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平儿轻轻摇醒贾琏:“二爷醒醒!”
贾琏艰难的睁开眼睛,只听平儿急促的说:“刚门房飞跑来报,说郑三宝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已进到荣国府正门!说是奉了圣上旨意,来宣旨嘉慰。”
“什么?!”贾琏整个跳起来。
昨夜元春省亲刚毕,今日郑三宝就来宣旨!
贾琏连忙坐起身,一边以茶漱口,一边任由平儿帮着系石青织金夹袍的玉带:“你去跟二奶奶说一声,让她梳洗妥当,到荣庆堂候着——宣旨是大事,不能失了礼仪。”
平儿应了声“二奶奶早在太太处候着了”。贾琏转身快步出去。贾琏路过铜镜时,见镜中的自己面色虽有几分昨夜宴饮的倦意,却也透着几分精神,便迈步往荣庆堂去。
穿过抄手游廊时,见丫鬟们都捧着崭新的青布褂子往各院去,显然是府里得了信,都在准备接旨。荣庆堂外早已站满了人,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邢夫人侍立正堂恭候,贾赦、贾政、贾珍则站在阶下,一个个神色肃穆,连大气都不敢喘。
“来了!”随着小厮的高声通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郑三宝穿着件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嵌玉腰带,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在两个小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仍透着几分宫廷的威严,见了贾母等人,先躬身行了个礼:“老夫人,各位老爷、太太,咱家奉圣上旨意,特来宣旨嘉慰。”
贾母连忙扶着鸳鸯的手起身,颤巍巍地说:“有劳郑公公跑这一趟,快请进。鸳鸯,快设香案。”
鸳鸯应着,忙指挥小厮们在堂中设好香案,铺好明黄色毡毯。郑三宝走到香案前,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庄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荣国府,系开国勋贵之后,世沐国恩。昨者贤德贵妃归省,尔府上下恭谨接驾,礼仪娴熟,供奉丰洁,朕心甚慰。特赏荣国府太夫人贾氏蟒缎二匹、宫绸四匹,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补服一件,工部员外郎贾政倭缎二匹,宁国府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锦缎二匹;另赏荣国府内库白银五百两,以彰尔等敬上之心。钦此!!”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喜悦。
圣旨宣读完毕,贾母拉着郑三宝的手道:“多谢公公,多谢圣上恩典!我贾家能得圣上记挂,全靠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
郑三宝连忙扶着贾母,笑着道:“老夫人客气了。这都是贵妃娘娘贤德,也是贾府上下用心,圣上瞧在眼里,才特意下了这道旨意。咱家今日来,除了宣旨,还有一事——贵妃娘娘在宫里念着老夫人的身子,让咱家带句话,说往后若有什么想吃的、用的,只管让人递牌子进宫,她自会让人送来。”
王夫人连忙上前,眼里满是感激:“有劳公公转告娘娘,老祖宗和我们都记挂着她,让她在宫里好生保重。”
郑三宝点点头,又看向贾琏,笑着道:“昨儿个接驾,国舅二爷忙前忙后,把园子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贵妃娘娘也夸你细心呢。”
贾琏连忙躬身:“公公谬赞。都是晚辈该做的,不敢劳娘娘挂心。”
郑三宝笑了笑,又道:“咱家宣旨已毕,这就该回宫复命了。”
三宝正要放开贾母的手作揖告辞,只见贾琏连忙道:“公公且慢!昨日娘娘省亲,劳烦公公奔波,今日又特意来宣旨,晚辈还没好好谢过公公。内府已备下薄宴,就在东跨院的暖阁,地方清净,还请公公赏脸,喝杯薄酒再走,也好让晚辈尽份心意。”
贾母也连忙拉着三宝的手道:“是啊,郑公公就留下喝杯薄酒吧,让我们好好谢谢你。”
郑三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国舅二爷有心。咱家本不该叨扰,既然老夫人有命,那就却之不恭了。”
第二节
暖阁里早已布置妥当,燃着银丝炭的铜炉让满室暖融融的,案上摆着官窑的白瓷盏,泡着今年新到的雨前龙井,旁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松子糕,一碟玫瑰酥,都是小厨房刚蒸好的,还冒着热气。
平儿侍立在旁,见贵客进来,连忙上前布茶,动作轻柔。
“公公请坐。”贾琏引着郑三宝坐在上首的圈椅上,自己则坐在下首,“这暖阁虽小,却也清净,正好说话。”
郑三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道:“这雨前龙井是江南新贡的吧?比宫里的还要鲜些。贾二爷倒是会享受,却也不张扬,是个妥当人。”
“公公见笑了。”贾琏也端起茶盏,“不过是府里偶然得了些,想着公公难得来,便拿出来请公公尝尝。昨儿个接驾,多有劳烦,还没跟公公道谢呢。”
他顿了顿,见郑三宝神色温和,便试探着道,“昨日听公公说,在宫里当差三十年,想来见多识广。晚辈之前去泉州办过些事,不知公公对泉州的海贸可有了解?”
