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紫檀拔步床的银线流苏柔润,帐内沉水香未散。
贾琏刚从恍惚中回神,就觉肩窝压着温软——凤姐侧身蜷在他身侧,脸埋在他颈窝,几缕青丝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娇媚不可方物,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偏偏指尖还攥着他的衣襟,是昨夜未散的依赖模样。
他怕吵醒她,轻轻动了动胳膊,没成想刚挪半寸,就见凤姐眼睫颤了颤,却偏不肯睁眼,嘴角还偷偷勾着点笑——显然是装睡。
贾琏又气又笑,想着悄悄的挪下床,刚撑着身子要起,后腰突然被双臂圈住——凤姐闭着眼,却把他抱得更紧,鼻尖蹭过他的脖子,声音黏糊糊的还带着刚醒的哑:“往哪儿去?”
贾琏脸瞬间红到耳根,硬着头皮道:“奶奶醒了?昨儿喝多了酒,胀得难受,得去如厕。”
“如厕?”凤姐眼都没睁,指尖却在他腰上轻轻挠了下。
“我瞧你是想趁机躲出去,省得我提昨儿个‘加倍补偿’的话?”凤姐儿满脸含春,吃吃的笑道。
“哪能!奶奶要再不放手,我只能背着你去了——到时候让荣国府的丫鬟们看看,看谁难为情!”这话刚落,凤姐“噗嗤”笑出声,脸颊更热,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眼波流转间满是娇嗔:“快去快回!若是敢在外头磨蹭,回来我让小厨房不给你留粥!”贾琏如蒙大赦,刚套上外袍,就听帐外平儿轻细的声音:“二爷,大老爷那边差小厮来了,说有要紧事,请您这就去荣禧堂呢。”
帐内的温馨瞬间淡了几分。凤姐眉头微蹙:“大清早的,父亲这时候传你。你先梳洗,我让小厨房备些热粥,垫垫肚子再去。”
贾琏点点头,接过平儿递来的石青织金夹袍,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带扣,“我去换件衣裳,这就去荣禧堂。”
荣禧堂外早已候着贾赦的小厮,见贾琏来,连忙躬身行礼:“二爷,大老爷在里面等您呢。”然后低声道:“大老爷脸色不太好。您进去可得小心些。”
贾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掀帘走了进去。
堂内燃着上好的檀香,贾赦坐在上首的圈椅上,穿着件绛红撒花锦袍,腰间系着嵌宝石的玉带,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见贾琏进来,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你怎么才来?让我等了这许久。”
“回父亲,儿子刚醒,梳洗了便赶来,耽误了时辰,还望父亲恕罪。”贾琏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案上——上面摆着一柄素面折扇,扇骨是陈年的湘妃竹,却不是什么珍品,显然是贾赦故意摆出来的。
贾赦这才抬起头,眼睛微眯:“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贾琏道:“儿子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贾赦把玉扳指往案上一放,:“前几日我去宁府赴宴,珍儿跟我说,城南有个叫石呆子的穷酸,手里藏着二十几把古扇,都是唐寅、祝枝山的真迹,扇骨不是湘妃竹就是紫檀木。你去把那些扇子给我取来。”
果然是为了石呆子的古扇!贾琏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躬身道:“父亲,那石呆子既是爱扇之人,怕是不肯轻易割爱,儿子去了,若是他不肯卖,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肯卖?”贾赦冷笑一声,拍着案上的折扇,“我贾家如今是什么身份?元春是贵妃,我是荣国公之后,想要他几把扇子,是给他面子!他若识相,乖乖把扇子送来,我赏他几两银子;他若不识抬举,你就告诉他,别给脸不要脸!”
贾琏看着贾赦嚣张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急——这哪里是要扇子,分明是强取豪夺!他想起原著里石呆子被贾雨村构陷,最后家破人亡的结局,指尖忍不住泛白:“父亲,强取之事终究不妥,若是传出去,被言官参奏,说咱们仗势欺人,不仅丢了贾家的颜面,连宫里的娘娘都要受牵连……”
贾赦猛地一拍桌子,玉扳指滚落在地,“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我贾家想要的东西,要不来,那才是没了颜面!”
