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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义田开塾泽被宗族 村贾捐银巧博声名

作者:拓跋龙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节


    天刚蒙蒙亮,荣国府西跨院帐角玉坠悬着的沉水香还剩最后一缕淡气,贾琏就被窗棂外漏进的微光扰醒了。


    贾琏想起昨夜和凤姐、平儿在书房里对着田契盘算的模样——贾母给的五千两私房银,加上织锦坊之前攒下的两千两,置三百亩义田倒够了,可义学的先生俸禄、学生笔墨纸砚,还有孤寡族人的月例,往后都是常项开支,总不能一直靠贾母的私房和织锦坊的盈利填窟窿。怎么办?


    正琢磨着,院外忽然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平儿进来:“二爷,林管家来了,说有要事禀报,还带着织锦坊的账册呢。”


    贾琏喜道:“好。让他去书房等我。”


    贾琏看着平儿忙前忙后的为自己更衣,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织锦坊前几个月跟佛朗士签了长期订单,每月货物源源不断送达泉州。王仁的窟窿上个月应该已经填平,按说,这几日该有第一批盈利到账了。


    不多时,贾琏到了书房。林之孝一见贾琏刚要跪下,贾琏说了句免礼,林之孝就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袱躬身走近,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二爷大喜!织锦坊这个月的盈利算出来了,除去工匠月钱、采买丝料的成本,净赚了一千两!这是汇通票号的银票。”


    他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银票,双手递到贾琏面前。银票是洒金的桑皮纸,上面印着“汇通票号”的朱红印章,“壹仟两”三个大字用小楷写得端正,还盖着票号掌柜的私章和骑缝章。


    贾琏接过银票,指尖触到纸页的厚实,心里的一块石头逐渐落了地。前几日因为贾珍拖延、贾赦贾政推诿,他还愁得整夜睡不着,总怕义田义学刚开头就卡了银子的壳,如今这一千两盈利到手,像是给船添了帆,连呼吸都顺畅了。


    摩挲着银票边缘,贾琏想起泉州码头佛朗士爽朗的笑声,想起二丫头在织锦坊里盯着梭箱的认真模样,想起尤二姐画纹样时专注的眼神——这银子,是红楼里所有人一起挣来的,也该用在所有人身上。


    “好!好!”贾琏连说两个“好”,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林管家,这织锦坊能有今日,你和二丫头、尤二姐都功不可没。月底发赏钱时,给织锦坊的工匠们都多加两成,你和二丫头、尤二姐各加五两,算是我谢你们的。”


    林之孝没想到贾琏竟如此大方,惊喜得连忙躬身:“谢二爷恩典!奴才替工匠们谢二爷!往后织锦坊定当更尽心,多为府里挣银子,帮二爷把义田义学办得风风光光!”


    贾琏点点头,把银票仔细收进贴身的锦囊里——这锦囊里面除了银票,还有贾母给的五千两银子的票据,以及那张写着“义田义学事宜”的草稿。他拍了拍锦囊,心里满满的踏实感:有了这笔银子,就算贾珍那边一直拖,他也能先把义田的庄头定下来,把义学的先生聘好,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你先去织锦坊盯着,让二丫头把这个月的出货清单整理好,傍晚我过去看看。”贾琏吩咐道,“另外,你再找两个可靠的庄头,祖茔旁置的三百亩义田,让他们好好打理。是了,你今儿个下午,再来书房一趟。我和二奶奶有紧要事儿要你办。”


    “奴才遵命!”林之孝躬身应着,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连背影都比往日挺拔了几分。


    待林之孝走后,平儿端着铜盆进来,见贾琏脸上带着笑意,便笑着问道:“二爷今日心情这么好,定是织锦坊的盈利不错吧?”


    “可不是嘛!”贾琏接过布巾擦了擦脸,薄荷水的凉意漫到太阳穴,更觉神清气爽,“一千两,有了这一千两,义田义学的事就好办多了。你去跟奶奶说一声,让小厨房今日多做几样好菜,晚上咱们在正厅聚聚,跟林管家一起商量章程的细节。”


    平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说!二奶奶要是知道了,定也高兴。”她端着铜盆往外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些——自贾琏接手织锦坊、要办义田义学以来,凤姐脸上的愁容少了许多,夜里跟她说话时,总忍不住夸贾琏“越来越有担当”,她瞧着二奶奶对二爷的心意,心里既替他们欢喜,又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


    到了傍晚,凤姐从荣庆堂请安回来,刚进正厅,见到贾琏就笑着迎上来,轻声问:“我听平儿说,织锦坊赚了一千两?”她今日穿的是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缀着颗东珠,衬得脸色格外红润,眼里的笑意比烛火还亮。


    “是的,林之孝送来了银票。”贾琏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把银票取出来给她看,“你瞧,汇通票号的,实打实的一千两。义田义学的常项开支不愁了。”


    凤姐接过银票,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印章,又抬头看向贾琏,眼神里满是欣慰:“以前总觉得你是个爱享乐的,没想到你竟能把织锦坊管得这么好,还想着办义田义学。琏儿,我没看错你。”


    贾琏笑着说:“那是托二奶奶的福气,织锦坊能有今日,每月进项蒸蒸日上,那还不是二奶奶当初的大力支持?”