郑三宝放下茶盏,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泉州?咱家倒是略知一二。”
贾琏于是说起前年的泉州往事,三宝太监听完,说道:“国舅二爷帮令大舅哥还了佛朗士的债,那佛朗士,咱家也听过,据说是马考总督马可的弟弟,为人倒也算爽快,就是做生意太较真。二爷肯为亲戚还三千两的债,这份情义,可不是谁都有的——很多世家子弟,见亲戚落难,躲都躲不及呢。”
贾琏心里一暖,知道郑三宝是在夸他,便顺势往下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公公有所不知,那日在泉州,晚辈初见佛朗士先生时,原也只是想替大舅哥求个宽限——毕竟大舅哥欠了三千两,不是小数目,他又是个没主见的,真被佛朗士先生告到官府,不仅王家颜面无光,咱们贾家也会被牵连。可真见了佛朗士先生,才知他也是个难处的——他跟大舅哥合伙做香料生意,船遇台风沉了大半货,不仅没赚着钱,还垫了不少本钱,我打探过,他下批货的定金颇为紧张,势急之下,他说出告官之言,倒也情有可原。”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又道:“晚辈想着,都是生意人,信用为本,大舅哥的债要还;二来,生意说到天上去,也是以人为本,佛朗士先生的周转也得顾着——便索性把三千两一次性给了佛朗士先生,既清了大舅哥的债,也帮他凑够了定金。这个佛朗士先生,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当即就说要跟咱们织锦坊长期合作,还说往后泉州的西洋客商,都要介绍给咱们。”
这番话倒不是贾琏刻意炫耀,只是想起那日泉州码头的情景,佛朗士接过银票时的激动,王仁跪地感谢的模样,都真切得像在眼前。
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里满是坦荡——他做这事,一半是为了王家与贾家的颜面,一半是真的诚信为本,诚交天下客。
郑三宝听完,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多了几分郑重。
他看着贾琏,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公子——没料到贾琏竟有这般周全的心思。
“二爷这份情义,咱家佩服。”郑三宝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咱家在宫里见多了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事,像二爷这样,肯为不相干的西洋客商着想的,还真是头一个。佛朗士先生在马考、泉州都有些声望,二爷帮了他,往后在海贸上,定能得他不少助力。”
贾琏笑道:“都是一家人,哪能看着亲戚为难。再说,佛朗士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昨日还跟晚辈说,往后若有机会,想跟咱们府里多走动走动。”
“哦??”郑三宝眼里闪过一丝兴趣,“这么说,二爷跟佛朗士,后来还有深交?”
“算不上深交,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贾琏谦虚道。
说完,贾琏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信函,轻轻放在案上:“晚辈倒有一件东西,想请公公瞧瞧——这是佛朗士先生回泉州后,给晚辈写的信,里面提了些西洋的新鲜事,晚辈瞧着新奇,却也摸不透其中关窍。敬请公公指教。”
郑三宝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粗糙的羊皮,眼神里泛起几分怀念——他幼时在泉州见过商船带回的西洋货,便是用这样的纸包裹。展开信纸,只见一半是生硬的汉文,一半是弯绕的葡文,字里行间还画着简单的海图涂鸦:几艘带三角帆的船舰,标注着“马考”“果阿”“里斯本”的字样,还有些歪歪扭扭的香料、银矿的简笔图案。
“公公瞧这几句。”贾琏指着汉文部分——
三宝看着信,轻轻读到“如今这世界已非昔日模样。兄之祖父曾随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在印度见过漫山的香料;兄之兄长马可,担任马考总督,十年前见过麦哲伦船队的残部,他们说,曾乘着船绕地球航行了一圈,虽损失惨重,却找到了通往东方的新航线。如今,葡萄牙的船舰,垄断着东印度的香料,西班牙人在美洲,挖得银矿,荷兰人忙着造更多的‘飞剪船’,连英格兰人,都派商船来东方寻丝绸与瓷器——兄弟,你看,这是个‘抢海’的时代,谁先占了好货,谁就能赚得比黄金还多的银子……”,不禁眉头微蹙。
贾琏道:“晚辈瞧着,这西洋人倒像疯了般,驾着船满世界跑,又是抢香料又是挖银,不知图个什么?”