越说越怒:“你还敢教训我?胡说什么牵连?如今元春是贵妃,我家是皇上的亲家!贾家的事,就是皇家的事!你只管去办,若是办不好,别来见我!”
贾琏还想再劝,却见贾赦脸色铁青,眼里满是怒火,知道再劝下去只会引火烧身。他躬身捡起玉扳指,递还给贾赦,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儿子知道了,这就去办。只是儿子想问,若是那石呆子实在不肯,父亲打算如何?”
贾赦接过玉扳指,冷哼一声:“不肯?那就让他知道知道,得罪我贾家的下场!你先去,若是他识相便罢,若是不识相,我自有办法。”
从荣禧堂出来,贾琏站在廊下,望着院角的石榴花,心里满是纠结。他知道,若是按贾赦的意思去强要扇子,石呆子的结局只会和原著一样;可若是违抗贾赦,他不仅会受罚,说不定还会连累凤姐和平儿。
“二爷,您怎么了?”平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老爷跟您发火了?”
贾琏接过披风,披在肩上,声音沉了些:“父亲要石呆子的古扇,让我去取。”
“石呆子?”平儿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我听林之孝说过,那石呆子是个认死理的,把扇子看得比命还重。”
贾琏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你先回西跨院,我去趟织锦坊看看织锦的新料,顺便找林之孝商议一下,问问石呆子的住处。”
平儿行礼离开。
第二节
二丫头正拿着小竹尺,蹲在织机旁量刚织出的“神机妙算”锦缎,见贾琏进来,连忙起身屈膝:“见过二爷。今日这匹红狐狸锦,是张织工他们组承包的,您瞧这花纹对齐得,连半根线都不差。”
贾琏俯身摸了摸锦面,指尖触到经纬交织的紧实,却没心思细赏,只问道:“林管家呢?我找他有要事。”
“林管家在账房核账呢,我这就去叫他。”二丫头说着,转身往账房去。
不多时,林之孝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本账册,见贾琏神色凝重,连忙躬身:“二爷,您找奴才。”
贾琏声音压得低了些,“我问你,你可知城南有个叫石呆子的人?他手里有二十几把古扇,都是唐寅、祝枝山的真迹。”
林之孝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回二爷,奴才知道。那石呆子住在城南的柳树巷,是个破落书生,家里就他一个人,守着几间破屋和那些扇子过活。前几日奴才去城南采买染料,还见过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擦扇子,宝贝得很。”
“他为人如何?”贾琏追问,心里盘算着若是石呆子肯卖,或许还能劝贾赦多给些银子,若是不肯,就得另想办法。
“是个认死理的。”林之孝叹了口气,“奴才听说,前几日有个盐商想花五百两银子买他一把扇子,他都不肯,说‘这是先父留下的遗物,给再多银子也不卖’。二爷怎么突然问起他?”
贾琏苦笑一声,把贾赦要扇子的事说了一遍:“父亲要我去取扇子。”
林之孝连忙躬身:“奴才马上托周瑞家的女婿,做古董商叫做冷子兴的,去探口风,今日晌午前定给二爷回话。”
贾琏看着他离去,他想起昨夜在现实里找“喵音天籁”蒂蕬猫时的经历,现代法治社会要买一样东西或找一个物品,处处要尊重个人**和产权,问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都要对方确认同意给你才能取得,而红楼里的石呆子,却要为几把古扇面临灭顶之灾。
“二爷,您还在这儿呢?”尤二姐端着砚台走进来,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可是织锦坊的事让您烦心了?”