    王熙凤的手轻轻覆在贾琏的手背上,带着暖意,比往日更显柔软。


    贾琏心里一动,想起穿越初期第一次跟凤姐打交道时的紧张,想起她为了府里用度跟自己算账的模样,再看如今她眼里的柔情,忽然觉得这红楼里的日子,像是一杯慢慢熬煮的茶,从最初的苦涩,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熬出了甘甜。


    不多时,林之孝也来了,还带来了纸笔和之前抄录的范仲淹义田史料——他提前按贾琏的吩咐,传二爷之命让书房书童从府里的藏书楼要过来的。贾府书童一开始难以置信,二爷爷从来不喜读书这个事儿贾府上下谁不知道?来回再三确认,确实是贾琏发出的命令,才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今儿贾府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正厅里的烛火点了两盏,暖黄的光落在八仙桌上,贾琏坐在上首,凤姐和平儿坐在旁边,林之孝站在桌旁,手里拿着毛笔,随时准备记录。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好好说说范仲淹的义田。”贾琏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咱们办义田义学,不能瞎办,得有样子照着。范仲淹是宋朝的大贤,他当官后赚了银子,没自己挥霍,反而在苏州买了千亩良田,叫‘义田’,专门给族里的穷人用——族里的老人没饭吃的,每月给米给银;没房子住的,给盖房子;孩子想读书的,办义学请先生,笔墨纸砚都管够。”


    他怕凤姐和林之孝听不懂,特意用最通俗的话解释:“简单说,就是范仲淹把自己的田拿出来,让族里的人一起受益,这样不管族里谁穷了、谁没出路了,都有个依靠。咱们贾家现在看着繁华,可底下的穷亲戚不少,有的连饭都吃不饱,孩子更是没书读。要是咱们也办义田义学,既能全了可卿的遗愿,也能让贾家的香火传得更久,将来就算府里出了变故,族人们靠着义田和义学,也能活下去。”


    凤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范仲淹的义田,就没人贪墨租金吗?比如管田的人把银子揣自己兜里,不给族人怎么办?”


    贾琏心里一喜——凤姐果然务实,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他连忙解释:“范仲淹早想到了!他定了规矩,义田由族里最公正的长辈管,每个月的租金收支都要记账,让全族人看;管田的人要是敢贪墨,就从族里除名,永不许沾义田的边。咱们也可以学他,让林管家和赖大一起管账,每月把收支贴在祠堂门口,谁都能看,这样就没人敢贪墨了。”


    平儿在旁轻声补充:“二爷,那义学的孩子,要是有调皮捣蛋的,先生管不住怎么办?还有,笔墨纸砚要是不够了,该找谁要?”


    “问得好!”贾琏看向平儿,眼里带着赞许,“调皮的孩子,先生可以罚他抄书,要是屡教不改,就停他一个月的奖学金;笔墨纸砚咱们按月发,让林管家从织锦坊的盈利里拨银子,专门让针线房的人去采买,每个月初发给学生,谁要是丢了、坏了,自己负责——这样能让他们爱惜东西。”


    林之孝听得认真,忍不住问道:“二爷,范仲淹的义学,先生的俸禄怎么算?咱们该请什么样的先生才好?”


    “范仲淹请的是江南的宿儒,就是学问好、名声好的老先生,俸禄比一般的私塾先生高两成,这样才能留住好先生。”贾琏回答,“咱们也去江南找,就说荣国府办义学,聘先生教族中子弟,俸禄每月五两,管吃管住,年底还有奖金。另外,先生要是教得好,学生里出了能考中秀才的,再赏五十两——这样先生才会尽心教。”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三人的反应:凤姐眼里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认同;平儿时不时点头,手里还悄悄记着要点;林之孝则把关键的规矩都写在了纸上,字迹工整。贾琏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空有现代的理念,要是没有凤姐的支持、平儿的细心、林之孝的执行力,这义田义学根本办不起来。


    “这么说,这义田义学办好了,咱们贾家的名声也能好起来?”凤姐忽然问道,眼神里带着期待。


    “当然!”贾琏肯定地说,“范仲淹的义田传了几百年,人人都夸范家仁厚。咱们贾家要是办了义田义学,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会高看咱们一眼,就算将来府里遇到难处,旁人也会愿意帮衬。再说,这也是为巧姐积德,为咱们的子孙后代积德。”


    提到巧姐,凤姐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她轻轻握住贾琏的手,声音温柔:“你说得对,为了巧姐,为了贾家的子孙,这事儿咱们一定要办好。不管遇到什么难处,我都跟你一起扛。”


    贾琏看着她眼里的柔情,心里忽然一暖。穿越到红楼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有凤姐这样识大体、能并肩的妻子,有平儿这样细心、能分忧的助手,有林之孝这样忠诚、能办事的管家,就算前路还有阻碍,他也有信心走下去。


