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总，策划案还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吗？”
姜翘声音微微沙哑，嗓子因通宵工作干涩紧绷。
团队一天一夜拼命赶制出来的成果，姜翘顾不上喉咙充血刺痛，早晨八点准时站在部门总负责人的办公室里，进行工作汇报。
这是她十分看重的一个短视频项目企划，通过飞行员视角记录展现，为观众带来各地美丽的景色，是当下热门话题中，小众职业与旅游探访的有力结合。
原本策划案已经通过公司审核，姜翘和制作团队花了近一个月时间确定人员，地点，行程，甚至连飞行员都已经与相关单位做好对接，选出三位候补。
结果就在项目开始的前一天，姜翘收到通知，原策划案因某些部分不符合章程，需要撤回整改。
“这个策划案先等等吧，我们聊点别的。”
邢威看向姜翘的小眼聚满精光，透露着奸邪。
“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关于中药科普的短视频企划考虑的怎么样了？”
姜翘面不改色，心下冷笑。
怎么样？
无限趋近于零的预算和究极冷门无聊的提案，再加上史诗级难合作的甲方，这谁愿意接？
公司里人人避之，生怕这个buff叠满的项目砸到自己头上。
“邢总，您另请高明吧。”
姜翘连漂亮话都懒得说。
这个五毒俱全的短视企划本来就是邢威为了给资方卖人情，擅自接下来的项目。
最后发现自己做不下去就想甩锅给别人，拉公司里其他制作人当替罪羊。
似乎没料到姜翘这么直接，邢威脸色立马阴沉下去，变得十分难看。
“姜翘，这个中药科普的企划给到你，是公司对你能力的看重！既然你如此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
“那你递上来的策划案也没必要做了！”
姜翘面色不善，直视着眼前这个因公谋私的极品领导。
她和她的团队为策划飞行员旅拍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还有金钱，按照原计划，甚至他们明天就要前往飞行基地进行第一个拍摄。
如果现在项目直接取消，那她和整个制作团队将为临期毁约承担巨大的损失代价。
姜翘咬住毫无血色的下唇，眼神愈发沉重。
邢威见状，嘴角露出阴笑。
“姜翘，想清楚了吗？”
-
姜翘坐在车里，对着驾驶位的反光镜，补好口红。
她今天确实气色不佳，眼底乌青，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像是偶尔彻夜工作流露出的疲态，更像是长时间过度消耗导致的气血亏空。
姜翘想了想，把朱红色的口红轻轻点在脸颊，用手指抹开，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接着又把盘在脑后的长发散开，随手抓了抓弧度，脸侧卷起的大弯顺势垂落在胸前。
中午临时约了商务会面，姜翘没时间回家重新收拾了。
这时手机传来提示音。
姜翘打开手机，看到消息。
助手陈明：【公司系统显示策划案已经审核通过了，团队里大家都很高兴。】
姜翘打字回复。
姜翘：【好。接手中药科普短视的事先别和他们说，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辛苦了，出去聚餐可以找我报销。】
姜翘靠在车座椅背上，轻轻叹出一口气。
她明白大家的激动。
不吃不喝不睡，还要担心被领导想一出是一出折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只是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后，众人直到年底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了。
好不容易拿下来的飞行员旅拍企划也还在执行初期，正是需要平稳过渡的阶段。
她没必要在团队士气最高涨的时候扫大家的兴。
助手陈明：【好的。姜翘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姜翘：【把中药科普短视企划的所有资料发到我手机上，中午我跟合作方有约谈。】
