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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百万修园惊破胆 双策省银暂安身

作者:拓跋龙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节


    西跨院的晨雾还没散尽,贾琏刚洗漱完,平儿正替他系石青织金夹袍的玉带,针脚细密的流云暗纹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就听到兴儿在门外禀报:“二爷,山子野先生来了,手里捧着图纸和账册,说有要紧的事回禀。在院外候着呢。”


    贾琏心里一动:“快请先生去书房候着,用上好的茶。我随后就到。”——自前日请山子野设计大观园,他便日日盼着消息,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早。


    他对平儿道:“二奶奶跟太太请安回来后,告诉奶奶,我跟山子野先生在书房谈事。她回来直接到书房找我。”


    说着,又理了理领角的银线,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坠,昨日林之孝汇报织锦坊盈利时的欢喜,已经荡然无存,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安——大观园这摊子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走进书房时,山子野坐着喝茶恭候,手里拿着卷桑皮纸图纸,蓝布包袱放在旁边,上面沾着些墨痕。见贾琏进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见过贾二爷。昨日连夜核算完大观园的工料,今日特来向二爷禀报。”


    “先生客气了,快请坐。”贾琏扶他坐下,平儿再端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叶在水里舒展,清香漫开来。


    山子野把图纸在案上缓缓展开。只见图纸上用墨线细致勾勒出大观园的全貌:沁芳溪蜿蜒穿过园区,潇湘馆的湘妃竹、怡红院的海棠、蘅芜苑的香草,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亭台楼阁的位置、尺寸,甚至连廊柱的粗细、瓦当的样式,都用朱红小字注得明明白白,一看便知是耗尽了心力。


    “二爷请看,”山子野指着图纸上的总预算,声音沉了些,“这大观园的工料,包括楼房、戏棚、牌坊、园林山石、木料、颜料、矿料、砖瓦、绸缎、雕工、画师、工匠的工钱,核算下来,共需八十万两白银。若是再加上园内的摆件、花木,怕是还要多耗五万两。如果施工快的话,工期为期约半年。”


    “八十万两?”贾琏脸色为之一变,只觉得眼前发花——八十万两。


    这哪里是银子?分明是荣国府和宁国府两府祖孙三代攒下的家底!


    贾琏久久不语,穿越前读过的无数史书在他脑海里闪过。秦始皇修阿房宫,征调百万民夫,耗尽天下财力,最后阿房宫没建成,大秦却亡了;隋炀帝开大运河,龙舟千里,劳民伤财,最后身死国灭;连晚清的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甲午海战一败涂地,堂堂大清竟被小国欺辱……这些朝代,哪个不是因为大兴土木、挥霍无度,最后落得个民不聊生、江山易主的下场?可见“修园子”这个东西,历朝历代,大多就是个“不祥之物”。


    贾家如今看着繁华,内里早已是空架子——上次查库房,现贾府内的存银只剩一万两银子,荣宁两府确是有几十万两银子,分头存放在其余四大家族的库房,但八十万两,怕是要动贾府的全部家底都兜不住了!


    “二爷?”山子野见他发愣,轻声唤了句,“这预算是按‘妃仪’算的,亭台用楠木,瓦当用琉璃,摆件用官窑瓷,已是最省的了。”


    贾琏还没回话,就见凤姐掀帘进来。山子野连忙作揖请安。


    凤姐脸色有些发白:“我刚听到了。山子野先生说的是八十五万两。那接待的费用还没算呢!”


    她走到案前坐下:“娘娘省亲,得请戏班、备宴席、赏下人,还要打点宫里的太监宫女,这些加起来,至少得二十万两。八十万加二十万,整整一百万两——这是荣宁两府的全部家底,把老太太的私房都算上,也未必打得住!”


    “一百万两……”贾琏只觉得心口发闷,像是被巨石压住。他又想起秦可卿的葬礼,贾珍用了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木,已是逾制的死罪,若不是四大家族的势力压着,早有御史参一本了。如今元春省亲,用一百万两建园、接待,这不是把贾家往火坑里推吗?帝王心术,最是难测——今日让你风光接驾,明日就能以“逾制”“贪腐”的罪名,把你抄家灭族!