    第二节


    烛火渐渐往上窜了窜,映得正厅里的紫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贾琏见三人都明白了范仲淹义田的道理,便清了清嗓子:“既然大家都觉得可行,咱们今日就把义田和义学的章程定下来。林管家,你执笔,我口述,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随时提。”


    林之孝连忙应道:“奴才省得!”他把纸铺好,沾了沾墨,笔尖悬在纸上,等着贾琏开口。


    “先说义田。”贾琏顿了顿,在心里梳理着细节,“第一,田产选址:就选在祖茔旁的三百亩良田,林管家明日让庄头去挑,要水土肥沃、好耕种的,挑好后把田契拿给我看。第二,田产管理:找两个可靠的庄头管田,一个负责收租,一个负责监督,每月初一收租,租金分两部分——一部分给族里的孤寡老人,六十岁以上的每月给米一石、银五百文;没子女的寡妇每月给米八斗、银三百文;另一部分留作义学的开支,包括先生俸禄、学生笔墨纸砚。第三,账目管理:林管家和赖大一起管账,每月十五把收支贴在祠堂门口,任何人都能查账,要是发现庄头贪墨,立刻革职,追回赃款,还要从族里除名。”


    他说完,看向凤姐:“奶奶,你看这样可行?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凤姐想了想,轻声道:“庄头的人选得慎重,最好是族里的老人,知根知底,不容易出问题。另外,孤寡老人的名单得让各房报上来,再让林管家核实,别有人冒领。”


    “说得好!”贾琏连忙补充,“就按奶奶说的,庄头选族里六十岁以上、名声好的老人;孤寡老人的名单由各房上报,林管家亲自上门核实,确认无误后再登记造册,每月发米发银时要签字画押。”


    林之孝飞快地把这些都记下来,字迹工整,连细节都没漏。平儿在旁忽然开口:“二爷,要是遇到灾年,田租收不上来怎么办?孤寡老人的米银总不能断吧?”


    贾琏心里一赞——平儿心思真是细,连灾年的情况都想到了。他沉吟片刻:“咱们可以从织锦坊的盈利里提一成作为备用金,存在票号里,要是遇到灾年,就用备用金给孤寡老人发米银,绝不能断了他们的活路。”


    凤姐点点头:“这个主意好!备用金的事我来盯着,每月织锦坊的盈利到了,我亲自让人提一成存起来,谁也不能动。”


    接下来是义学的章程。贾琏接着说:“第一,招生范围:贾家大宗和旁系的子孙,不论嫡庶,只要年满六岁、不满十六岁,都能免费入学。第二,先生招聘:林管家明日就派人去江南,找学问好、名声好的宿儒,俸禄每月五两,管吃管住,年底学生要是有考中秀才的,赏五十两。第三,教学内容:先教《三字经》《百家姓》,再教《论语》《孟子》,年纪大些的学生可以教写文章、作诗。第四,奖学金制度:每月考试,前三名的学生,第一名给米两斗、银一百文,第二名给米一斗、银五十文,第三名给米五升、银三十文;年终考试第一名,给米一石、银五百文,还能从义田的收成里挑一匹好布做新衣裳。”


    他刚说完,凤姐就笑着道:“奖学金给得不少,孩子们肯定愿意好好读书。另外,学生的午饭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来回跑,耽误读书。”


    “奶奶考虑得周到!”贾琏补充道,“义学旁边盖个小厨房,每天给学生提供午饭,三菜一汤,米管够,费用从义田的租金里出。”


    平儿又问道:“二爷,要是有学生家里特别穷,连衣裳都穿不上,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冻着上学。”


    贾琏心里一软,想起现代社会那些贫困学生,轻声道:“每年冬天,给家里穷的学生发一件棉袄、一双棉鞋,从义田的备用金里出。另外,要是有学生父母双亡,没人照顾,就安排住在义学旁边的厢房里,让先生多照看着些。”


    林之孝一边记,一边忍不住道:“二爷想得太周全了!这样一来,族里的孩子都能好好读书,孤寡老人也能安度晚年,咱们贾家的名声定能传遍京城。”


    贾琏看着章程渐渐完善,心里满是欣慰。他拿起纸,仔细看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细节——比如把庄头的俸禄定为每月二两,比一般的庄头高些,免得他们贪墨;把先生的住宿安排在义学旁边的正房,让先生住得舒服些。


    烛火已经燃了大半,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荣国府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映得窗纸上的缠枝莲纹格外清晰。林之孝把修改后的章程重新抄了一遍,字迹工整,条理分明,递到贾琏面前:“二爷,您再看看,要是没问题,奴才就把章程誊写两份,一份给老祖宗过目,一份贴在祠堂门口。”


    贾琏接过章程,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好!就按这个来。林管家,辛苦你了,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把章程给老祖宗送去。”