看到陈明发来【OK】的表情包，姜翘放下手机，驱车向约定好的地点。
合作方给的地址是一家火锅店，说一起来的还有企划的特邀嘉宾。
这令姜翘有些小小的吃惊。
这位合作方之所以臭名昭著，一个是因为他在项目执行上极难沟通，而另一个备受诟病的是，他太过抠门。
提供的项目资金少的可怜，额外支出更是想都不要想。
姜翘“有幸”与其共事过几次，算是深有体会，好奇对方这次怎么提出在饭店见面，还有钱为企划请到一位嘉宾。
难道是他想带人来蹭吃蹭喝，最后还要她买单？
姜翘嘀咕间到达火锅店。
推开门，两位服务员热情的迎上来。
“您好，请问几位？”
“我有朋友先到。”
姜翘微笑解释，接着放眼望去。
一楼餐厅已经满座，每个桌上的火锅都热气蒸腾。
合作方发来消息说坐在一楼散座，姜翘眯起眼睛仔细寻找，发现不远处角落有人向她招手。
透过缭绕的白雾，姜翘隐约看到合作方对面位置还坐有一人，只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姜翘快步走过去，露出职业假笑。
“好久不见，方总！很高兴能再与您合作！另外这位就是企划的特邀嘉宾吧！您好，我是姜翘。”
姜翘大方的与方建国招呼握手，转身面向另一边座位的男人，看清坐着的人后，姜翘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初次见……”
到嘴边的话被姜翘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着这张十分熟悉的帅脸，“初次见面”四个字姜翘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方也完全没有打圆场的意思，只是用暗墨色的眼眸静静看向她，像是要把人溺入冰冷的湖底。
“贺之卓。”
男人动了动唇，没再有其他介绍。
沉默一阵后，姜翘回应似的点点头，继续保持微笑。
她今天是来谈工作的，不能自乱阵脚。
只是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渐渐盖过火锅店嘈杂喧闹的交谈声，吵的她头痛欲裂。
姜翘想起一句话。
靠时间才能淡忘的人是经不起见面的。
她和贺之卓分手不到两年，还没等到她把他忘干净，他们就又见面了。
-
“小姜，快坐！”
似乎是看她一直杵在原地，方建国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姜翘上扬的嘴角再次僵住，顺着方建国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正是贺之卓身侧紧挨着的座位。
方建国所在的这一桌位于楼梯拐角的下方，靠墙的狭小空间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此时硬是多加了一把椅子。
多出来的座位只能与旁边座位紧密相连，形成一个双排座。
姜翘原本想把椅子搬到另一侧，然而一低头，看到一个大行李箱已经提前放在那里。
“怎么了？”
方建国见姜翘一脸愤愤的盯着自己的行李箱，好奇问道。
“没事……”
姜翘讪笑，硬着头皮与贺之卓同一侧坐下。
或许是座位挨得太近，姜翘坐下时膝盖不小心碰到身边人的腿。
姜翘心下一惊，立刻抬起腿，随后心虚的瞟了眼对方，见没有其他反应，又轻轻把腿放下，悄悄向外挪开一些。
某人勾了勾嘴角，露出旁人无法轻易察觉的笑意。
姜翘暗自深呼吸一口气。
不就是和前男友坐在一起吃饭嘛，没什么大不了，以前又不是没吃过。
况且二人又没有深仇大恨，即使算不上是朋友，也能算是熟人。
比起贺之卓，更让人头疼的应该是坐在对面的方建国才对。
迅速整理好心情，姜翘不忘今天前来的目的，开始熟练地寒暄。
“方总，怎么想起约我在火锅店见面？不怕我吃穷你啦？”
“嗐，小姜，今天你放心大胆的吃，我可是抽中了这家店的新品试吃券！”
说着，方建国大手一挥喊服务员销券。
“先生，您还要再加菜吗？这是一个单人套餐，三个人吃恐怕不太够。”
“你们……应该够吃吧。”
方建国询问般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