    山子野只管园林设计,不管贾家的财力,但这大观园为贵妃省亲的皇家驻跸接待,利害之处,他是知道的,于是低声和贾琏说道:“二爷,容老朽坦然说句,若是银子不够,这园子……怕是建不起来的。可贵妃省亲是天大的事,要是皇家驻跸接待的园子都建不起来,万一接待不周,这个……也是。”


    贾琏心里帮他说完:“皇家驻跸接待的园子都建不起来,万一被参个接待不周,藐视皇家,这个也是死罪。”


    凤姐坐在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沿,丹凤眼微眯:“建,是必须建的,银子也得想办法省。只是这‘省’,得省得巧,不能省了体面,更不能省出逾制的口实。”


    她看向贾琏,眼里带着几分依赖,“二爷,你怎么看?”


    贾琏深吸一口气,指尖摩挲着秦可卿送他的扇坠上纹着的衔香兽——那兽额间的红纹,在晨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在提醒他“引通途,辨人心”。他想起秦可卿托梦时说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他不能让贾家,毁在这“接驾荣光”里!


    “先生,”贾琏看向山子野,语气郑重,“这预算,先按八十万两做。只是具体的工料,我想跟你再商议——有些地方,或许能换一种法子,既不失体面,又能省些银子。”


    山子野连忙点头:“二爷尽管吩咐,在下定当配合。”


    贾琏道:“多谢老先生。你今日容我好好斟酌,明日我再请先生到寒处聆听先生指点。”


    凤姐马上吩咐平儿上茶。


    山子野作揖:“不敢不敢!”然后起身告辞。


    送走山子野后,书房里只剩下贾琏和凤姐。


    凤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明日要召集两府高层议事,老祖宗定会问起银子的事。咱们得先想个章程,不然到了会上,定要乱套。”


    贾琏点点头,拿起图纸,手指划过沁芳亭的位置:“明日会上,老祖宗和各位长辈定要主张‘按接驾规格来’,咱们不能反对,只能顺着他们的话,再悄悄改细节。你放心,我定能想出办法,既保贾家体面,又保贾家平安。”


    凤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踏实了些。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琏儿,贾家靠你了。”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映得满室暖黄。


    只是贾琏知道,这暖黄之下,藏着的是刀光剑影——明日的会,定是场硬仗。


    第二节


    次日巳时,荣庆堂的紫檀八仙桌旁坐满了人,贾母斜靠在炕上,铺着层白狐皮褥子,手里攥着串菩提子,转得轻快,眼神却比往日更显威严:“今日叫你们来,是为元春省亲建园的事。元春如今是贵妃了,省亲便是接驾皇家,咱们四大家族,哪次接驾不是风风光光的?当年你祖父接驾圣上,府门挂着‘万国咸宁’的金匾,院里摆着‘金玉满堂’的阵仗,圣上坐的九龙椅,是用江南新贡的紫檀木做的,连垫子都是东珠缀的——如今元春省亲,虽不比接驾圣上,却也不能失了四大家族的体面!”


    贾赦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闻言连忙附和:“老祖宗说得是!贵妃娘娘省亲的排场,定要照着接驾的规格来。银子不够,咱们两府凑,就算把田庄典卖几处,也得让元春风风光光地回来!”他说这话时,眼神都没看贾琏,显然是觉得建园的事,自有贾琏操心,他只需当个“甩手掌柜”。


    贾政坐在右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半晌才开口:“元春是贵妃,比普通妃嫔尊贵,虽不及皇后,但奉旨省亲,竟是用的皇家警戒驻跸,对我贾家而言是惊天动地的头等大事,多少眼睛盯着,一旦接待不周,那……”


    他话刚落,贾珍就从宁府赶来,穿着件绛红撒花锦袍,还喘着气,就躬身道:“老祖宗,我听到二哥说的在理,咱们宁荣两府,是开国功臣之后,若是丢贾家的脸,那就是丢四大家族的脸!最怕是以后宫里的人见了,怕是会低看元春一眼!”