    “奴才不辛苦!”林之孝躬身行礼,“能跟着二爷办这么大的事,是奴才的福气。奴才这就回去,明日一早就去办。”他小心翼翼地把章程收好,躬身退了出去。


    正厅里只剩下贾琏、凤姐和平儿。平儿收拾着桌上的纸笔,烛火映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显得格外温顺。凤姐靠在椅背上,看着贾琏,眼神里满是柔情:“琏儿,今日我才知道,你心里装着这么多事,这么有担当。”


    贾琏伸手握住她的手,“咱们是夫妻,本该互相体谅。以前我不管家事,让你一个人操心,是我不对。往后府里的事,咱们一起商量,一起扛。”


    凤姐的眼睛渐渐红了,她靠在贾琏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


    平儿收拾完纸笔,见两人依偎在一起,便悄悄退到门口,刚要掀帘出去,就听见贾琏说:“平儿,别走,坐下歇歇吧,今日也辛苦你了。”


    平儿愣了一下,霎那间满脸通红。


    以前贾琏和凤姐儿要亲近的时候,贾琏一说“平儿,别走”,总没好事。


    贾琏看着平儿羞红到抬不起头的脸,笑着道:“今日要是没有你提醒灾年和贫困学生的事,章程就不周全了。还是你心思细。而且侍候奶奶细心周全,辛苦你了。”


    平儿轻声道:“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能帮到二爷和二奶奶,是奴婢的本分。”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贾琏一眼,又连忙低下头——二爷今日讲章程时的认真,少了之前的轻佻,对二奶奶的温柔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酸意,贾琏叫她过来时,所发出声音和气息,仿佛像是有只小虫子在她心上轻轻爬,让她既紧张又欢喜。


    凤姐靠在贾琏怀里,看着平儿的模样,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她轻轻拍了拍贾琏的手,对平儿笑道:“平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早就是二爷的人了,还羞什么。往后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和二爷说。”


    平儿连忙应道:“二奶奶教的是。谢二奶奶恩典。”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偷偷看了一眼贾琏,见贾琏正笑着看她,眼神里满是温和,连忙低下头,指尖紧紧攥着帕子。


    夜渐渐深了,烛火也弱了些。贾琏扶着凤姐往内院走,平儿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灯笼。凤姐靠在贾琏的怀里,轻声道:“琏儿,明日我就去跟老祖宗说章程的事,让她老人家放心。另外,我再去跟赖大说,让他好好配合林管家管账,要是他敢偷懒,我饶不了他。”


    “好。”贾琏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你也别太累了,有我呢。”


    凤姐抬起头,看着贾琏的眼睛,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很软,带着淡淡的脂粉香,贾琏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心跳也快了几分。


    平儿跟在后面,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既替他们欢喜,又藏着一丝酸涩。她连忙低下头,她知道自己只是个通房丫头,连妾都不是,不该对二爷有不该有的心思,可二爷的温柔、二爷的担当,总是让她忍不住心动。


    回到内院,凤姐让平儿先回去歇息,自己则扶着贾琏坐在床边。她拿起梳子,亲自给贾琏梳理头发,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贾琏说道:“我脑子里全是义学的正事,义学最大的问题,不在书院,不在房子,甚至不在银子。”


    凤姐问:“比银子还重要,那是什么?”


    贾琏说:“人。银子不难得到,但是真正的明师却比银子还珍贵。”


    凤姐轻轻说:“二爷是有真见识的爷们,我妇道人家,最多只能管一些鸡毛狗碎的东西,什么都不懂,二爷有什么想法一定都是最好的。”


    贾琏说:“我寻得江南的一个有名老先生,可做义学书院的山长。明儿我亲自去拜访一下,希望聘下来。”


    “琏儿,”她轻声道,“明日你去聘先生,路上小心些。”


    “嗯,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贾琏握住她的手,“你在家也别太操劳,老祖宗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平儿去应付,你多歇会儿。”


    凤姐点点头,靠在贾琏的怀里,闭上眼睛。贾琏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的兰香,心里忽然想起现实中的苏晴——苏晴也总这样,在他写稿累的时候,默默给他端杯热茶,靠在他身边陪着他。红楼里有凤姐的支撑,现实中有苏晴的守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琏儿,”凤姐忽然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认真,“我这辈子,没嫁错人。”


    烛火渐渐燃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互相依偎的身上,温柔而静谧。


    这一夜,贾琏睡得格外安稳,梦里,他看到义学里的孩子们朗朗读书,看到孤寡老人捧着米银露出笑容,看到凤姐站在义田旁,对着他轻轻浅笑。


    第三节


    第二日一早,贾琏换上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带着兴儿往江南去。马车驶出院门时,凤姐和平儿都站在廊下送他,凤姐手里拿着个锦袋,里面是件灰鼠皮护膝:“你路上盖着,别冻着膝盖。”


    贾琏接过:“谢谢奶奶。我会尽快回来,你们在家多保重。”


    马车缓缓驶动,贾琏回头看了一眼,见凤姐和平儿还站在廊下,直到身影渐渐变小,才收回目光。


    马车走了四日,终于到了苏州。苏州比京城温暖些,路边的柳树还带着绿意,河水泛着波光。


    贾琏按着兴儿提前寻访到的地址,找到李老先生的住处——是一座小小的宅院,门口挂着“李府”的木牌,院墙上爬满了藤蔓,显得格外雅致。


    门房见贾琏衣着华贵,连忙躬身行礼:“请问您是?”