郑三宝将信函轻轻放在案上:“他们图的,是‘霸海夺利’。咱家早年在泉州长大,后来率船下西洋,见多了各国商船,却从没见过像西洋人这般,把‘抢’字刻在船帆上的。”
他话锋一转:“咱们中华的海道,从来不是靠抢的。泉州港开了这么多年,阿拉伯人、波斯人、南洋人,只要守咱们中华的规矩,都能公平交易——这才是长久之道。西洋人的‘新航路’,是靠暴力撑着;咱们中华的‘通商路’,是靠文明吸引力走着。终有一日,他们会明白,靠枪炮抢来的东西守不住,唯有互利共赢,才能让海道永远通畅,让各国商船都能满载而归。”
贾琏接过郑三宝递回的信函,重新用油布仔细裹好,只觉得心里的迷雾豁然散开——此前他只看到织锦订单带来的进项,却没看清文明格局的差异。
原来中华的“通海”,从来不是为了掠夺,而是为了传递文明、联结万邦;这般“协和万邦”的道理,才是比西洋枪炮更有力量的东西。
郑三宝突然笑了笑,说道:“二爷倒是有心,连生意之外的,都想着多听多看。咱家跟你说句实话,如今京城里的世家,大多守着旧例过日子,像二爷这样肯往外走、肯用心的,倒真不多见。贾家虽是勋贵,却也有难处,二爷有这个见识,实在不简单。”
第三节
不多时,小厨房便把宴席备妥了。暖阁里的案上摆开了四样精致的热菜:蟹粉狮子头炖得酥烂,汤汁泛着油光;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还有两碟清炒时蔬,一碟嫩笋,一碟豆苗,都是按郑三宝的口味准备的——之前平儿特意问过随侍的小太监,知道郑三宝偏爱清淡,便让小厨房少放了些油盐,只靠食材本身的鲜味提味。旁边还温着一坛十年的女儿红,酒液呈琥珀色,酒香醇厚,却不烈,正适合慢饮。
“公公,尝尝这蟹粉狮子头。”贾琏给郑三宝夹了块狮子头,“这是小厨房的拿手菜,用的是江南新到的螃蟹,肉质鲜得很,连汤汁都是用蟹壳熬的。”
郑三宝接过,尝了一口,笑着道:“果然不错,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多几分家常的鲜气。咱家在宫里待久了,倒越发想念这种实在的味道。”
他放下银箸,忽然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说起来,咱家的祖上,也是泉州的海商,跟佛朗士那样的西洋人,也打过交道呢。”
贾琏心里一动,恭敬的拱手作礼道:“公公的祖上竟是海商?晚辈倒想听听公公的家事,若是公公不介意的话——晚辈对泉州的海贸,也有些好奇。”
郑三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眼神里带着几分悠远的感慨,声音也放柔了些:“对国舅二爷,也没什么好瞒的。咱家本姓马,祖上是泉州的回人,世代做海贸,靠着运香料、丝绸到西洋,也算攒下些家业。只是后来祖上卷入了一场很大的官非,被定了大罪,族里的人都遭了难,唯有咱家,因当时年幼,被当今的马太后救下,并收为义子。那时候,当今圣上还是雁亲王,咱家自幼就跟着圣上,从王府到皇宫,一晃,也就三十年了。”
贾琏听得认真,心里对郑三宝多了几分敬佩——原来他还有这样波澜跌宕的身世,却能在宫里站稳脚跟,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他轻声道:“原来公公还有这样的过往,倒是晚辈唐突了。马太后仁慈,公公也争气,能在圣上身边当差,也是公公的福气。”
“福气谈不上,不过是尽心办事罢了。”郑三宝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坦诚,“咱家见多了世家子弟的骄奢,像二爷这样重情义、肯做事的,倒真不多见。之前,咱家对国舅二爷为族中举义田、办义学的义事,有所耳闻,今日听二爷说帮令大舅哥还债的泉州旧事,咱家就知道,二爷不是那等凉薄之人。”
贾琏心里一暖,坦诚道:“公公谬赞了。晚辈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之前办义田义学,整顿织锦坊,也是想为贾家留条后路——总不能看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在咱们这辈手里败了。”
“说得好!”郑三宝放下酒杯,“‘留条后路’,这话实在!很多人只知享受眼前的繁华,哪想过日后的难处?二爷能有这份远见,比贾家的那些长辈强多了。咱家今日跟二爷一见如故,若是二爷不嫌弃,咱家倒想跟二爷结为挚交。”
贾琏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躬身下拜:“公公肯与晚辈结为挚交,是晚辈的福气!晚辈怎敢嫌弃?往后在宫里,若有什么需要晚辈帮忙的,公公也尽管开口。”