姜翘无语。
她就知道方建国不会那么大方的请客。
位置安排在这么小的地方估计也是因为试吃券默认单人位，只是有人厚着脸皮非要塞三个人进来。
姜翘认命般掏出手机，打算自费点单。
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阻止姜翘将要按下付款的手。
“不用。这家店的新品滋补火锅是与中医院联合研发，为内部人员提供免费品尝。”
服务员点头。
“是的先生，出示中医院的身份证件可以享受本店免单一次，仅限本人使用。”
贺之卓拿出医生工作牌，递给服务员检查后，开始点菜。
姜翘坐在旁边，看着贺之卓修长的手指在平板菜单上滑动，选择一个又一个菜品，看样子是把她的份也包了。
既然这样，那她加购一个冰镇蜜瓜汁他应该不介意吧？
还没等她操作，贺之卓就已经下单好全部菜品，把平板还给服务员。
“太凉。”
像是知道姜翘在想什么，贺之卓轻轻吐出两个字。
姜翘眼神幽怨。
从前也是这样，不让她吃太冷的，太辣的，问就是伤脾伤胃，加重虚火。
火锅与食材很快端了上来，沸腾滚烫的锅底漂着红枣，枸杞，党参等中药材。
姜翘盛了一碗热汤，汤色金黄清亮。
浅尝一口，姜翘才发现这是乌鸡汤，鸡肉的温润鲜香攀附在口腔内壁。
舌尖细细品味着红枣的甘甜醇厚，待到咽下，党参和枸杞淡淡的草本味萦绕在唇齿间。
姜翘享受着汤水的回甘，一直没得到休息发热肿痛的喉咙被暖流包裹，变得滋润许多。
一碗喝完，姜翘清了清嗓子，与方建国边吃边谈项目。
二人从企划提案聊到项目执行，姜翘越听越头大，更加坚信中药科普短视就是个天雷巨坑。
除了白送的前男友中医顾问兼嘉宾，中药方面有不懂可以随时问，其余的包括但不限于策划案，预备金，推广资源全部应有尽无。
可就算是这样，方建国依然固守己见。
这就导致在有限的条件下勉强实现理想中的构思，做出来的东西会十分搞笑。
只是姜翘与之合作过的就有《房车旅行KTV》爆改《五菱面包车里全民k歌》，《野外露营》降级《打地铺睡公园》，《明星访谈》变成《老娘舅》等。
不光伤害观众眼睛，也是姜翘身为新媒体制作人不愿回忆的职业生涯黑历史。
姜翘放下筷子，用手轻揉太阳穴，微微蹩眉。
她从进店前就感觉头重脚轻，浑身发冷，谈话间也只是零零散散吃了几块涮肉，现在心情惆怅，头晕加剧，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方建国看起来若无其事，把肉卷放进火锅蘸碟里裹满酱料，正在大快朵颐。
看着看着，姜翘嘴里生出一抹滋味，忽然想起从前她最爱吃的一种蘸料。
芝麻油入口清凉滑润，花生坚果香扑鼻，鲜咸中带辛酸，搭配香菜辣而不燥，油而不腻。
姜翘舌底不自觉分泌口水。
怎么调的来着？
这是她与贺之卓在一起的时候，对方调制的火锅蘸料，美味程度，堪称一绝。
分手后，她吃火锅时妄图复刻，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要不然问他一下？
当事人就坐在她旁边，二人这次是因为工作坐在一起吃火锅，等到下次有机会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姜翘稍稍侧身，刚要开口询问，碰巧贺之卓起身。
“借过。”
姜翘一愣，随即把坐着的椅子往前挪了挪，让出一条狭窄的过道，贺之卓紧贴姜翘身后走过。
不知道他离开去做什么，但姜翘想要搞清楚蘸料配方的心也随之落寞。
粗略的拨了拨眼前盘子里的肉，姜翘再次尝试蘸取自己调的油碟，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算了，就当自己今天感冒，尝不出火锅的味道。
姜翘小作安慰，继续投身于项目商讨中。
每次与方建国对话商谈，都像是一场拉锯战，经费以十块钱为单位往上涨，方案推翻一次又一次，嘴皮磨烂都不一定达成共识向前推进。
姜翘只能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动摇对方的意志，为自己争取更多主动权。
双方唇枪舌战，姜翘都没注意到贺之卓重新坐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两个蘸碟。