    “我是京城荣国府的贾琏,特来拜访李老先生。”贾琏躬身回礼,“听闻老先生学问渊博,想请老先生去京城主持义学,教族中子弟读书。”


    门房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身穿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很明亮,正是李老先生。他躬身行礼:“琏二爷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老先生客气了。”贾琏连忙扶起他,“晚辈冒昧来访,还望老先生海涵。”


    两人走进院内,客厅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是李老先生自己画的。丫鬟端上茶来,李老先生笑着道:“二爷请喝茶。老朽听说荣国府要办义学,是件积德的好事。”


    贾琏放下茶杯,诚恳地说:“老先生,本族中子弟参差不齐,基础薄弱,所以想请老先生主持书院做山长,总督义学书院的圣贤之理,学生认为,除了读书,更重要的,是圣贤书中的做人道理,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老先生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二爷想得周到!读书先做人,要是连人都做不好,读再多书也没用。只是,老朽年事已高,怕是经不起京城的长途奔波,也怕教不好孩子们。”


    贾琏道:“老先生放心,晚辈已经安排好了,路上用最好的马车,走得慢些,不会让老先生累着;到了京城,给老先生安排最好的住处,管吃管住,俸禄每月五两,年底还有奖金。要是老先生教得好,学生里出了能考中秀才的,再赏山长十两。义学书院有学生日后中举的,再赏山长二十两。凡有学生日后进士及第,光宗耀祖的,赏山长五十两。”


    见到李老先生微笑点头,显然颇为赞许,贾琏又补充道:“老先生,贾家的义学是为了族中的贫困子弟,让他们有书读、有出路。您要是肯去,就是大功德。晚辈知道老先生不是贪图钱财的人,可这些孩子需要您这样的好先生。”


    李老先生又沉默了片刻,看着贾琏诚恳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老朽答应你。不为钱财,只为这些孩子能有书读,能成为有用的人。只是,老朽要带一个学生,是老朽的孙子,今年十岁,也想跟着去京城读书,不知二爷是否同意?”


    “当然同意!”贾琏大喜过望,“老先生的孙子要是愿意,也可以来义学读书,学费全免,还能享受奖学金。”


    李老先生笑着道:“多谢二爷!老朽明日就收拾行李,跟二爷一起去京城。”


    贾琏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多谢老先生!晚辈代表贾家的子弟,谢过老先生!”


    次日,贾琏带着李老先生和他的孙子,往京城回。路上,李老先生跟贾琏聊起教学的计划——书院山长之下,设两三位先生,专门分班分级而教,分设小中大三班,小班先教《三字经》《百家姓》,打牢基础,中班再教《论语》《孟子》,大班教习八股应试之策,分级精进。


    贾琏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李老先生的计划很周全,比他想的还细致。


    回到荣国府时,已是傍晚。凤姐和平儿早就候在门口,见贾琏回来,连忙迎上去。


    贾琏见了,笑着介绍:“这是贱内。”


    李先生躬身作揖行礼:“晚辈见过二奶奶。”


    凤姐忙回礼笑着道:“老先生一路辛苦了。”


    李老先生再躬身:“多谢二奶奶挂心,老朽不辛苦。”


    平儿连忙道:“老先生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在义学旁边的正房,暖和得很,您先歇息,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晚饭。二爷已经提前吩咐了,今晚要在贾府正堂宴请李先生。”李先生躬身再谢。


    贾琏看着凤姐和平儿周到的安排,心里满是欣慰。他知道,有她们打点,李老先生定能在义学书院住得舒服,教得安心。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忙着安排义学的事宜——让林之孝在祖茔旁盖义学和学生的厢房,让赖大采买桌椅、笔墨纸砚,让针线房给贫困学生做棉袄和棉鞋。同时,他还亲自去拜访族中的贫困族人,向他们讲解义田和义学的好处。


    族中的贫困族人大多住在荣国府附近的小巷里,房子破旧,有的甚至连窗户都没有。贾琏走进一条小巷,见一个老嬷嬷正坐在门口缝补衣裳,手里的针线都快拿不稳了,旁边的小孙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


    “嬷嬷您好。”贾琏躬身行礼,“我是荣国府的贾琏,特来跟您说义田和义学的事。”


    老嬷嬷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原来是琏二爷!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坐,屋里寒酸,您别嫌弃。”


    贾琏走进屋,屋里只有一张破床、一张破桌子,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老嬷嬷的小孙子见了贾琏,连忙躲在老嬷嬷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


    “嬷嬷,”贾琏轻声道,“府里要在祖茔旁置义田,每月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米发银,您年纪大了,每月能领米一石、银五百文;您的孙子要是愿意,也能去义学读书,免费入学,管吃管住,还有奖学金。”


    老嬷嬷愣住了,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二爷……这是真的吗?我们家穷,孩子早就想读书了,可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是真的。”贾琏从怀里取出义田义学的章程,递给老嬷嬷,“您看,这是章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下个月义学就开学了,您要是愿意,到时候我让人来接您的孙子。”


    老嬷嬷接过章程,虽然不识字,却紧紧攥在手里,哭得更凶了:“谢谢二爷!谢谢二爷!您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她拉着小孙子,让他给贾琏磕头:“快给二爷磕头!以后要好好读书,报答二爷!”