贾琏摇摇头,指着草图上画的小狗铃铛:“你这铃铛画得好,用淡墨勾边,再点上银粉,织出来定能泛光。”他不想让尤二姐担心,故意岔开话题。
尤二姐笑了笑,眼里满是欢喜:“多谢二爷夸奖。”
“好主意。”贾琏点点头,心里却仍想着石呆子的事。
尤二姐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多问,只安静地坐在桌前,继续画着纹样。
晌午时分,林之孝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二爷,冷子兴回来禀告,石呆子死活不肯卖扇子,还说‘就算是荣国府的亲自人来,也别想拿走他的扇子’。另外,张洪刚刚跟我说,大老爷今日上午差人送了一封亲笔信去应天府找贾雨村大人。”
贾琏知道石呆子的处境异常凶险,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拜会一下。”
第三节
城南柳树巷那石呆子住的是三间漏风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边,门口堆着捡来的枯枝,偏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石宅”二字,透着股“穷得吃不上饭”的窘迫。
贾琏今日故意没让小厮跟着,只揣了两锭银子,换了件半旧的青布夹袍,刚到石宅门口,就见个穿补丁短打的汉子蹲在门槛上擦扇子,指尖沾着细布,连扇骨上的细纹都擦得发亮。那汉子约莫三十来岁,脸黄肌瘦,袖口磨得露了棉絮,眼神却亮得惊人,见贾琏走来,头也没抬。
“在下贾琏,”贾琏放缓了语气,“听人说,先生藏着些古扇,特来拜访,想见识见识。”
石呆子这才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贾琏虽穿得朴素,却掩不住身上的锦缎衬里,手指白净,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他冷笑一声,把扇子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要关门:“贾爷,是荣国府的人?我这穷地方,容不下贵人,您请回吧。”
门“吱呀”一声要关,贾琏连忙用手抵住:“先生别急着拒人千里。我知道您把扇子当宝贝,我今儿来,就是想瞧瞧古人的真迹,若是合眼缘,您开个价,多少银子我都应;若是您不肯卖,我绝不纠缠。”他说着,把怀里的银子往石呆子手里塞,“这是一点心意,权当我叨扰的赔罪,您先买些米粮。”
石呆子却把银子推回去,力道大得让贾琏吃了一惊:“我石呆子虽穷,却不贪这嗟来之食。我知道,你派人来了三回了,是个爱扇的。但您要是个真心人,就别拿银子堵我的嘴——明儿一早来,我让您瞧,但只许瞧,不许提‘买’字。”
次日天刚亮,贾琏便如约而至。石呆子已在门口候着,手里攥着个干净的木匣,见了贾琏,只说了句“跟我来”,便引他往里走。屋内比想象中更简陋:土炕上铺着破棉絮,桌上摆着半块啃剩的窝头,唯一像样的,是墙角那架旧书案,案上摆着砚台和几卷残书,墨痕还新鲜着,显是常用来临摹。
石呆子把木匣放在书案上,手指摩挲着匣盖的铜锁,像是在跟老熟人打招呼。“这扇子是先父留下的,”他缓缓开锁时,声音比昨日软了些,“我爹是个穷秀才,一辈子就好这口,临终前说,这些扇子里有古人的风骨,让我千万别卖,卖了就是卖了祖宗的脸。”
木匣打开的瞬间,贾琏竟觉眼前一亮——二十把扇子码得整整齐齐,扇骨材质各异:湘妃竹的泛着紫褐斑点,是经年的老料;棕竹的纹理如行云流水,触手温润;更有罕见的麋鹿竹、玉竹,在晨光下透着淡淡的莹光。石呆子拿起一把湘妃竹扇,轻轻展开,扇面上是唐寅的《秋风纨扇图》,墨色浓淡相宜,仕女的衣袂似要随风而动;又换一把玉竹扇,是祝枝山的狂草,笔走龙蛇,透着股疏狂气。
“这些都是真迹?”贾琏忍不住伸手想碰,却被石呆子拦住。
“只能瞧,不能碰。”石呆子把扇子举得离他近了些,眼神里满是骄傲,“您瞧这题跋,‘唐子畏为友人作’,还有这印章,是‘六如居士’的私印;再瞧这把,祝枝山的字,每一笔都有筋骨,不是仿品能比的。”他说着,又翻出一把麋鹿竹扇,扇面上是幅小景,远山近水,连岸边的芦苇都画得根根分明,“这是文徵明的小品,我爹说,当年为了这把扇,他在苏州的书铺里守了三个月,才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换来。”
贾琏看着这些扇子,心里竟生出几分敬佩——这石呆子虽穷,却把“风骨”二字守得比什么都紧。他想起贾赦说的“要多少银子给多少”,忽然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便顺着石呆子的话头道:“先生说得是,这些扇子里藏着古人的心血,确实不该用银子衡量。只是我父亲也爱古物,若是先生肯割爱,我愿出五百两银子,先兑银子后拿扇子,绝不亏待您。”
这话刚落,石呆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啪”地合上木匣,锁上铜锁,语气又硬了回去:“二爷还是没懂。我刚才说过,不卖。别说五百两,就是一千两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
贾琏见石呆子动了气,知道再劝也无用。他看着书案上的残书,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跟着先生读书,只是后来捐了官,便把笔墨丢了,心里竟有些愧疚。“是我唐突了,”他站起身,对着石呆子拱了拱手,“先生护着先父的遗愿,是条汉子。今日能见识这些宝贝,已是我的福气,往后绝不会再来叨扰。”
石呆子见他没有纠缠,脸色稍缓,却也没送他的意思,只把木匣抱在怀里,转身往炕边去。贾琏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书案上:“这五十两银子,不是买扇子的,是给先生买米粮和纸笔的。您守着古人的风骨,总不能饿着肚子——就当是我借您的,日后您若有难处,也能应急。”
