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八月,城中旱灾加重,几十天滴雨未下,作物枯死。
慕容盛与城外的慕容奇失去联系,只能注重眼下,为正因旱灾焦头烂额的兰汗出谋划策:“今年旱情如此反常,会不会是先帝的魂魄作祟?”
“那……”兰汗犹豫,同时,又因慕容盛主动提起先帝,有些心虚:“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慕容盛语气平淡,仿佛先帝并不是他的生父,而是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不如做点法事超度一下。何况,我知道当时出主意杀害先帝的并不是父亲大人您,而是您的两个哥哥。现在龙城是您主事,要是把当时的情况和先帝解释清楚,他泉下有知,应当能消停一会。”
兰汗深以为然,当即采纳。
慕容盛看着那块写着自己父皇名字的灵牌被重新修缮,不知为何,和其有关的记忆只能想起——从慕容永那奔回中山时,彼时还是太子的父皇泪如雨下,把自己抱在怀里,泪如雨下:“道运受苦了,对不起,都是爹不好。”
说来好笑,那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这样抱。
慕容盛眨眨眼睛,很快便将这段无关紧要的东西抛之脑后。
有意思的是,兰汗上午祭祀回来,下午此事就走漏了风声,其他几个兰姓将领当即得知兰汗竟将先帝之死祸归于自己。
首当其冲愤愤不平的,当然是兰提。他先前被兰汗收了兵权,现在难免风声鹤唳,当晚就带领人马出城,背弃兰汗以自保。
兵荒马乱的夜里,慕容盛又拿出桓王生前的亲笔书信、、。不知为何,这次桓王在他想象中有了确切的面容,虽然那面容和慕容奇近乎完全一样。
慕容奇会是桓王吗?
他当然不会是,除了那张脸外,浑身上下哪哪都和桓王不一样。这种张牙舞爪的存在,简直是对桓王的一种玷污!
但他又想起【以下略】
就在发泄出来的同一时间,好巧不巧,慕容奇大获全胜的消息席卷城内。慕容盛在兰姓人惊恐地呼唤声中,心满意足地,、了桓王书信一脸。
第二日,兰杳从门外奔入,扑进慕容盛怀里,身上带着被太阳烤得干裂的大地的绝望味道:
“怎么办夫君?我父兄要杀你!”
慕容奇的叛军声势浩大,既然能怀疑他和姓兰的勾搭,为什么不能怀疑他和姓慕容的往来?慕容盛心知肚明,并未言语。
“要不你先走!”兰杳惊慌无主:“你先离开这里,父兄那边我来解释。”
慕容盛问:“那你呢?”
“我?”兰杳一愣,似乎没料到危急关头,慕容盛仍然优先考虑自己,眼眶泛红:“我,我没关系的,他们毕竟是我父兄,不会……太为难我的。”
慕容盛担忧地看着她:“我不能走。走了就会被彻底打为叛徒,到时你父兄不处决你,难以服众。”
“我真的不要紧……”
“但我要紧。”
短短四个字,让兰杳如坠梦中,有人重重敲响了她灵魂深处的那座黄吕大钟。自己的夫君爱自己如此,那一刻,她是真心愿意为慕容盛去死。
慕容盛温和一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之,绝不令你为难。”
慕容盛病倒在八月最干旱的日子里。
大概是常年以来的失眠头疼终于让他的身体垮塌,一波一波的医官急匆匆跑进房中,又一个个摇着头出来,八个字概括就是——积劳成疾,时日无多。
慕容盛在榻上做着昏昏沉沉的梦,老样子,没一个是好梦,梦中的所有人都在背叛他,都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梦到后面,他有些厌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走过,想也没想,把人搂进怀里。
“慕容奇。”
慕容盛叫了他一声。
“你知不知道兰汗又让他侄子去打你了?你能坚持住吗?等兰汗兰提决出胜负我就要把大权夺回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就算活到那个时候……离我的报应,也不远了。”
“你有什么报应?”
对方比慕容奇的声音更低沉些,也没有他往日跋扈的调调,相反有股稳重之风。
慕容盛阴恻恻道:“都说了是报应,怎么可能告诉你?”
“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倒不如说我人生前二十六年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忍受这种报应。从前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错事在前面等着我。”
“所以你现在才病得快死了?”
属于慕容奇的那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居然见鬼般从另外一边传来,慕容盛侧目望去,再一眨眼,就与原本的怀中人失散。
“姓兰的水平也不过如此,今天下午,我可是连一匹马都没让他们跑回去。”
慕容盛昏沉睁眼,惊恐地发觉竟不是梦中。自己身处房间病榻,而慕容奇……
就在身边!
“你回来干什么!”
他几乎从榻上跳起来。
“你找死是不是?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我们两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如临大敌不仅没换来慕容奇的警惕,甚至令对方兴奋起来:“我只是闲得太无聊,想要找点刺激。”
“你……”
“还有更刺激的。”
慕容奇伸手勾住他亵衣的衣领,轻轻一拉,慕容盛顿时感到一个小香囊掉入胸口。
“你夫人对你真有这么好吗?”慕容奇戏谑道:“居然亲自去寺庙为你割肉祈福。”
慕容盛瞬间眉心狂跳。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冒牌货压在身下怒、八百个来回——此人不仅顶着背叛的死罪大摇大摆进入龙城之内,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去偷兰杳的东西!
兰杳今日一直都跟她父兄在一起,也就是说,慕容奇或许还跟兰汗等人打过照面!
紧接着,慕容奇的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兰汗放你一马,用性命担保你绝无二心。为了你,也是够豁得出去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那个傻丈人就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最后信以为真,觉得你是真的病得快死了,不打算杀你了。”
慕容奇弯下腰:“差一点点被杀掉的感觉爽吗?”
慕容盛不语。这一刻,他只想把慕容奇、得在自己身下求饶,让他喘不上气来的痛哭流涕,抽泣着保证下次再也不乱看乱听乱找死。
【略】
慕容奇又道:“有小道消息说你病得快死了,这么一看,果然是装的。”
“所以呢?”
“所以我走了。”
“喂!”
慕容盛觉得荒唐。
“那你过来干什么?就是为了被我、一次?”
慕容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秘密。”
“狗屁的秘密。”
“那你就当我趁今夜月色正好——到此一游吧。”
慕容盛抓着他腕骨的手被甩开,毫无留念。
他、、上残留着慕容奇的余温,手中却陡然一空,只得眼睁睁看他翻出窗台,跳入夜色,浅金灿烂的身影瞬间了无影踪。
彼时,万籁俱寂,世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