    小孙子连忙跪下,给贾琏磕了三个头,声音清脆:“谢谢二爷!我一定好好读书!”


    贾琏连忙扶起他,心里满是酸涩——这些孩子本该有书读,却因为家里穷,只能在地上写字。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义学办好,让所有贫困的族人子弟都能有书读、有出路。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又拜访了十几户贫困族人,每一户都跟他们详细讲解义田和义学的好处。族人们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相信,再到最后的感激,有的甚至拉着贾琏的手哭着道谢。贾琏看着他们的笑容,心里比赚了银子还开心。


    林之孝跟着贾琏一起拜访族人,见他对老嬷嬷温柔,对孩子耐心,回家之后对自家老婆子说悄悄话:“如果贾府的老爷们都像二爷那样,贾家就好了,可惜,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全是孬种。”


    老婆子说:“宝二爷不是孬种吧?小红说宝二爷是神仙一样的人呢。”


    林之孝说:“宝二爷不是孬种,可是没什么用。”


    贾琏回到府里,凤姐和平儿两人帮贾琏解下外衣,平儿理衣铺垫,运手如飞,贾琏刚一离开,凤姐斜眼儿看到平儿熟练勤快的样子,说道:“小蹄子做的不赖,明儿个让二爷提你做妾。”


    平儿的脸瞬间红了,连忙说:“二奶奶,奴婢不敢。”


    凤姐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傻丫头,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和二爷都是我的人,你也早就是二爷的人了。二爷和我对你怎样,你不知道的吗?


    平儿眼泪差点掉下来:“二奶奶,奴婢只是个丫头,能侍候二奶奶,二奶奶当我是自己人,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怎敢有非分之想。我早就是二奶奶和二爷的人,一切都遵二奶奶的吩咐。”


    凤姐温言说:“好啦好啦,说着说着,怎么哭起来了?”


    贾琏回来,看到两人说悄悄话,平儿眼角带泪,笑问:“怎么啦?”


    凤姐冷笑着说:“我说,明儿要二爷提她做妾。她就哭了。可能高兴坏了吧。”


    平儿这回真哭了:“奶奶不要埋汰我。我没有什么高兴事儿。”


    贾琏道:“胡闹!”


    凤姐也有点来气,气呼呼的对贾琏说道:“什么胡闹?我要再生不出荣国府长房的贾家嫡子来,老爷们也会逼你娶妾了。你这一年到头,天天头都不沾房里枕头的,我一个人怎么生去?”说完,眼睛都红了。


    贾琏心想:“坏了。怎么突然提这个?”


    看着凤姐儿抽泣的双肩,于心不忍,于是轻轻揽住,温言道:“这段时间冷落了奶奶,是我不好。”


    对平儿说:“快去打水给奶奶洗个脸,你看把妆都哭化了,真心疼死我了。”


    看着平儿出去,贾琏轻轻搂着凤姐,哄她道:“是我不好,以后我加倍补偿你,不,加双倍补偿!来,笑我一个。”


    凤姐把脸埋在贾琏胸膛的心口上,轻打他一下。


    第四节


    三个月后,义田和义学终于准备好了。义田的三百亩良田已经租给族中的贫户耕种,租金也收了上来,孤寡老人的米银已经发了第一个月;义学书院的房子盖好了,五间正房当教室,桌椅、笔墨纸砚都备齐全。


    开学这天,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荣国府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贾珍、贾赦、贾政,还有族中的长辈人都来了。


    书院的院子里挂着红灯笼,贴着“义学开学”的红纸条,显得格外热闹。


    贾母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脸上满是笑容:“琏儿,凤丫头,你们办得好!这么多孩子能有书读,是咱们贾家的福气。”


    贾琏和凤姐连忙躬身行礼:“谢老祖宗夸奖。都是托老祖宗的福,义田义学才能这么顺利。”


    贾政站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拿着新书,眼里满是欣慰:“办义学是为了族中子弟,是圣贤之道,琏儿做得好。往后要好好督促孩子们读书,让他们成为有用的人。”


    贾赦也笑着道:“不错不错,要是将来孩子们有人能考中举人、进士,咱们贾家的名声就更好了。”


    贾珍站在一旁,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之前拖延给银子,现在见义田义学办得这么好,心里有些愧疚,连忙道:“二弟,之前是大哥不对,没能及时给银子。往后义田义学要是需要银子,宁府库房里的银子,你尽管去支。”


    贾琏笑着道:“多谢大哥。往后要是需要,再跟大哥说。”


    这时,李老先生带着孩子们走了出来,孩子们穿着新衣裳,手里拿着新书,排着整齐的队伍,见了贾母等人,齐声喊道:“见过老祖宗!见过各位长辈!”