    凤姐站在贾琏身后,手里捏着帕子,指尖泛白。她昨夜和贾琏合计到三更,知道贾珍这话,是想把排场往大了做,好沾元春的光——宁府自秦可卿死后,名声差了不少,贾珍巴不得借元春省亲,重振宁府的威风。贾珍最鸡贼的,就是抓住贾母和贾政的最大痛点:元春在宫里的地位。


    贾母点点头,显然认同贾珍的话:“珍儿说得对,体面不能丢。银子的事,荣宁两府内库凑一凑,再不够,就从各房的体己里挪些——我老婆子也有些私房,拿出来补贴,只要元春省亲风光,我老婆子苦点累点,不算什么。就绝对不能被别人小看了我贾家,让宫里的人小看了咱家的元春。”


    贾琏坐在末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蓝田玉扇坠。


    他看着满座人沉浸在“接驾荣光”里,想说“这是阳谋”,想说“逾制会掉脑袋”,想说“一百万两会掏空贾家”,可话到嘴边,却像被棉絮堵着——老祖宗年纪大了,听不得“亡国”“逾制”的话,她只记得当年接驾的风光,忘了“月满则亏”的道理;贾赦只知享乐,哪懂什么历史教训,他巴不得排场越大越好,好在京城里炫耀;贾政迂腐,毫无见识;贾珍更是自私,只想着借元春的光,重振他宁府的颜面。


    他若是公开说了真话,便是“以下犯上”,便是“不尊贵妃”,便是“扫四大家族的兴”。到时候不用皇家动手,贾家的人先把他当成异类!


    “琏儿,你怎么不说话?”贾母见他一直沉默,笑着问道,“建园的事,是你总管,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尽管说。”


    贾琏抬起头,脸上挤出个笑,声音尽量平稳:“老祖宗,各位长辈说得都有道理。”


    然后站起来向众人作揖,躬身向贾母道:“孙儿知道了。既然老祖宗和各位长辈都定了,孙儿定当尽心竭力,把园子建好,让贵妃省亲风光,不让四大家族蒙羞。”


    贾母开心的笑着说:“还是我的琏儿能担事。哈哈,过来,坐我这,近一点,好让祖母好好瞧着你。”


    坐在贾母身边,拉着贾母的手,贾琏趁机道:“我看这样:不如小辈们全部都先散了,大老爷、二老爷、太太、珍大爷、还有二奶奶,留下来陪老祖宗一起,把接驾的大事今儿个都定好喽。老祖宗看如何?”


    贾母说了一声好,于是留下贾赦、贾政、王夫人、王熙凤、贾珍五人之外,其余人全部先散去。


    贾琏一看,马上道:“老祖宗在这里,老爷和太太都在这,关了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俢园子的八十万两银子,今个必须先敲定了。二奶奶管着荣国府的日常账,她手下的银子,大概还有一万两,这是贾府主子和奴才们上下四百多口每天吃、喝、拉、撒、车马、穿衣、用度的,总不能不吃饭了,拿去俢园子吧。”


    王夫人和王熙凤点头。


    贾琏说:“所以,这一块是不能动的。”


    王夫人和凤姐儿再点点头。


    “目前,我们有三十八万银子在薛家存着,二十万王家,十五万银子在史家,还有三十七万银子在山西汇通老钱庄存着,加起来一百一十万。这些钱要老祖宗和大老爷、二老爷、珍大哥一起四个人的印章才能动,印章不齐,谁也动不了一根毫毛。”


    众人全部静下来,室内静的掉下一根针也听得见。


    贾琏继续说:“我的看法是这样:存在薛家的银子调回三十万,从王家调回十万,从史家调回十万,山西老钱庄调回三十万,一共八十万。剩下的,不动!”


    众人一起点头。


    贾琏继续说道:“八十万调回来,全部放太太那里,二奶奶帮着出纳司库,全部用在俢园子,专项专用,二奶奶是太太的亲亲侄女,又是荣府长房嫡孙媳妇,估计大家不会有异议。这八十万只是俢园子,至于园子里的古董装饰,我们接驾前从荣宁两府搬过去就是,没有必要买新的,我看,无需额外花费。至于接待的花费,赏钱,估计十万两,这十万两,就不是俢园子的事务了。”


    贾母点头,说:“琏儿说的很周到了。至于这十万两,卖掉湖州的两个田庄,收回二十万两,有多余的。凤丫头跟我说了几次,这个田庄太远,庄头们又耍滑难管,每年收的钱粮还不到三千两,连钱庄利息都不如。我看卖掉算了。田庄嘛,我们还有……”把眼睛看向王夫人,王夫人马上把眼睛看向王熙凤。


    “我们还有四处田庄,都在附近的,好管很多。”王熙凤赶紧回话。


    “那,就这么定啦??”


