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苏禹洐弯下腰,徒手去捡地上的碎片。
“别用手碰。”鹿以柠忙拦住他,准备起身去找工具。
“柠柠你坐着,我去拿。”
被如此一通搅合,先前的话题倒是烟消云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鹿以柠身上,移到那只破碎不堪的汤碗,直至看到它被收拾起来,丢进垃圾桶。
“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蓝姨面色不虞,低声斥责一句。
“碎碎平安。”苏伟成笑着缓和气氛,“没事了,我们继续吃。”
心思被打乱节奏,一时没有人再开口。
似是才想起这个儿子,苏伟成表达关心:“小洐,在战队怎么样?”
“挺好的。”苏禹洐平静回答。
“成天打游戏,有什么出息?还有什么好问的。”蓝姨一眼也没看他。
“妈,这您就想错了。现在电竞是正规行业,有亚运会项目的。”苏哲远慢慢向她解释,“小洐很厉害,你是不知道他现在粉丝多少,全是前两年自己打出的名气。现在他在我的战队,算是我手中非常重要的项目,我是指望他拿成绩的。”
“对,我在公司听过哲远的汇报,现在这个电竞比赛很火,有的选手堪比明星,市场收益确实很高。”苏伟成点头赞同。
见他们拢成一条战线,蓝姨气闷,仍是无法认同:“我是不懂这些,但就一点,这游戏比赛能打一辈子?”
“这个你妈说得没错。”苏伟成看向苏禹洐,语气威严不容置疑,“就像你之前跟我保证过的,这几年打出成绩,等退役就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之后如果还想在这方面发展,可以跟你哥商量,你来接管公司战队部分。”
“嗯,我知道。”苏禹洐头微低,但坐得板正,背直挺挺的,像清俊挺立的孤松。
蓝姨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向岚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鹿爸笑呵呵开口圆场:“现在年轻人的事业,跟我们那时候确实不太一样,让他们自己去闯吧,我们再不多操心。”
饭局后续的重点转移到苏禹洐身上,先前本该谈论的重点被众人遗忘。
晚餐结束,依照惯例,四位长辈相约开启牌局。
苏哲远在一旁忙着处理工作消息,鹿以柠起身往门口走,面对他抬头询问的眼神,她解释:“吃太饱,出去消消食。”
“稍等我一会,陪你一起?”
“不用,你处理工作,我随便走走就回。”
先前饭桌被迫中止的话题还在脑海萦绕,走出门外,她吐出一口郁气。
走至前院,年份古老的桂树下方,地灯照不到的暗处,一道绰绰人影,伴随猩红烟头明灭闪烁。
“小小年纪,不学好。”她在院中的石凳坐下,看着面前的苏禹洐,笑着调侃。
饭后便不见人影,原是躲在这里。
“我不小了。”苏禹洐嘴上小声抱怨着,还是将夹烟的手掩在身后。
玩心渐起,鹿以柠看着他故意说:“右手伸出来我看看,伤好了没?”
“早就好了。”
“伸出来。”
他慢慢从暗处挪出,走近,却将烟快速换到左手,仍然藏在身后。
盯着手背观察半晌,恢复得差不多,基本看不出痕迹。
不打算再逗他:“小心点,被他们看见,免不得又要挨说。前面吃饭的时候成为谈论的焦点,很难受吧?”
“也还好。”他低低出声,将未燃尽的烟捻灭,包在纸巾里。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前两年,比赛压力大,慢慢开始抽的。”
“这玩意还能解压?”她伸出手,“给我一根,我也试试。”
“……”苏禹洐半天没动作。
鹿以柠的手停在空中,大有拿不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磨磨蹭蹭拿出烟盒,放在她手中。
取出一支点燃,她放在口中深吸一口,回忆着孟昭说过的话,似乎是要过肺,尝试吞咽,一股浓烈的呛意瞬间涌上鼻腔。
“咳咳!”泪花都被呛出来,一阵猛烈咳嗽,胸肺刺痛。
苏禹洐连忙拿过烟捻灭,递给她一张纸巾。
待难熬的刺激感平复下来,她将纸巾按在眼角,有气无力:“真是抽不来。”
苏禹洐走去旁边石凳,默默坐下。
随后两人不再说话,鹿以柠随意翻着手机,朋友圈从头到尾看一遍,百无聊赖,打开久未登录的个人账号,里面已经被漫天私信覆盖。
大多是问她最近怎么没有发布新歌。
逐条点开查看,她想了想,手指滑动屏幕,反复打出一行字、又删除,最终发出一条动态:“如果,我不再更新。”
回去时,苏哲远还站在阳台打电话。
牌局休息的间隙,蓝姨见她进来,过来热情拉着鹿以柠的手:“走,帮阿姨看牌。”
“蓝姨,我得回学校。”她笑容带着歉意,“明早有课,就得准备走了,太晚不好叫车。”
这倒是不好再说什么,蓝姨关切问她:“这么晚安不安全?让哲远陪你一起回?”
苏哲远正好接完工作电话推门进来,听到自己名字,开口问她们:“嗯?说什么呢?”