    声音清脆,满院都听得见。贾母笑得更开心了,让鸳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好好读书,将来都要考中秀才,给咱们贾家争光。”


    孩子们接过糖果,笑得格外开心。李老先生躬身道:“老祖宗放心,老朽定当尽心教孩子们,让他们成为有学问、有德行的人。”


    族中的长辈们正赞不绝口,说贾琏为贾家做了件大好事。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进来,正是贾雨村。他刚从外地任上回来,听说荣国府办义学开学,特意赶来祝贺。


    “贾某来迟了,还望各位海涵。”贾雨村躬身行礼,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景象,笑着对李先生和贾琏道:“咱们贾家办义学,泽被宗族,真是件大好事。学生也是贾家后辈,虽财小力薄,但愿捐银一百两,支持义学,也作为贾家的子弟尽一份力。”


    说着,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张银票,递给贾琏:“还望二爷收下。”


    贾琏接过银票,心里有些意外——贾雨村向来爱攀附权贵,这次捐银,怕是想借贾家的名声博个好名声。但他还是笑着道:“多谢大人!贾大人的心意,晚辈谢过。务必这就把贾大人的名字写在捐款榜的前列,让族人和孩子们都记着贾大人的善举。”


    贾雨村笑得格外开心:“二爷客气了。贾某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能为列祖列宗和我贾家的后世子孙尽一份力,实在是贾某的荣幸。”


    族中的长辈们见贾雨村捐了一百两,都纷纷称赞他“仁厚”“有爱心”,贾雨村的脸上光彩照人,又说了些祝贺的话,才笑着离开。


    贾琏看着贾雨村的背影,心里冷笑一声——他知道贾雨村的心思,却也不点破。毕竟这一百两银票是真的,能让义学办得更好,何乐而不为?


    他把银票递给林之孝:“把贾大人的名字写在捐款榜的第一位,再把银票存进票号,作为义学的备用金。”


    林之孝连忙应道:“奴才遵命!”


    开学仪式结束后,族人们渐渐散去,孩子们跟着李老先生进了教室,开始读书。


    贾琏站在教室外,听着里面朗朗的读书声,心里满是欣慰。凤姐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琏儿,你看,孩子们多认真。咱们的辛苦没白费。”


    “是啊,没白费。”贾琏看着凤姐的笑脸,心里满是柔情,“要是蓉大奶奶还在,看到这一切,定会很高兴。”


    凤姐点点头,眼里带着几分伤感:“可儿是个通透的人,她要是知道咱们全了她的遗愿,定会安心的。”


    平儿也走到他们身边,笑着道:“二爷,二奶奶,听李老先生跟老爷们说,孩子们都很聪明,只要好好教,将来定能出几个秀才。”


    贾琏笑着道:“借你吉言。咱们一起等着那一天。”


    第五节


    开学后旬余,贾琏总记挂着秦钟——可卿临终前攥着他的手,那双眼眶泛红、满是托付的模样,总在夜里入他梦来。这日午后,他遣人去宁国府问过,得知秦钟已在义学住下,却因初来乍到,性子又内敛,除了读书,竟少与同窗说话,便揣了本新抄的《昌黎先生文集》,亲自往义学去。


    义学设在祖茔旁的新院里,五间正房刷得雪白,窗棂上糊着细棉纸,阳光透进来,在青砖地上映出格子影。贾琏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李老先生的吟诵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声调平缓,带着江南士子特有的温润。


    他放轻脚步,从窗缝往里瞧——秦钟坐在靠窗的位置,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平整,手里握着支磨得光滑的竹笔,正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纸页上的字迹清隽,虽略显稚嫩,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连“孝悌”二字的竖笔,都写得格外挺直。


    散学的梆子声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出来,秦钟才起身,将书卷好,放进布包里。刚要转身,就见贾琏站在门口,连忙躬身行礼,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琏二爷怎的来了?”


