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微风携着院外落下的桃花瓣潜入室内,落在窗前的桌上。
这间属于沈家嫡女的闺房,却处处透露着难掩的局促感。床榻上悬挂着一顶半旧的青纱帐,颜色洗的发白。一略显圆润的身影俯身,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去沈听微额角的汗液,带着哭腔哽咽道,“姑娘已经昏睡三日了,都怪那黑心肝的,这是要姑娘的命呀!”
她身旁旁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听见这话忙压低声音,捂住她的嘴,“浣青!小声些,这沈家不比江南,隔墙有耳!”
被她捂住嘴的女子挣脱开,音量稍减,但仍忿忿不平,“她做都做了,还怕人多嘴!语荷姐姐,那日分明就是二小姐故意推的,却说什么姑娘失足,简直颠倒黑白!”
那高瘦的女子叹了口气,又替床上躺着的人掖了掖被角。她满眼心疼的看着昏睡三日、面色苍白的沈听微,无奈的拍了拍浣青的肩,“我们知道又如何……老爷疼爱二小姐,又偏信夫人,姑娘在这儿势单力薄。”
“如今,也就只能指望姑娘快些醒过来了。”
“醒过来又如何?”浣青冷哼一声,“这沈府里没一个好东西,姑娘这头还病着,那头都把婚事定好了!”
语荷神色一紧,“浣青,慎言!”她长叹一口气,如果当初听了舅老爷的话,留在江南,是不是姑娘就不会遭遇这些。
沈听微的脑中被强行塞入了不属于她的记忆,记忆的主角是她,又不是她。
先是江南水乡,自己依偎在祖母怀中,再之后是舅舅牵着自己的手走在街巷里。场景变换,她看见慈爱的祖母在眼前离世,看着无甚记忆的父亲哭着要将她带回玉京。
梦境闪过百花宴,闪过金云舒那满是算计的双眼,闪过沈恩怡紧攥的袖口,最后停留在一处楼梯上。沈听微转身,对上沈恩怡满是嫉妒的双眼,她轻声开口,“你不该回来……不该和我抢东西!”
身前被猛地一推,一阵失重感传来。
沈听微梦中惊醒,额角是沁出的冷汗。她突然惊醒,语荷连忙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她额角的冷汗,满脸紧张,“姑娘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浣青带着一脸未干的泪痕走进,见沈听微坐在床榻上大口喘气,勉强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姑娘,你可算醒了!要吓死浣青了!”
沈听微渐渐从梦境中缓过来,她茫然的看着周遭古朴的布置和眼前满眼关切的两位少女,注意到她们二人身上全然不同于现代的服饰,一瞬间恍惚。
自己不是刚和明星助理对完台本,准备闭眼休息的吗?怎么,眼前两位少女的模样逐渐与梦境中重合,她忽的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是穿越了!
她闭上眼,强压下心中波澜,细细分析了一番现在的状况。
沈听微,与自己同名。自小在江南被祖母一家带大,不久之前祖母病逝,被父亲沈明接回玉京,却被继母、继妹算计。她回想起最后一幕,原主被沈恩怡推下楼梯,头狠狠撞击在地上,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语荷见她醒来,连忙去请大夫。沈听微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的少女,轻拍她的手臂。她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浣青眼角含泪,“三日,姑娘整整昏睡了三日,可要将奴婢们吓死了!”
她忙倒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语气关切,“姑娘饿不饿?厨房里还有温着的清粥,要不要给姑娘端来?”
沈听微轻轻摇头,在浣青搀扶下缓缓靠近那窗边的铜镜。
镜中少女面容白皙,眉如新月,浑身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气质。美中不足的,也就只有额角处不起眼的磕伤,是那日在楼梯上磕的。她细细端详着自己现在这张脸,推算原主应该也就只有十七八岁。沈听微叹息,“果然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太天真了。”
她手抚上那块不起眼的伤疤,又摸向后脑勺那块隐隐作痛的区域,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穿越到这里,更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眼下,也就只能当做一场梦境,走一步看一步了。
“浣青,我昏睡的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她在浣青的搀扶下回到床榻上,蹙眉问道。
“姑娘,他们……”抬头,浣青眼中满是心疼,“他们将姑娘和那安勇候世子定了亲!三日后便是婚期!”
“什么?”沈听微心下震惊,眉头皱得更深。自己可是昏睡了三日,终身大事竟就这样儿戏般定下来。
自从来到玉京后,这金云舒表面客气,总是在与夫人们的宴会上大肆赞扬她温婉贤淑、才情兼备。甚至还大放言辞说沈恩怡与她相比,有过之而不及,沈恩怡因此没少明里暗里给原主使绊子。原主天真烂漫,只当金氏心善,对沈恩怡的所有恶意都视作被抢走家人关注的不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浣青,你且说说,这婚事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看着浣青渐渐沉下去的神色,沈听微握着她的手不由的收紧。这沈家还真是不要一丝脸面,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江南的方向,“等语荷回来,让她悄悄去一趟这京中最好的邮驿。舅舅,怕是还不知晓这件事。”对沈听微来说,这舅舅便是少有的可完全信赖之人。
不久,语荷引着一位大夫走进,刚确认身体无碍,门外就传来通报,“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不得推辞!”