    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珍一起回话:“回老祖宗的话,就听老祖宗的。”


    贾琏赶紧说道:“那孙儿明天就叫林之孝按照您吩咐的赶紧调动办理。”


    贾母乐呵呵的说:“好好好,琏儿办事,我放心。”


    第三节


    回到西跨院,贾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山子野画的大观园图纸发呆。


    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在替他发愁。


    图纸上的亭台楼阁,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一串串银子,变成了一道道逾制的罪名,变成了贾家覆灭的导火索。


    凤姐端着碗燕窝粥走进来,见他这模样,把粥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愁了,愁也没用。老祖宗和各位长辈都定了,咱们只能想办法,既让场面好看,又别花那么多银子,还不能逾制。”


    贾琏抬起头,眼里忽然有了光。


    他对凤姐说:“其实所谓场面好看,是谁说的好看?是谁说了的好看,才算好看?外面那些奴才白丁,连荣国府的门都进不了,别说进大观园了。场面好看不好看,最后还不是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人说了算?”


    凤姐点头称是。


    “所以我们这次办事的要旨是:重软轻硬。”贾琏坚定的说。


    凤姐疑惑的问:“什么是重软轻硬?”


    贾琏道:“就是用最少的钱俢园子,花最多的钱打点皇宫的人包括太监和宫女。”


    他指着图纸上的假山,对凤姐说:“咱们把‘硬’的银子省下来,往‘软’上贴——硬件是园子的亭台楼阁,软件是接驾的规矩、人情的打点,只要软件做足,硬件差些,外人也瞧不出来。”


    “硬件软件?”凤姐皱着眉,没听懂这新奇说法。


    贾琏连忙换了通俗的解释:“硬就是实打实的园子建筑,软就是怎么接驾、怎么讨元春和宫里人的欢心。你想,省亲时人多眼杂,谁会盯着假山是真石头还是假石头?大家看的是咱们接驾的排场——丫鬟们跪得齐不齐、茶献得周不周、太监们笑得欢不欢。赏钱到位了,太监们就笑得欢。只要这些‘软场面’做足,就算园子有些地方是临时凑的,也没人会挑错。”!”


    贾琏指尖顺着沁芳溪的墨线反复摩挲——图纸上的亭台楼阁、山石花木,每一处都标注着“楠木”“汉白玉”“官窑瓷”的字样,这些字眼在他眼里,不是雅致的景致,而是沉甸甸的银子,是能压垮贾家的巨石。


    目光落在图纸上最费银钱的沁芳亭假山处,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清代临时戏台构造,都是用榫卯架和可复用材料搭建,既稳固又好拆,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咱们不用真山石堆假山,改用‘杉木榫卯架’做骨——选纹理紧实的陈年杉木,按山石的走势打成立体架,架身每隔三尺加一道横撑,确保承重。先做好框架和承重,然后把各院各处大大小小的假山石,按照效果要求,模块化分割,然后再重新拼合,用糯米灰浆混红毛泥,再装嵌回去,外面连接处表面嵌上石片,大的嵌在底座,小的粘在峰峦处,把石头和红毛泥灰浆涂成一色的肌理,干了之后,看着就像天然山石。而且红毛泥混合沙石,干了之后非常坚硬又防水,就当它是假山摸样的房子,一般几十年塌不了。”


    凤姐说:“确实如此。花石耗费是无底洞。当年我王家金陵园林,有一块整块的太湖石,单单从太湖运过来王府,一路就拆了三十家人的墙,光运费就动用八千多两银子——那还不是最大的石头。”


    平儿这时端着盘芝麻饼进来,听到两人的话,笑着补充:“二爷这主意细!我小时候在王家服侍小姐,也听下人们说起过这块石头。说这块石头值一千个奴才全家一年的花费。”


    贾琏则继续画着类似宜家的装嵌设计图纸草稿:“暖阁不用砌砖墙,用‘可拆卸木骨’——全部变成标准化的组件,再重新装嵌组建。”


    他拿起笔,在图纸上细细计算了材料用量:“这样算下来,假山原本要二十多万两,改用杉木架和碎石,只要五万两;暖阁原本要十五万两,改成木骨标准化结构,也只要五万两;单这两样就能省三十万两。”


    凤姐看着图纸上的修改标注,眼里渐渐亮起来:“还有那廊柱上的雕花,山子野说要请苏绣工匠雕‘百鸟朝凤’,得五万两,咱们能不能用‘木版印花’代替?找木工刻个百鸟朝凤的木版,往廊柱上印一遍,再用彩漆描个边,远看跟真雕的一样。”


