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存在,是在二十三岁那年深秋的解剖室。福尔马林的气味像冰冷的蛇,缠在我裸露的手腕上,解剖台上的标本腹腔被拉开,暗紫色的血管在无影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我握着 scalpel 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里的标本开始扭曲——原本清晰的脏器轮廓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蠕动的、带着黏液的灰黑色触须,它们正从标本的腹腔里缓慢地向外攀爬,每动一下,就有细小的黑色液体滴落在不锈钢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别害怕。”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不是来自解剖室里的任何同学,也不是站在讲台前的教授,而是像直接从我的颅骨深处钻出来的,带着潮湿的霉味,像雨后地下室里腐烂的木头。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墙壁映着我的影子,我的影子在灯光下拉长,边缘却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模糊地晃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影子里挣脱出来。
“你是谁?”我压低声音问,指尖的 scalpel 几乎要握不住。
“我是你。”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你藏在骨头缝里的自己。”
那天的解剖课我最终还是提前离开了,借口身体不适。走出实验楼的时候,深秋的风裹着冷雨砸在脸上,我才勉强找回一点真实感。刚才在解剖室里看到的触须、听到的声音,像是一场荒诞的幻觉,可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又真实得让我心慌。我掏出手机,屏幕映出我苍白的脸,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瞳孔比平时大了一圈,里面似乎藏着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我叫林深,是医学院临床专业的研究生,主攻神经外科。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我从小就对“大脑”这个器官充满了莫名的执念——它像一个精密的迷宫,藏着人类所有的意识、记忆和情绪,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可自从那天解剖课后,我开始害怕这个我研究了多年的器官,我怕它里面真的藏着另一个“我”,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带着黑暗气息的“我”。
回到宿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我蜷缩在被子里,试图把那个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可它却像生了根一样,在我的颅骨里盘旋。我开始回忆最近发生的怪事:上周在图书馆查资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本封面破旧的古书,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我从未见过的符号,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拿了这本书;前天晚上睡觉,我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发现自己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白纸上画满了扭曲的线条,像蜘蛛网,又像某种生物的血管,而我的指尖沾着黑色的墨水,指甲缝里还夹着一点干燥的泥土,可我明明整晚都待在宿舍里,没有出去过。
这些怪事,以前我都归咎于学业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衰弱,可现在想来,或许都是“他”搞的鬼。
“他”第一次完全掌控我的身体,是在一个月后。那天我跟着导师去医院坐诊,下午接诊了一个奇怪的病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被父母搀扶着走进诊室,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它们在我脑子里爬”“别碰我”。导师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脑部 CT 和核磁共振都显示正常,只能暂时诊断为“应激性精神障碍”,开了些镇静药物让她回家休息。
女孩走后,我留在诊室整理病历,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的文字开始旋转,变成了那天在古书上看到的符号。我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了,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操控着。我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抬起,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病历本的空白页上快速地画着,画的还是那些扭曲的线条,只是这次比之前更清晰,线条的末端还画着一个个细小的、带着触须的圆圈,像眼睛,又像某种生物的吸盘。
“她能看到它们,”那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比之前更清晰,仿佛“他”就站在我身边,“那些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东西,正顺着她的神经,一点点啃食她的意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在心里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让你看到真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狂热,“这个世界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林深,在那些光鲜的表象下面,藏着无数的深渊,深渊里的东西,正在慢慢醒来。”
就在这时,导师推门进来,看到我在病历本上乱涂乱画,皱了皱眉:“林深,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猛地回过神来,头痛瞬间消失,身体也恢复了控制。我看着病历本上的画,心脏狂跳,赶紧把那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勉强笑了笑:“没事,老师,刚才有点走神了。”
导师没再多问,只是叮嘱我注意休息,别太累了。等导师走后,我拿着那团纸冲进卫生间,把它扔进马桶里冲掉。看着纸团在水里散开,那些扭曲的线条渐渐模糊,我却觉得更害怕了——“他”越来越强了,强到可以轻易掌控我的身体,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洞穴里,洞穴的顶部挂满了发光的、像水母一样的生物,它们的触须垂下来,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冰冷的黏液。洞穴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绑着一个人,我走近一看,发现那个人竟然是我自己——“我”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手腕和脚踝被黑色的藤蔓绑着,藤蔓上还长着细小的倒刺,深深扎进“我”的皮肤里,渗出黑色的血。
“你来了。”
那个低沉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我转头一看,看到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石台旁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长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和黏液。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瞳孔,像两团深不见底的黑雾,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我就是你,林深,是你被压抑的本能,是你对深渊的渴望。”
“我没有渴望深渊!”我大喊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你有。”他一步步向我走近,身上的霉味越来越浓,“你从小就喜欢待在黑暗里,喜欢解剖那些死去的生物,喜欢研究大脑里的秘密,这些都是你对深渊的渴望,只是你不敢承认而已。”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发抖。“现在,该轮到你醒来了。”他说,“该轮到我们一起,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了。”
他的指尖突然用力,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撕裂,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是汗,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任何伤口,可刚才的疼痛却真实得让我不敢呼吸。