金氏的院子里,熏香浓的呛人。
沈听微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下,感受着头顶上那道打量的目光。她又拿起手帕抵在嘴前咳嗽几声,肩膀微微耸动,做足了一副病弱美人模样。
“醒了便好,瞧着脸色白的,可要吓死母亲了!”金氏云舒声音是一如往常的慈爱,可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温度,“你父亲呢,为你寻了门极好的婚事……”
“你也知道,姑娘家的到了你这个年纪,就是难嫁了。侯府夫人看你才情出众,这才前来求亲。”
沈听微心中冷笑,这极好的婚事是万分不舍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沈恩怡去的,也难为她大费周章铺了这么久的局,才让侯府夫人注意到自己。
“侯府门第高贵,你嫁过去也是衣食无忧,你父亲可真是给你找了个好归宿!”金云舒说完,拿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眼睛却紧紧盯着下座的沈听微,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听微一脸娇羞地垂下头,看起来十分乖顺,她轻声应到,“婚姻大事,女儿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只是…”她顿了顿,“侯府门第高贵,女儿心中忐忑。唯恐踏错一步惹人笑话,牵连我们沈家。”
她微微蹙眉,“女儿怕嫁妆简薄,让侯府误会我们沈府不看重这门婚事,让两家之间生了嫌隙!”
金氏脸上满意的笑容一僵。她确是没打算好好准备沈听微的嫁妆,可她方才这番话,句句都在说着嫁妆薄就是轻视侯府的意思,金云舒可担不起这么大的帽子。
她胸口一阵闷堵,还要强颜欢笑赞她懂事明理。沈听微见状,心中冷笑。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以这金氏的脾性,她的嫁妆怕是早就被克扣了不少。只是这嫁妆对她而言就是在这个时代的一份底气,没理由拱手让人。
金云舒捧起一旁的茶杯,也不松口加备嫁妆,她眼神冰冷的看着座上掩面咳嗽的沈听微。她竟不知,这丫头还有这番本事。
“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门外丫鬟高声喊道。
“快,快请进来!”那金氏一听这话,脸上忧虑一扫而空,语气里满是迫不及待。
大少爷?沈听微努力拼凑着脑中记忆。沈煜,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舅舅告知过自己这府中的复杂情况,这沈煜便是金氏被养在外面做外室时生的儿子,后来自己母亲病逝,金氏成为正妻,这才有了嫡长子的名头。近些年来,沈煜被外放为官,这遭突然回来,是因为自己的婚事,还是另有所图?
沈听微视线不自觉瞟向门口,只见一男子身穿青色官袍,风尘仆仆。他面容与沈明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年轻俊朗,眉宇间是舟车劳顿的疲惫。
金氏激动地走下来,上前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和疼爱,比起对沈听微而言可真心的多。“可算回来了,娘一直念着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沈煜被她仔细看着,出声安慰,“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子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沈听微神情恹恹,她没兴趣看这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她将手帕抵在唇边,轻咳出声,想要告辞离开,却不料吸引了沈煜的视线。
他视线落在沈听微身上,带着一种陌生的审视,“这位便是,听微妹妹?”
金氏点头,例行公事般向他介绍,“这就是刚从江南接回来的,你的妹妹。听微,快来见过大哥!”
沈听微依言起身上前,恪守礼数微微屈膝,声音里是难掩的虚弱与生疏,“听微见过大哥。”
沈煜见她虚弱,虚扶了一下,“妹妹不必多礼。”他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和额角处的伤疤停留一瞬,眸色微深,“听闻妹妹前几日摔伤,眼下怎不躺着静养?”
金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正了正神色,随即出声解释道:“是我叫你妹妹来商议一下婚事!”
“与那周世子?”沈煜眉头紧蹙,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母亲,你明知那周晏清是出了名的……”
“煜儿!”金氏沉声打断,语气里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严厉,“离别数月,我们一家子也该好好聚聚了!”她目光落在一旁垂着头,掩面咳嗽的沈听微,话语间满是赶客之意,“听微既身体不适,便先回去吧!侯府送来的那些个聘礼,我稍后再派人送去你院子里!”
“是。”沈听微怯生生回应,在两人注视下踏出房门。她心中冷笑,稍后送来,是等挑拣完了再送来还差不多。不过这沈煜,似乎与这沈家的其余三人并不相同,听他话中的意思,自己这位未婚夫周世子,似乎并非良人。
她握紧了身边语荷的手,“语荷、浣青,你们且和我说说……”
还不等她话说完,迎面就碰上不想见之人。沈恩怡带着一众丫鬟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候已久,待瞧见沈听微,她便急匆匆上前,假惺惺牵起她的手,“姐姐怎的出来了?看来是前几日受的伤已好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