郑三宝也站起身下拜:“二爷不得折煞咱家!”,然后一把拉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透着几分真诚:“好!既然是挚交,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往后在京城里,也好互相照应。”
两人重新坐下,酒喝得更尽兴了。
贾琏想起之前跟凤姐商量的,要打点郑三宝——宫里的太监虽不能明着收重礼,却也需表表心意,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轻轻放在案上,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也带着几分谨慎:“公公,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往后贾家在宫里,还得靠公公多费心。”
郑三宝看了眼银票,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坦然地收了起来,笑着道:“二爷倒是爽快。咱家也不跟你客气,这钱咱家收下了——不过往后你就知道,这钱定能用在该用的地方。”他话说得含糊,却透着一股坦荡,让贾琏更确定,郑三宝不是贪财之人,这钱定有他的用处,或许是为了在宫里打点关系,或许是为了别的事。
郑三宝从怀里取出一个锦袋,递给贾琏,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二爷赠咱家厚礼,咱家也没什么好回赠的,这个香囊你拿着。这是咱家去年从西域得来的,上面镶的是和田玉,还有几颗蓝宝石,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咱家的一点心意。”
贾琏接过锦袋,入手便知是好东西。他打开锦袋,取出香囊——那香囊是用西域的金线锦缎做的,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仙鹤,仙鹤的翅膀上镶着细小的蓝宝石,鹤喙处则嵌着一颗圆润的和田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最让他惊喜的是,香囊的内侧,竟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四句小字,字迹娟秀,与之前“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的咒语句式一模一样:“妙曲传金殿,音通两界缘;天工开物境,籁起梦魂牵。”
“妙音天籁……”贾琏轻声念出开头四个字,心里猛地一震——这是一道穿越的咒语!他指尖轻轻拂过银线绣的小字,只觉得这红楼世界的玄机,竟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物件里,而郑三宝,竟也是这玄机的一部分。
他抬头看向郑三宝,眼里满是惊喜与疑惑,却没敢问出口——他知道,有些事,郑三宝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躬身道:“公公!宫里来紧急旨意,说圣上召您即刻回宫,有要事商议。”
郑三宝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知道了!这就去!”
他转头对贾琏道,“二爷,咱家这就回宫,往后再跟你细聊。府里若有什么事,就让人去宫里递牌子,找内务府的刘总管,他会帮你传话给咱家。”
贾琏也连忙起身,躬身道:“公公慢走,晚辈送您。”
两人快步往府外走,一路上,郑三宝又叮嘱了几句:“二爷,贾家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元春娘娘在宫里,你们更要谨言慎行,别出什么差错——尤其是园子里的事,虽说是为了娘娘省亲建的,却也别太过张扬,免得招人闲话。”
“晚辈省得,多谢公公叮嘱。”贾琏躬身应道。
到了府门口,郑三宝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很快消失在街角。
第四节
回到内府时,已是傍晚。凤姐和平儿早已在西跨院的正厅候着,见他回来,凤姐连忙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块刚绣好的帕子,上面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怎么样?郑公公走了?”