    “奶奶这主意比我还细!”贾琏忍不住拍手,“木版印花只要五百两,还能反复用,下次府里办宴席,印在屏风上也好看。还有蘅芜苑的香草,不用从江南运——让庄头在京郊找些相似的青蒿、薄荷,再混些晒干的桂花,装在绢袋里挂在廊下,风一吹满院香,比真香草耐放,还省了运费。”


    凤姐眼睛一亮:“你这主意好!这叫‘样子货’做足,里子省银子!我再给你添个主意——软的方面,咱们盯紧接待流程。元春下轿时,让鸳鸯领着丫鬟们跪迎,动作整齐点,脸上带笑,看着就喜庆;献茶用咱们府里最好的雨前龙井,茶杯用官窑的白瓷盏,杯沿描点金,看着精致。最要紧的地方,就是打点好宫里来的太监们和宫女们。叔叔说,目前皇宫里最红的大红人,就是郑三宝——他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是圣上最信得过的红人,上次来荣国府宣旨的就是他,这次的元春省亲,听说也会由他钦差护送。只要他在皇帝面前说句‘贾家接驾用心’,比用楠木盖十座亭台都管用。”


    贾琏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惊喜:“你想得周全!这样一来,硬件上一共可省六十万两,抽取其中的二十万两打点宫里重点人物,软件上花大钱,就能把接驾办得风风光光!如此这般,我们截流四十万两,还能赢得宫里人的欢心。”


    王熙凤笑着说:“当年王家接驾,我爹就说过‘三分靠排场,七分靠人情’!宫里的太监们要是肯帮着说好话,就算有些小疏漏,也能遮过去。”


    “对!”贾琏点头。


    “只是,”凤姐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沉了些,“贾珍那边,怕是会有意见。他巴不得园子越豪华越好,若是知道咱们用‘样子货’,定会在老祖宗面前说闲话。”


    贾琏冷笑一声:“他能说什么?园子建得表面风光,接驾元春满意,我们打点宫里的人满意,老祖宗满意,贾珍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再说,他宁府承诺送来的银子,怕是得个口惠。他若是敢说闲话,我就提‘银子’的事,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开口!”


    凤姐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第四节


    掌灯时分,西跨院的内室里,烛火燃得正旺,映得满室暖黄。八仙桌上摆着四样精致的菜肴:蟹粉狮子头炖得酥烂,汤汁泛着油光;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还有两碟清炒时蔬,一碟嫩笋,一碟豆苗,都是凤姐特意让小厨房按贾琏口味做的。


    贾琏坐在椅上,手里拿着山子野修改后的图纸,细细看着——上面标注着“临时性工程”的地方,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省银XX两”,看着那一串串减少的数字,他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凤姐坐在对面,手里捏着银箸,却没怎么动,只是看着贾琏的侧脸。自贾琏整顿织锦坊、办义田义学、接下建园接驾的事,他越来越有担当,越来越像个能撑起贾家的爷们——以前他虽也温和,却总带着几分纨绔的慵懒,如今眉宇间的沉稳,让她心里又甜又酸。


    “琏儿,”凤姐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柔媚,“建园的事定了,你也能松口气了。晚上……你就别去书房了,回房睡吧,咱们好好说说知心话。”


    贾琏手里的图纸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凤姐的心意:她盼着他留下,盼着他今晚陪她。


    他放下图纸,拿起茶杯,掩饰着心里的兵荒马乱:“奶奶,建园的事虽定了,可还有很多细节要盯——山子野那边要改图纸,林之孝那边要采买工料,你看,我手里,还拿着图纸算着账,时间太紧了,我怕夜里吵着你,今晚还是去书房歇着,奶奶还能清静些。”


    凤姐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她放下银箸,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你总是这样。”


    服侍主人洗漱完毕,平儿提着灯笼送贾琏去书房后,回到内室,就见到凤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


    “奶奶,”平儿一边帮冯姐儿卸妆,一边轻声道,“咱们明天一起再去清虚观上香,求个平安符,也求个……好缘分。”


    凤姐的身子顿了顿,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她从镜子里看着自己,镜中的美人一双丹凤眼,略带着几分含情,几分幽怨,还有几分期待:“好的。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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