“柠柠要回学校,我说让你和她一起回。”
“今晚就回?”苏哲远有点为难,“爸让我明早跟他去见几个重要客户,这样,我先送你回学校,再赶回来。”
“来回太折腾了。”鹿以柠摇头,不想这么麻烦,“我自己叫车,方便的。”
她走到里间,准备打声招呼就离开。
向岚不太放心,抬头看表:“这都九点多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又不算远,我到了跟您报备。”
学校在南都,家在安城,跨越两座城市。但挨得极近,车程只要一个多小时。
“去开家里的车回学校,总比叫车方便些。”鹿爸朝她叮嘱,“车钥匙在家门口柜子上。”
“爸,真的不用,车放在学校,我平时也用不到。”
“听话,别让我们担心。”鹿爸的声音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但仍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好,知道了。”鹿以柠妥协。
一一辞别,她正准备回家去拿车钥匙,被苏哲远喊住:“柠柠,等一下。”
“小洐也要回去,你们搭个伴吧,我也放心一些。”
“你也要回去?” 鹿以柠侧身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苏禹洐。
“嗯,明早有训练赛。”
“那走吧。”
她本打算去开车,苏禹洐却坚持他来开,便随他去,自己坐去副驾驶。苏哲远从车窗外递进来一个礼品袋:“柠柠,给你的礼物。”
打开,是一瓶包装极其精美的香水。
“海城有名的一家店,听他们说女孩子都喜欢这款香水,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她垂下眼眸,拇指轻抚包装盒面英文字母的刻痕,向他道谢:“谢谢,我很喜欢。”
临出发前,苏哲远不忘叮嘱:“路上开车小心,你们俩到了记得说一声。”
工作日的夜晚,高速上车很少,前后空旷,唯有他们一辆车在孤独前行。
苏禹洐不经意瞟一眼身旁,见她还在对着香水盒子发呆,轻声开口:“姐姐,我记得你香水过敏。”
鹿以柠愣了一下:“难为你还记得。”她将香水装入袋子,好好放在后座。
“嗯,当时和我哥去你家玩。”他开始回忆,“你偷偷喷向阿姨的香水,结果满身起了红疹,给我们都吓得不轻。”
“你记得还挺清楚。”她笑了起来,“当时初中嘛,正是爱美好奇的年纪,什么都想尝试,谁能想到香水也能过敏。”
“记忆挺深刻的,那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么‘红’的人。”
被他的形容逗乐,她用手掩住嘴,笑得不能自已,面上低落情绪消散许多:“所以给你留下阴影了?那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阴影,觉得,挺有意思的。”
“姐姐。”他又喊她一声。
“嗯?”她笑看着他。
“你后面还有演出么?我能去看么?”
没想到他说起这个,鹿以柠沉默下来,唇角抿直,侧头望向窗外,路边树枝黑影一棵又一棵掠过,成为虚影。
“不知道,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了。”
“为什么?姐姐的bassline现场那么炸,很多人喜欢。”
“你懂得还挺多。”她斜他一眼,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小孩子别管那么多。说说你,最近状态怎么样?还在失眠?”
“嗯......还是那样。”
想起今天在苏家,蓝姨对苏禹洐的态度,她琢磨开口:“所以你现在的情况,是因为蓝姨的态度?”
“不知道。”他攥着手中方向盘,“反正,没我哥那么优秀,她一直不太满意我,我早也习惯了。”
“或许是蓝姨对电竞比赛的看法还没转变,慢慢来,她会接受的。”
苏禹洐摇头,显得有些落寞:“不是这样,打比赛之前,她就对我挺失望的。我总是话少,没哥处事周到。”
“性格这方面,不能勉强。”鹿以柠看着他,“有些人社交就是他的舒适区,有些人喜欢独处,才能发挥潜力,就像你,能成为厉害的电竞选手,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蓝姨可能只是担心你这样,会在社会上吃亏。但其实不然,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迎合无谓的社交,等后面给他们证明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她总会理解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身边,指出沉默内敛不是他的问题,没有指责,更没有劝说。他眸色闪动,转头想再次确认:“姐姐真的觉得,我这样不会奇怪吗?”
“这怎么会奇怪。”鹿以柠眼神带着肯定,“世上哪有明确的界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只要你觉得舒心,那么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方式。”
她轻拍他的肩,笑容温柔:“况且我觉得,现在的小洐,也不是闷不吭声,这不是可以跟我聊得有来有回。”
苏禹洐脖颈染上一层淡粉,动了动嘴唇,小声含糊一句:“也只对你这样。”
鹿以柠没听到,拿起手机翻看日程:”“明天能出来吗,我早上上完课应该就没什么事,你可以来我这,好好做个评估。”
“白天要打训练赛,晚上可以么?”
“可以。来之前微信说一声。”
到了公寓,她让苏禹洐索性把车开走,反正平时也用不到。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发消息报平安,孟昭的语音电话便轰炸而来,急促地震动像是含在嘴里狂舞的跳跳糖,催促她赶紧接起。
那边的声音穿透而来,在她耳边炸开:“姐妹!惊天好消息!MXGP今年居然在国内举办,我终于可以上国际赛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