贾琏笑着点头:“走了,宫里有紧急旨意。今日倒是收获不小,不仅跟郑公公结了挚交,还得了他的回礼。”他把香囊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眼里满是惊喜:“这郑公公倒是个有心人。看来咱们之前的打点没白费,往后在宫里也有个照应了。”
贾琏点点头:“我知道,已经贴身收好了。不说这些了,宴席还备着呢,你今日也忙了一天,陪我喝几杯,就当是庆祝今日的好事。”
平儿连忙去吩咐小厨房,刚二爷和郑太监的酒宴菜肴全部移到西跨厅的内厅,再回内室温些酒来。
西跨院的内厅里,银丝炭炉燃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沉水香的气息,漫在每一处角落。
贾琏坐在椅上,看着凤姐忙碌的身影,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刻丝袄裙,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走动时步摇轻轻晃,突然感觉她今天美的有点惊心动魄。于是赶紧把视线移开。
凤姐举起酒杯,满心欢喜:“这几日连着几件大喜事——元春省亲热热闹闹,郑公公宣旨嘉慰,还跟咱们结了挚交;这么多喜事凑一块儿,今日说什么我也得喝几杯!我先敬二爷一杯!”说完,不等贾琏说话,一饮而尽。
贾琏不喝,笑吟吟的,先问平儿:“这酒是从哪儿取来的?”
平儿脸一热,故作好奇的反问贾琏:“当然是内室啊。内厅吃酒席,从内室拿酒,一直就是这样的啊。二爷,这酒怎么啦?”
贾琏一拍大腿!夸张的说:“这酒,好!”说完,一饮而尽!
“来啊,斟酒!愣着干嘛?”贾琏看着发呆的平儿。贾琏偷偷发笑。三天前,贾琏就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亲眼看着平儿偷偷把三包药散全倒进一坛子女儿红,用力摇了几摇,然后鬼鬼祟祟的,放回内室专放酒坛的柜子里。这一切却被捂着嘴偷笑的贾琏看了个真真切切。
贾琏忍着笑,见平儿走出去之后,自己鬼鬼祟祟的把那瓶酒挪了出来,拿到书房里在书柜旁放好。一边走,一边表扬自己心思细密。
只见凤姐又对平儿说:“平儿啊,咱内室柜子里的酒才是最好的,今儿高兴!我要多喝两杯!”
说完自斟自饮起来,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贾琏笑眯眯的说:“来来来!再喝一杯,喝完这杯,还有三杯~~!平儿,你也喝一杯!”
三人喝了个胡天乱地,把一坛酒喝的接近精光。
“怎么了?看着酒坛发呆做什么?”凤姐见他突然盯着酒坛不动,把眼睛都看得斗鸡了,差点要笑得要瘫软。
贾琏回答道:“因为眼熟。”
平儿被硬劝着喝了两杯,也有点醉了,浑身燥热,满脸通红,舌头有点吐字不清了:“二爷和二奶奶今天太尽兴了,今晚早点歇息,我让小丫头小青赶紧帮我清理一下,我要服侍爷爷奶奶早点,歇息。小青!”门外的小丫鬟赶紧进来。
贾琏突然问平儿:“这坛酒是不是从书房取来的?”
平儿说:“不是。是我亲自从内室取出来的。二爷怎么老问这个?”
小青说:“下午我收拾二爷书房,看到书架旁边有一坛没喝过的酒,我认出是咱奶奶的酒,就拿回内房了。”
贾琏、凤姐和平儿,心里都同时叫一声“苦也!”
贾琏和凤姐已经走不动了。小青帮助平儿几乎是抬着把贾琏和凤姐搀扶进内室之后,留下平儿在内室照料两人,便悄悄退了出去,把正厅的门轻轻带上,只留下满室的酒香与烛光。
“琏儿,”凤姐埋在贾琏怀里,声音带着几分迷离,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流云纹,贾琏抱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子格外软,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混着酒气,让他更加沉醉。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凤儿。”凤姐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他的衣襟上,晕出一小片湿痕。贾琏心里一软,下意识的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指尖触到她的脸颊,温软得像棉花。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她的唇很软,带着酒的甜意。
正厅里的烛光渐渐暗了下来,银丝炭的热气让满室都暖融融的,沉水香的气息混着两人的呼吸,缠绵在一起。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贾琏仿佛看到那枚西域香囊从怀里滑落,掉在枕旁,红宝石的流苏轻轻晃,映着烛火,像一颗跳动的火苗,默默见证着这夜的暖意与迷蒙。
烛火渐渐燃到下半截,油芯偶尔“噼啪”爆个火星,映得内室里的描金妆奁泛着暖融融的光。
这红楼的夜,终究还是让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沉溺在这无远弗届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