    “来瞧瞧你。”贾琏笑着递过手里的书,“这是我让书房新抄的,纸是宣州的净皮宣,墨是松烟墨,你拿着用。”


    秦钟双手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的细腻,又摸到封面上“秦钟惠存”四个字的温软,眼眶忽然红了。他低头看着书,声音带着几分发颤:“二爷……姐姐生前总说,您是最念情义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贾琏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过他案上的砚台——是块普通的端砚,边缘已有磕碰,墨池里的墨也快干了,“往后缺什么笔墨纸砚,只管跟林管家说,或是直接找我,别委屈了自己。”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着小厮兴儿的回话:“宝二爷,这边走,琏二爷在里头呢。”


    贾琏回头,见宝玉穿着件银红撒花绫袄,腰间系着通灵宝玉,玉上的红绳被摩挲得发亮,正快步走进来。他身后跟着麝月,手里提着个紫檀木书箱,里面想必是宝玉常用的笔墨和书。


    “琏二哥!”宝玉一见贾琏,眼睛就亮了,快步走上前,又转头看向秦钟,脸上露出真切的欢喜,“鲸卿!我可算找着你了!前儿听袭人说你在义学,我就想着来,可老太太让我给史大姑娘送东西,耽搁到今日。”


    秦钟见是宝玉,连忙躬身:“宝二爷。”他性子本就腼腆,面对这位荣国府的金贵公子,更显拘谨,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宝玉却不在意,一把拉住他的手,指尖触到秦钟微凉的掌心,便笑着道:“你我既已论交,何必这么生分?往后只管叫我‘宝玉’就是。我瞧这义学的院子倒雅致,不如咱们去那边石桌旁坐坐,我带了新得的雨前龙井,正好泡来尝尝。”


    贾琏站在一旁看着,见宝玉虽贵为公子,却无半分骄矜,拉着秦钟的手时,眼里满是真诚;而秦钟虽拘谨,却也渐渐放松,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心里便放了心。


    他知道,宝玉是真把秦钟当朋友,而非寻常的穷亲戚。


    宝玉亲手烹了茶,沸水注入银炉,茶香很快漫开来。他给秦钟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鲸卿,你尝尝,这是前日赖大从江南带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茶,比去年的更鲜些。”


    秦钟接过茶杯,小口啜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雨前的清冽,便笑着道:“果然是好茶。”


    “你既喜欢,我让麝月多送些给你。”宝玉说着,从书箱里取出一本《会真记》,递给秦钟,“前儿我在崇文门书铺淘到的,里面有几处评注,甚合我意,你瞧瞧,若是喜欢,便先拿去看。”


    秦钟接过书,见封面上是工整的小楷,里面的评注用朱笔写就,字迹灵动,便知道是宝玉常用的书。他轻轻翻开,见“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两句旁,宝玉写着“情之所至,形之所露,真性情也”,心里忽然一动——他素来觉得《会真记》写得真切,却不敢与人言说,如今见宝玉也这般认为,便觉得找到了知己。


    “宝……宝玉,”秦钟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光亮,“我也觉得这《会真记》写得好,只是旁人总说它是淫词艳曲,不许读。”


    “那些人都是腐儒!”宝玉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愤懑,“情之一字,最是真切,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便是好的。像这‘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写的是少女的娇羞,少年的期盼,哪里是淫词艳曲?倒是那些假道学,嘴里说着‘存天理灭人欲’,心里却满是算计,才最可厌。”


    秦钟听得连连点头,心里的拘谨渐渐散去,开始与宝玉讨论起书中的情节。他说张生的痴,宝玉便说莺莺的慧;他说红娘的义,宝玉便说老夫人的固执,两人越说越投机,连贾琏走近都没察觉。


    “你们倒聊得热闹。”贾琏笑着走过来,拿起石桌上的《会真记》翻了翻,“这书虽有些痴语,却也不失真情,你们年轻,读读也无妨,只是别学了里面的痴傻,忘了本分。”


    宝玉笑着道:“琏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来义学,一是想跟鲸卿一起读书,二是觉得这义学的先生讲得好,比怡红院的王先生有趣多了。王先生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我觉得,读书是为了懂情、懂理,不是为了黄金屋。”


    贾琏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只是,你在义学,要遵守规矩,别让先生为难。秦钟性子内敛,你多带带他,让他跟同窗们熟悉熟悉。”


    “我知道!”宝玉拍着胸脯道,“往后我每日都来,跟鲸卿一起上课,一起练字,若是有同窗欺负他,我定不饶!”


    秦钟看着宝玉真诚的模样,心里满是感激,轻声道:“多谢宝玉。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这时,李老先生走了过来,见三人在石桌旁说话,便笑着道:“宝二爷能来义学,是贾家的福气。秦钟这孩子聪明又刻苦,宝二爷若是能跟他互相学习,定能更有进益。”


    “老先生说得是。”宝玉站起身,躬身行礼,“学生定当好好听先生的话,跟鲸卿一起进步。”


    李老先生笑着点点头。


    夕阳西下时,贾琏才起身告辞。宝玉和秦钟送他到院门口,宝玉还在叮嘱:“琏二哥,明日我让麝月多带些茶来,咱们一起在石桌旁喝茶论书。”贾琏笑着应道:“好。你们也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日上课。”


    回到荣国府时,凤姐早已在正厅等着。


    贾琏笑着把义学里的事说了一遍,提到宝玉和秦钟论书的模样,便笑道:“他们俩倒像是知己,一聊就忘了时辰。宝玉这孩子,虽有些痴气,却重情义,秦钟有他照顾,我放心多了。”


    凤姐点点头,眼里满是柔情:“你能这么周全,可卿在天有灵,定会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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