸的武装分子交火!枪声、喊叫声、奔跑声混杂在一起!
叶泊帆的目光疯狂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看到了!
在靠近营地边缘的位置,程忆梧正背对着她,与一名身材高大的蒙面分子对峙!程忆梧的手中握着枪,但她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伤口限制了她的动作。那名蒙面分子眼神凶狠,手中挥舞着匕首,步步紧逼!
“程忆梧!”叶泊帆失声喊道。
听到她的声音,程忆梧身体猛地一震,仓促间回头,厉声喝道:“回去!”
就在这分神的电光石火间,那名蒙面分子抓住机会,匕首闪着寒光,直刺程忆梧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叶泊帆看到程忆梧试图闪避,但受伤的身体慢了半拍。看到匕首的尖端逼近她的胸口。看到程忆梧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恐惧而是……不甘?
不——!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胸腔迸发,叶泊帆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不顾一切地朝着程忆梧的方向扑了过去!她没有武器,她的武器只有她的身体,和她绝不能再次失去这个人的信念!
“噗——”
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时间凝固了。
程忆梧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原本该刺入她胸膛的匕首,此刻正深深地没入了挡在她身前的叶泊帆的右肩!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浅色的外套。
叶泊帆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但她依旧死死地挡在程忆梧身前,用尽最后力气将程忆梧往后推。
“泊帆!!!”
程忆梧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绝望。她右手的手枪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对着那名因错愕而愣住的蒙面分子,扣动了扳机!
“砰!”
精准的一枪,正中眉心。
蒙面分子轰然倒地。
程忆梧丢开枪,用未受伤的右手一把接住软倒的叶泊帆。温热的、粘稠的血液迅速浸湿了她的手掌和手臂。
“泊帆……叶泊帆!”程忆梧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用手死死按住叶泊帆肩头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试图减缓血流,但鲜血还是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涌出。她的脸上褪尽了所有血色,比叶泊帆这个伤者还要苍白,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慌乱与恐惧,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叶泊帆染血的脸颊上。
“别怕……没事的……看着我,看着我!”程忆梧语无伦次,她试图抱起叶泊帆,却因为左臂的伤和极度的恐慌而几乎脱力。
叶泊帆靠在她的怀里,肩头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视线开始模糊,但她清晰地看到了程忆梧的眼泪,听到了她崩溃的哭喊。
她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抚过程忆梧湿漉漉的脸颊,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无比释然和满足的笑容。
“这次……”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程忆梧耳中,“……换我……保护你了。”
程忆梧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她看着叶泊帆苍白却带笑的脸,看着她肩头那片刺目的鲜红,七年来所有筑起的高墙、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她低下头,将额头紧紧抵着叶泊帆的额头,滚烫的泪水与冰凉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不准睡……叶泊帆,我不准你睡!你听见没有!”她的命令带着哭腔,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你等我七年……这次,换我等你……你不准有事!”
警卫们迅速控制了局面,解决了其余潜入者。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飞奔而来。
混乱中,程忆梧紧紧抱着叶泊帆,仿佛抱着她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又仿佛害怕一松手,这个世界就会再次碎裂。
“坚持住……我们回家……”她在叶泊帆耳边反复呢喃,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带你回家。”
叶泊帆在她怀中,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肩上的疼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冰封的河流终于彻底奔涌。
以血为证。
以心为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