这次石呆子没推拒,只是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您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我就是饿死冻死,也不能要荣国府的银子。您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贾琏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再说无益,便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回去的路上,贾琏已打定主意:如实跟贾赦汇报,能劝便劝,劝不动,也绝不为了几把扇子,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产,那不是作孽吗?
回府之后,贾琏向贾赦如实禀报,本以为贾赦会臭骂他一顿“不中用”什么的。但是出乎意外的是,贾赦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冷冷的说了句:“嗯,知道了。你回去吧。”就让贾琏告退了。
贾琏心想:买古董的人,脑门儿都是热一阵,也许,过几日父亲就淡了吧。
第四节
次日下午,刚在书房眯一下眼,兴儿一身汗湿,跑进门就跪在贾琏面前,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二爷,不好了!石呆子昨日深夜,就被贾雨村派人捕了,连夜痛打!定了‘盗卖官产古扇’的罪名,关在县狱西角的黑牢里,吩咐只给稀粥喝,贾雨村还吩咐了,若臬司那边十日内科核不驳回,就叫牢头在粥里加些‘巴豆霜’,伪造成痢疾病故!”
“什么?”贾琏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贾雨村竟这么狠!十日?这哪里是等核驳,分明是要置石呆子于死地!”
兴儿连忙道:“爷,李牢头还说,石呆子在牢里喊冤,说那些扇子是先父留下的,不是官产,可贾雨村根本不听,还打了他二十大板,说他‘不识好歹’。”
贾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吩咐兴儿:“你马上起来,叫旺儿带我的驾贴去找臬司周大人,就说二爷吩咐的,务必请三日内要臬司发公文重审,先拖慢贾雨村的脚步。你再去李牢头那里,带二十两银子,让他先给石呆子顿饱饭,别让他饿死,再跟他说,多照看几日。”
“奴才遵命!”兴儿应着,接过银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贾琏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心里满是愧疚。他没想到贾雨村动手这么快!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狠毒,为了讨好贾赦,连一条人命都不顾。他想起原著里贾雨村“乱判葫芦案”的事,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红楼里的官员,大多是这般趋炎附势、草菅人命。
接下来的三日,贾琏日日焦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怕贾雨村先下了手,更怕石呆子撑不住。
平儿见他日渐憔悴,心里满是心疼,却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给他端来燕窝粥,帮他整理好案上的账册。
到第三日傍晚,旺儿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爷,成了!周大人说连北静王都听说了案情,也说‘小小百姓藏几柄扇子,怎就成了盗卖官产’,已托臬司的刘大人发公文去应天府,要贾雨村‘重审案情,补充证据’!刘大人还说,这公文明日一早就到,贾雨村至少得拖个把月才敢回话!”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太好了!总算没白费功夫。旺儿,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明日再跟我回话。”
旺儿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贾琏叫来兴儿,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你明日一早就去李牢头那里,再带二十两银子,叫他先给石呆子顿饱饭,再找民间的王大夫——就是去年给平儿娘看过病的那个,给石呆子开个‘肺痨重症’的方子,要真能让他咳几声的。另外,你扮成石呆子的远房表侄,去衙门递‘保外就医’的呈子,就说‘家里只剩一个病秧子,若死在狱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给王大夫十两,李牢头那边再补二十两,呈子递上去若衙门刁难,再添十两——总共五十两,不够再回来取。五日内,务必让石呆子出牢。”
兴儿点头:“爷放心,奴才定当办妥!只是……那石呆子若是不肯走怎么办?他把扇子看得比命还重,怕是不肯轻易离开京城。”
贾琏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把折扇,扇面上是尤二姐新画的“妙音天籁”蒂蕬猫纹样,他递给兴儿:“你把这扇子带去,跟石呆子说,若是他肯走,我会派人把他的扇子送到苏州田庄,若是他不肯,贾雨村定会杀他夺扇,到时候他不仅保不住扇子,连命都没了。他若是识相,定会答应。”
兴儿接过扇子,躬身道:“奴才省得!”