一番辩论下来，方建国口干舌燥，忍不住率先叫停，拿起杯子喝水。
姜翘也下锅几个肥牛卷，趁机补充体力。
虽然费尽口舌，但姜翘总算抓到了对方的破绽。
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继续攻破防线，姜翘捞起煮熟的牛肉，想也不想的蘸了蘸更靠近自己的油碟，送进嘴里咀嚼。
“嗯！”
姜翘眼前一亮。
肉卷怎么突然变好吃了？
姜翘低头，发现自己之前的蘸料被推到里面，现在摆在面前的是充满芝麻香气，带有花生碎和几片山楂的新油碟。
姜翘咂了咂口中熟悉的味道，自然而然对上贺之卓看过来的视线。
糟了，她……好像蘸错油碟了。
姜翘后知后觉，猛的睁大眼睛。
这是贺之卓刚刚出去新调的蘸料，他正准备吃，结果被她抢先一步误食了。
姜翘满脸尴尬。
“不好意思，我……”
她本想说她再去调一碟给他，然而发现自己根本调不出相同的味道。
“没事，还有一个。”
贺之卓拿出另一碟蘸料，看起来与她吃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这是……最开始就准备了双人份……连带着她那份？
姜翘面颊升温，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都已经是前任了，他有什么理由这么照顾她。
此时方建国连干三杯水，缓过劲来，继续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姜翘的注意力瞬间回笼，将刚才想好的进攻话术全盘托出。
或许是新油碟味道太好，又或许是吃都吃过了，姜翘也没再客气，就着贺之卓调好的蘸料，谈话间接连夹起涮肉。
激辩时，姜翘难以兼顾吃食，只能放下捞勺，全神贯注的与方建国交谈，待到再拿起餐具，却发现盘子里依旧有刚煮好的肉卷。
无暇顾及肉从哪来，姜翘继续乘胜追击。
这次轮到方建国心情复杂，无法再悠哉悠哉享受美食。
“那你说个数！”
方建国双手叉腰，一副快被姜翘气急的表情。
姜翘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食物，用手比了个数字。
方建国看到立刻爆起。
“你大爷的，姜翘！信不信老子跑路不干了！”
姜翘笑了笑，坦然说道。
“那您记得跟邢总打好招呼，他为了这个短视频企划可是费尽心思呢。”
见方建国泄气，姜翘知道自己离这场洽谈的胜利不远了。
情绪一直饱满高涨，加上胃里有了东西，她的身上逐渐温暖发热。
姜翘把穿在外面的风衣脱下来，还没找到可以放衣服的地方，方建国便又开始喋喋不休，拉着姜翘哭诉讲情。
姜翘耐心的与方建国打起感情牌，聊天聊地聊志向聊理想，把手里的衣服随便往旁边一放。
贺之卓顺势接过姜翘的风衣，默不作声叠好摞在自己的外套上面，满意的拍了拍，又熟练地从火锅里捞出鲜嫩的青菜放到姜翘的餐盘中。
肉吃完了该吃菜了。
姜翘嚼嚼嚼，吃的开心，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投喂。
诗与远方的论调过后，方建国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湿润。
虽然觉得姜翘的话语中不乏忽悠，但他承认有那么几句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只是败在中年男人为数不多的感性瞬间上。
“等一下，我先去个厕所。”
姜翘看着方建国尿遁离场，夹起盘子里最后一片土豆送进嘴里。
嗯，香香。
能拿下这个难缠的合作方，姜翘身心十分愉悦。
一顿饭下来她浑身暖洋洋的，起初感冒似的头晕眼花也得到缓解。
姜翘舒服的眯起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手臂随意搭在桌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捉住反转到内侧。
贺之卓三指按在姜翘的桡动脉处，眼睛深邃而平静的望着她。
十几秒过去，男人清澈冷冽的嗓音开口，透露着严肃。
“你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