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会一直缠着我,直到我完全被“他”吞噬。为了弄清楚“他”的来历,我开始疯狂地查阅资料,从神经科学到心理学,从古老的神话传说到现代的超自然现象,可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直到有一天,我在图书馆的古籍区,找到了一本封面破旧的书,书的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一个用银色墨水画的符号,那个符号,和我之前在病历本上画的线条一模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书,书页已经泛黄,上面的文字是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写的,我勉强能认出几个字,拼起来大概是“深渊之语”“觉醒”“宿主”之类的词语。书里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用英文写的,字迹潦草:“它们藏在意识的缝隙里,寻找合适的宿主,一旦觉醒,宿主将成为它们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而宿主的第二人格,其实是它们的使者……”
看到“使者”两个字,我浑身冰凉,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原来“他”不是我的第二人格,而是来自深渊的生物派来的使者,“他”的目的,是把我变成深渊生物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
我赶紧把书合上,想把它放回去,可就在这时,我的头痛又发作了,眼前的文字再次变成了深渊之语,那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找到答案了,林深。”
“你是深渊生物的使者?”我在心里问。
“是,也不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我是你身体里的深渊基因,是你祖先流传下来的血脉。你的曾祖父,是一个研究深渊的学者,他不小心被深渊生物感染,血脉里留下了它们的印记,而你,是这个印记的继承者。”
“我不信!”我大喊着,试图挣脱“他”的控制。
“你可以不信。”“他”的声音变得冰冷,“但你很快就会信了。三天后,会有一场血月,到时候,深渊的大门会暂时打开,那些沉睡的生物会醒来,而你,会成为它们的第一个祭品。”
“他”的声音消失了,头痛也随之停止。我瘫坐在地上,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书页散开,露出里面一张插图——插图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带着无数触须的生物,它的身体藏在黑暗里,只有一双巨大的眼睛露在外面,眼睛里满是血丝,正盯着插图外的我。
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三天后的血月,将会是我的末日。我想过逃跑,想过向别人求助,可我又怕自己会伤害到别人——如果“他”在我逃跑的时候掌控我的身体,把深渊生物引到别人身边,那我就成了罪人。
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待在宿舍里,锁上门,拉上窗帘,试图用药物抑制“他”的出现。可药物根本没用,“他”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出现,都会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一些奇怪的印记——手腕上的黑色纹路,锁骨处的触须状疤痕,还有眼底越来越浓的黑雾。
血月那天晚上,天空果然变成了暗红色,月亮像一个巨大的血球,挂在黑色的天空上。我坐在宿舍的地板上,怀里抱着一本圣经,试图用祷告来缓解恐惧,可我的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皮肤下的血管像有虫子在爬一样,又痒又痛。
“该走了,林深。”“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兴奋,“去见你的祖先,去见那些沉睡的王者。”
我的身体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手指握住门把手,冰冷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一瞬间。“不,我不能去!”我在心里大喊,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他”的控制,可“他”的力量太强大了,我的手指还是转动了门把手。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我的导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还缠着红色的绳子。“林深,别被他控制!”导师大喊着,把十字架扔给我,“这个十字架是用圣银做的,能暂时压制深渊生物的力量!”
我接住十字架,银色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皮肤下的瘙痒和疼痛消失了,“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不……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的目的。”导师走进来,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和我之前找到的古籍一模一样的书,“这个男人,是你的曾祖父,也是我的老师。他当年研究深渊,就是为了找到克制它们的方法,可惜他最终还是被感染了。他在临死前,把所有的研究资料都交给了我,让我找到他的后代,保护你,不让你成为深渊生物的祭品。”
我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突然觉得很熟悉——他的眼睛和我很像,只是他的眼底没有黑雾,只有坚定的光芒。“老师,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用你的意识去对抗他。”导师说,“深渊生物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它们需要依靠宿主的意识才能存在。你只要坚定自己的意志,不被他诱惑,就能把他从你的身体里赶出去。”
我握紧手里的十字架,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回忆我从小到大的美好回忆——小时候妈妈给我煮的热牛奶,第一次解剖成功时导师的鼓励,和朋友一起在操场打球的快乐……这些回忆像一道道光,照亮了我脑子里的黑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天空已经恢复了正常,月亮又变成了银白色。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手腕上的黑色纹路和锁骨处的疤痕都消失了,眼底的黑雾也不见了,只有一片清澈。
导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了,林深,你成功了。”
我看着导师,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老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变成深渊生物的祭品了。”
“不用谢我,”导师笑了笑,“这是我答应你曾祖父的事,也是我的责任。以后,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自己的意识,因为只有坚定的意志,才能战胜一切黑暗。”
那天晚上,导师把所有关于深渊的研究资料都交给了我,让我继续研究,找到彻底消灭深渊生物的方法。我知道,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可我不会害怕——因为我已经战胜了自己身体里的黑暗,也找到了自己的责任。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再做过那个可怕的噩梦。只是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我知道,深渊生物并没有消失,它们还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但我不会让它们得逞的。我会继续研究神经外科,研究深渊生物的弱点,用我的知识和力量,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不让他们像我一样,被深渊生物纠缠。因为我知道,只要还有人在对抗黑暗,这个世界就不会被深渊吞噬。
后来,我在导师的指导下,发表了一篇关于深渊生物与人类意识关系的论文,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很多人都觉得我的论文很荒诞,可我并不在意——我知道我说的是真相,总有一天,他们会相信我的。
现在的我,已经成为了一名神经外科医生,每天都在和大脑这个精密的器官打交道。有时候,在解剖大脑的时候,我会想起“他”,想起那个藏在我身体里的黑暗。可我不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黑暗,而是在黑暗面前,依然能保持自己的光明。
我也终于明白,“他”其实是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的化身,是我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害怕。而战胜“他”的过程,就是我成长的过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寻找过“第二人格”的存在,因为我知道,我就是我,是那个经历过黑暗,却依然选择光明的林深。
血月过后的第一个春天,我回到了我的家乡,去给我的曾祖父扫墓。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有些模糊,可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我把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曾祖父,您放心,我没有让您失望,我会继续您的研究,保护这个世界,不让深渊生物伤害任何人。”
风轻轻吹过,带着春天的气息,仿佛是曾祖父的回应。我站在墓碑前,看着远处的阳光,心里充满了希望。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和挑战,可我不会退缩——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对抗黑暗,如何守护光明,如何做一个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