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编号008的宿舍门前,夏音感觉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隔壁,就是顾景宸的房间。那个在日记里被描述为“魔鬼”、“疯子”的男人的巢穴。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手里紧握着的医药箱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和她掌心的冷汗冻结在一起。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那扇并未锁死的门。
门内是一片近乎凝固的黑暗,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鸣城那永恒不变的幽蓝微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大致的轮廓。
和她的宿舍一样,这里陈设简单,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铁锈般的气味,寂静中,只有从角落疑似卫生间的地方,传来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敲打在夏音紧绷的神经上。
她咽了口唾沫,借着微弱的光线,缓缓向房间中央的那张床挪动。
每一步都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又重得如同绑着千斤巨石。
然而,就在她靠近床边大约还有两三步距离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
有一股视线。
粘稠、阴冷、如同实质般缠绕在她身上,从黑暗中的某个角落,或者……就是从那张床上投射而来。
夏音的心脏骤然缩紧,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手心的汗更多了,和冰冷的医药箱外壳黏腻地贴在一起,几乎让她脱手。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身体在极度恐惧下最直接的反应。
他醒着,他一直在看着她。
开弓没有回头箭。
夏音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到床边。
床上似乎隆起一个人形,覆盖着薄薄的被子。
她咬紧下唇,微微弯腰,想要凑近些看清被子里是否有人,或者确认他的状况。
就在她俯身的刹那!
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毫无预兆地从被子下方伸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她提着医药箱的那只手腕!巨大的力量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狠戾,猛地将她向前一拽!
“嘶!”
夏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狠狠地掼在了床上!天旋地转间,后脑撞在不算柔软的床垫上,带来一阵眩晕。
她最先看清的,是悬在她上方的那张脸。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轮廓清晰得惊人。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在幽蓝的微光下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样淡漠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那双眼睛确实摄人心魂,不是因为多情或妖异,而是因为那种纯粹的、剥离了人类情感的冰冷,让人望之生寒。
紧接着,她才注意到他敞开的领口处,那些若隐若现的、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以及空气中骤然浓郁起来的、新鲜的血腥气。
他仅仅用一只手就轻易地制住了她,手腕上传来的力量还在不断加大,疼得她几乎要以为骨头会碎掉。
他看着她,眼睛甚至连眨都不需要眨一下,仿佛呼吸都是多余的。
夏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她必须说点什么!
“我……我是来帮你的!”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带了医药箱!看你受伤了……”
扣住她手腕的力度,似乎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加重,但也没有松开。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锁定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夏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陷入这种地步……我是来道歉的。”她试图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希望他能因此放开她。
然而,预想中的松动并没有到来。
顾景宸的另一只手动了。他慢条斯理地,从身侧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一把手枪!枪口精准而稳定地抬起,下一秒,冰冷的圆形枪口已经牢牢抵在了她的左胸心脏位置!
“嗡”的一声,夏音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以前在电影里看过无数枪战片,甚至因为兴趣在合法的射击俱乐部体验过实弹射击,她以为自己知道被枪指着是什么感觉——紧张、刺激,带着点虚拟的恐惧。
但直到此刻,当那真正能夺走生命的凶器紧贴着自己最脆弱的位置,当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皮肤,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感觉完全不同。
那不是紧张,是冻结。
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在枪口下疯狂而徒劳地挣扎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直接撞击在坚硬的枪管上。
那是一种被绝对力量支配、生死完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渺小感和绝望感。她甚至能想象出子弹旋转着撕裂胸腔、击碎心脏、从背后穿出时带来的恐怖画面。
他会开枪。
他绝对会开枪!
在这个法律形同虚设的地方,在这个漆黑的房间里,杀了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追究!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求生的本能让她脱口而出,声音尖锐而破碎: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拿项链!我不该连累你!药没有毒!真的!我可以自己先用!你看着,我绝对不是来害你的!求你……相信我一次!”
她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地盯着顾景宸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松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或许更久,抵在她胸口的枪口,缓缓地移开了。
紧接着,扣住她手腕的力量也骤然消失。
顾景宸松开手,转而抓住她的胳膊,毫不温柔地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让她踉跄着站定。
“啪嗒”一声轻响,房间顶部的简易照明灯被顾景宸按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夏音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也就在这时,她才清晰地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的新鲜血腥味。
目光扫过,她看到床脚边放着一个金属桶,里面盛着半桶暗红色的液体,水面上还漂浮着染血的纱布,而顾景宸身上那件破损的深色上衣,后背部分已经被洇湿了一大片,颜色深黯。
他已经自己处理过伤口了。
她刚刚的闯入,是多么的多余和冒失。
心脏还在狂跳,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双腿发软。
她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叩、叩、叩”几声规律而清晰的敲击声。
是顾景宸在用指节敲击旁边的金属桌沿。
夏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他依旧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淡漠,只是抬手指了指她放在地上的医药箱,又指了指他自己后背的伤口。
夏音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也太吓人了,不说话,全靠动作和眼神,心理压力太大了。
但她不敢怠慢,连忙捡起医药箱,走到他身后。靠近了,更能看清他背上那些狰狞的鞭痕,有些地方皮肉外翻,虽然已经简单清洗止过血,但依旧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打开医药箱,拿出消毒药水和干净的纱布。
处理伤口的过程,她尽量放轻动作,小心翼翼。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继续表达那微不足道的“善意”,她开始强行找话题,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
“那个……我会尽量轻一点。”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真的。”
“请你……试着信任我一次,好不好?”
“我们……我们毕竟……”她卡壳了,“夫妻”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毕竟这个“夫妻”的身份是假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偶尔抬眼去看顾景宸的反应。
但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在她说到“信任”和“对你好”的时候,他甚至微微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再次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种纯粹的、审视般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夏音看着他毫无反应的样子,心里一阵无力。也是,根据日记,原主和他关系差到极点,甚至恨他入骨。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在他眼里恐怕漏洞百出,甚至更加可疑吧。
凭什么信任她?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
夏音刚松了口气,却见顾景宸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个薄薄的、类似平板电脑的电子设备,手指快速在上面点划了几下,然后转身,将屏幕直接举到了夏音面前。
屏幕上,只有两个清晰而冰冷的黑色大字:
【离开。】
夏音看着这两个字,心沉了下去。
他不需要她的帮助,不信任她的道歉,更不接受她那苍白无力的“善意”。
他只是在驱逐她。
在这个充满危险的陌生世界里,她试图抓住的第一根稻草,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