接下来的五日,贾琏度日如年。他每天都派小厮去探消息,直到第五日清晨,兴儿终于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满是欢喜:“爷,成了!石呆子出牢了!奴才按您说的,给他看了扇子,又跟他说了厉害关系,他终于答应去苏州。奴才已经派两个心腹小厮,把他送到苏州的田庄了,改名叫‘石老栓’,每月给五两银子过活,断不会被人找到。”
贾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阳光,心里百感交集。
第五节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西跨院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爷!不好了!大老爷差人来传您,说有要紧事,语气很不好,您快去荣禧堂吧!”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贾赦定是知道了石呆子被救走的事,怕是要找他算账了。
“我知道了。”贾琏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你先回去,我这就去。”
平儿见他要走,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二爷,大老爷定是知道了石呆子的事,您去了可要小心些,别跟他硬碰硬。若是他要打您,您就先认个错,回来咱们再想办法。”
贾琏看着平儿眼里的泪光,心里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在家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西跨院,阳光刺眼,贾琏却觉得浑身冰凉。
来到荣禧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贾赦坐在上首的圈椅上,脸色铁青,案上放着贾雨村差人送来的信,信纸被他攥得皱巴巴的。
贾琏走进来,刚要躬身行礼,就见贾赦猛地把信扔在他面前,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贾琏捡起信,只见上面写着:“石呆子已被其家眷保外就医,恐有蹊跷,望大人详查。”字迹是贾雨村的,却透着几分谄媚与不安。他心里明白,贾雨村定是察觉了不对劲,却不敢直接说是他救了石呆子,只能旁敲侧击。
“父亲,儿子不知何罪之有。”贾琏躬身道,语气平静,“石呆子被保外就医,许是他真有亲戚,与儿子无关。”
“与你无关?”贾赦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贾琏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当我不知道?雨村说臬司突然要重审,又是北静王府那边递的话,不是你是谁?我要扇子,你倒护着那穷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敢跟我作对了?”
贾琏抬起头,看着贾赦暴怒的模样,心里却异常平静:“父亲,石呆子是无辜的,那些扇子是他先父留下的遗物,不是官产。您若是强要,不仅会害了他的性命,还会丢了贾家的名声,若是被言官参奏,连宫里的娘娘都要受牵连。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贾家好。”
“为了贾家好?”贾赦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案上的茶碗就砸在贾琏身上,热茶溅了贾琏一身,滚烫的茶水顺着衣襟往下流,他却没动,只是挺直了脊背。
“我看你是个不识好歹的贱种!”贾赦又踹了贾琏一脚,贾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仍不肯低头,“你这个忤逆子!我养你这么大,你竟敢胳膊肘往外拐!今日我非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说着,贾赦就叫小厮:“拿门闩来!给我打!打到他认账为止!”
小厮们不敢违逆,连忙找来门闩,架起贾琏按在地上。门闩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落在贾琏的背上、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贾琏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求饶,只是喊道:“父亲息怒!石呆子是无辜的,杀了他,咱们府里落个骂名,不值得!”
“不值得?”贾赦更气,亲自上前夺过门闩,狠狠打在贾琏的背上,“我要的是扇子!谁管他无辜不无辜!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邢夫人在旁看着,心里也满是不忍,却不敢上前劝阻,只能小声道:“老爷,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琏儿也是为了府里好,您消消气。”
“你别管!”贾赦瞪了邢夫人一眼,“这忤逆子,不打不长记性!今日我非要让他知道,谁是贾家的主子!”
门闩一下下落在贾琏身上,他的衣裳很快就被血染红,背上火辣辣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眼前渐渐模糊,却仍不肯认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石呆子白白送命,不能让贾家落得草菅人命的骂名。
第六节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母拄着拐杖,在鸳鸯和凤姐儿的搀扶下,快步走进来,凤姐儿正哭的梨花带雨。原来平儿眼见不妙,飞奔找凤姐儿,凤姐儿一听,马上跌跌撞撞的扑向荣兴堂,倒在贾母怀里大哭!贾母一听,马上赶来。
凤姐一看贾琏,什么都不顾了,扑在贾琏身上,“琏儿!你怎么了?”要挡住板子。平儿一边扶着凤姐儿一边落泪,一边说:“小姐莫怕,太太正在赶过来了。天大的委屈也可以跟太太说。”
贾母一来就见贾琏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背上火红一片,衣裳都破了,连忙喝住贾赦:“住手!你要打他,先打我!他也是为了咱们府里的名声,你倒为了几把扇子,要动家法杀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还有贾家的祖宗吗?”
贾赦见贾母和凤姐来了,手里的门闩僵在半空,脸上闪过几分忌惮,却仍不服气:“母亲,这忤逆子敢跟我作对,护着外人,我若是不教训他,日后他更无法无天!”
“教训他?”贾母气得拐杖都在抖,“老身今日要教训你!你这个逆子,为了几把扇子,就要打死自己的儿子?你这是要毁了贾家吗?元春刚封了贵妃,正是咱们贾家风光的时候,你倒好,为了一己私欲,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若是传出去,被御史参奏,咱们贾家满门抄家都有可能!你糊涂啊!”
贾赦被贾母骂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只能悻悻地扔了门闩:“母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贾母瞪了他一眼,连忙叫鸳鸯:“快,把琏儿扶起来,抬回西跨院,请太医来给他治伤!”
凤姐、鸳鸯、平儿扶起贾琏,他疼得额头冒汗,却仍对贾母躬身道:“谢老祖宗救命。”
贾母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满是心疼:“傻孩子,你也是太倔了。跟你父亲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往后有事,先跟我说!”
贾琏点点头,被凤姐和平儿扶起后,由小厮们抬扶着,一步步回西跨院去。
走出荣禧堂的那一刻,他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七节
贾琏被抬回西跨院,凤姐扑到床边,泪如雨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琏儿!你怎么了?”
贾琏趴在床上,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平儿在旁哭得眼圈通红,一边抽泣,一边帮贾琏擦拭背上的伤口,一边把贾赦要扇子、贾琏救石呆子、被贾赦打的事说了一遍。
凤姐一边落泪一边听,一边咬牙道:“好个贾雨村!拿着咱们府里的银子捐官,如今倒帮着老爷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还有那个李牢头,收了咱们的银子,倒把风声漏给雨村了!还有父亲,为了几把扇子,竟把你打成这样,他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儿子?”
贾琏喘着气道:“你别闹了,如今石呆子已被送到苏州的田庄,改名换姓了,雨村那边……”
“什么别闹?你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还能坐得住?”凤姐收住眼泪,银牙紧咬,转身对平儿道,“平儿,马上连夜派人禀告叔叔,让他问问贾雨村眼里还有没有我王家,记不记得他这官是怎么来的,敢在咱们头上动土!”
贾琏忙拦:“你别去,万一闹大了,父亲更生气……”
“生气?他倒知道生气!若不是他贪那几把扇子,能有这事?”凤姐冷笑一声。
贾琏疼得吸气,却仍劝:“你别冲动,父亲毕竟是长房长子,咱们拗不过他。”
“拗不过?”凤姐冷笑一声,放下药簪起身,鬓边赤金步摇轻轻晃动,“我偏要拗一拗!他是长子,可老祖宗还在,贾政二叔也在,轮不到他为所欲为!”说罢,用擦了擦眼泪,对平儿道:“我现在去荣庆堂见老祖宗——今日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第八节
荣庆堂内,凤姐一进门就“扑通”跪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老祖宗,您可得为琏儿做主啊!父亲为了几把扇子,把琏儿打得背都开了花,还说要让贾雨村杀了石呆子夺扇,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贾家满门抄家都有可能!”贾母抚着凤姐的背,也跟着落泪:“丫头,你慢慢说。”
凤姐跪到贾母跟前,边哭边说,把贾赦如何逼贾琏索扇、如何找贾雨村构陷、如何打贾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补了句,“平儿刚听见父亲的小厮说,要让贾雨村‘速办’,还说‘一个穷酸的命,哪有扇子金贵’——老祖宗,咱们贾家是开国勋贵,靠的是‘忠君爱民’的名声,若是落个‘草菅人命’的罪名,元春娘娘在宫里都抬不起头!”
这话正好戳中贾母的软肋。她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手都在抖:“我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鸳鸯,去把赦儿、政儿、邢夫人、王夫人都叫来,今日这事,必须说清楚!”
不多时,贾赦等人陆续赶来。
贾赦见凤姐跪在地上,心里便知是她告了状,却仍强撑着架子:“母亲唤我们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贾母把拐杖往地上一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疼,“你为了几把扇子,要杀了石呆子,还要打琏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还有贾家的祖宗吗?咱们荣国府的规矩,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是让你仗着爵位作威作福!”
贾赦脸色一白,连忙辩解:“母亲息怒,儿子只是想让石呆子把扇子让出来,没说要杀他……”
“没说?”凤姐在旁适时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冷意,“父亲,您的小厮说您让贾雨村‘速办’,还说‘别留后患’,这话可是众人今日亲耳听见的。您要是真没这心思,怎么会让贾雨村构陷石呆子‘盗卖官产’?这罪名,被御史参一本,我贾家又将如何应对,元春娘娘在宫里又如何面对圣上?”
贾政在旁皱着眉,也开口道:“大哥,此事确实不妥。石呆子虽无官职品级,但也有秀才功名在身,却也不能随意构陷。如今元春刚封贵妃,正是朝廷盯着咱们贾家的时候,若是出了差错,悔之晚矣。”
王夫人也附和:“是啊,大老爷,凤丫头说得对,咱们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毁了贾家的名声。”
贾赦被众人说得面红耳赤,却仍不服气:“我是荣国府长房长子,要几把扇子怎么了?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跟我作对!”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贾母气得拐杖都要掉了,“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作对’?你这事做得太出格,不合祖制,也不合国法!有辱家声!还不知错?!今日我做主,你以后只一门心思,闭门读书思过,即日起,荣国府长房的家事,就暂由琏儿和凤姐打理,你不许再插手!”
贾赦还想反驳,却见贾母眼神坚定,贾政、王夫人也都点头,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只能悻悻地应道:“儿子遵命。”
凤姐她眼珠一转,又对贾母道:“老祖宗,父亲闭门思过是应该的,可他手里还握着荣国府里的印章,府里的田庄、当铺都要盖印才能处置,若父亲闭门,期间咱们办事也难。如何是好?”
贾母点点头,看向贾政:“政儿,你是工部员外郎,懂朝廷的规矩,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贾政沉吟片刻,道:“母亲,依儿子之见,不如让大哥向朝廷告病。大哥近来确实身子不好,常说头晕,告病合情合理。朝廷若是恩准,定会让大哥安心养病,到时候咱们再奏请圣上,让琏儿暂代长房事务,掌管荣国府里的印章——琏儿是长房长孙,又有才干,整顿织锦坊、办义田都办得好,圣上定会应允。”
贾母眼前一亮:“这主意好!既合规矩,省得赦儿再闹祸端。政儿,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尽快。”
贾政应了声“是”,又道:“儿子明日就去吏部递折子,先替大哥告病,再奏请让琏儿管印。”
接下来的几日,贾政果然忙着递折子、跑吏部。
贾赦虽心里不满,却也知道自己理亏,加上贾母日日派人盯着,只能乖乖配合告病。
没过几日,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荣国公长子一等将军贾赦因病乞休,准其在家养病,荣国府长房事务暂由其子贾琏代理,权掌管荣国府爵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