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会建高炉的工匠,但找到了两个会打铁的,两人跟着砖瓦匠,照着她画的草图,鼓捣了半个多月,反复失败了好几次,终于把冶铁的高炉给做出来了,今天就是高炉冶炼第一炉生铁的日子。
冶铁作坊建在山腰处的若溪水边,用的是水力鼓风,高炉虽然没有她设想中的规模那么大,只有九尺多高,但也可以一次冶炼几百斤生铁。
长城县本地就有铁矿,萧不微早已让人购置了大量的矿石,煤炭和石灰石。
高炉由炉喉、炉身、炉腹、炉缸四部分组成,燃烧煤炭,温度最高能升到一千三百多度,对冶铁来说差不多已经够用,要想再高,以现在的工艺就造不出来了。
两个铁匠站在架高的平台上,从炉顶装入铁矿石、石灰石和土窑烧制出的焦炭,随后通过水力鼓风加热。
炉腹温度不断升高,铁矿渐渐熔化成液态流入炉缸,杂质与石灰石形成液态炉渣浮在上层,液态生铁则从底部流出。
这时候产出的生铁水直接就可以浇注到模具中,制造农具、锅铲等日用物品。
如果想要制作一把锋利的武器、一件轻薄的盔甲,接下来还要通过炒钢法,利用鼓风或撒入精矿粉等方法,使生铁脱碳,得到精钢或熟铁,最后再由铁匠加热锻打而成想要的形状。
整个过程繁琐复杂,至少需要五人以上,为此特意从外面雇了几个学徒。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望着金色耀眼、粘稠而凝重的铁水缓缓流出,金色的光芒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是难以抑制地兴奋,仿佛眼前流出的不是铁水,而且一条流动的黄金,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就在铁水流出时,萧不微发现她仅有8点的垃圾管理居然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一点。
……居然还有意外收获,萧不微大喜!
阅读会增加学识,开办工坊会增加管理……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不断发挥主观能动性,就能不断提高自己的属性点。
虽然直到现在,除了勇武带来的高超武力值外,其它几种属性点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用处。
这个世界的运转并不以游戏的规则简单粗暴地运转,而有着更为复杂、更为现实的运行法则,她无法将地方发展、忠诚度、归属感等等这些数据量化。
这六个属性也就自己能看到,影响不了其他人,最多是让她得已清晰了解自己的成长而已……
但不管怎样,这也算是有了一种游戏升级的小小快乐……
等铁匠将炒制过后的熟铁块夹出,赵霆迫不及待地上前,接过铁匠手里的铁锤,亲手捶打高炉生产出的第一块铁。
以前在长安,赵霆经常去铁匠铺购置兵器,也观摩过几次锻造,他力气大,在铁匠的指导下,很快就上手,不多时就锻造出了一把简易的横刀。
淬过水后,赵霆削了几块木头试试,皆是削铁如泥,不禁赞叹:“此铁只需稍加锻打,便比我往日使用的武器锋利不少,用来制作武器最合适不过。”
萧霆手里这块,已经不能称之为熟铁,而是应该称之为钢了。
铁匠头老张感慨道:“往日我需要捶打成千上百次,才能得到这样的百炼钢,但这次不知怎么做的,居然就直接炼出了钢,要是每次都能直接出钢,那也太方便了,省了多少功夫!”
萧不微解释道,“铁的韧性和锋利程度取决于它的含碳量,火候和脱碳程度的不同,都会影响成刚的品质,但我们通过控制炒炼的程度,可以得到不同含碳量的熟铁、低碳钢、中碳钢甚至高碳钢,都有不同的用处。”
众人听得懵懵懂懂,但不妨碍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老张挠了挠头,“……这个含碳量是什么东西?小人打了这么多年的铁,还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萧不微笑了,“你们之后多尝试几次,每次都记录好搅拌和停火所需的时间,看哪次炼出的铁最好,就能找出炼钢的规律了。”
萧不微取出一张提前画好的表格册,递给老张,“上面的字都认识吗?”
“只认得几个。”老张羞赧地一笑,展开册子,上面的字都是他平日常见的,只零星几个字不认识,但也能猜出大概意思。
表格里分别列了一次冶炼所需的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的用量,鼓风、搅拌的时间,以及最后的成品品相等信息。
“你每次炼一次铁,便按照这个表格记录下来,如此不用一个月,你便能明白含碳量是怎么回事了。”
老张如获至宝,一下子就埋头看入了迷,心里啧啧称奇,有了这份表格,炼铁就不再是凭借经验瞎鼓捣了,后人完全能按照前人的记录复刻,如此以来,岂不是人人都能炼出钢来。
老张眼中精光四射,“小娘子真乃奇人也!”
“拾人牙慧而已。”都是前人智慧,萧不微可不敢当,“多亏了几位这半个月来的不辞辛劳,才能把高炉成功地建出来,等会都去找叠叶领赏!”
谢大娘此刻受到的震撼,几不亚于得知自己堂妹死讯时的惊愕,那潺潺流出的金色火焰,几乎灼烧了她浑浊的眼睛。
那可是钢铁啊,小娘子要造的还不是农具锅碗什么的,而是锋利的兵器!
她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萧不微,始终精神恍惚,等回到主院才回过神来。之前不明白的,现在全都明白了。
哪里是有恶奴欺主,分明是小娘子野心勃勃啊!
她还得再写封信寄去谢家,将此事禀报给老主人!
作为贩卖私盐起家的谢家,不会是什么温和良善之家,府中部曲私兵无数,与不少地方势力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自然,作为谢府的一等老奴,谢大娘也不会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
自黄巢乱国以来,江南一带先后经历了王郢之乱,曹师雄进犯,到现在董昌、周宝、刘汉宏等人割据两浙,虽没有北方打得那么凶,但也经历了不少战争了。
正因如此,谢大娘才如此忧心,总觉得这样下去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因着炼铁大获成功,田庄今晚特意杀了一头羊,多加了一道萝卜炖羊肉,在院子中间架了一个大锅熬煮,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大碗。
初冬新收的脆甜脆甜的萝卜和着炖得酥烂的羊肉,撒上小葱和胡椒,鲜香味美,汤里再泡上撕成小块的馕,那叫一个人间享受。
萧不微服丧以来吃了一个多月的素食,终于能饱藏一顿大肉,一下子干了整整两大碗,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才作罢。
吃完饭,天色尚有微光,萧不微拿着刚寄出去不久尚有温热的信件,叫来了谢大娘。
谢家的事拖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解决的。
一支支蜡烛次第亮起,照得小小的屋子亮如白昼,桌上的琉璃彩卉烛台在案台上映照出千种色彩。
在异彩纷呈的烛光下,谢大娘得以再次仔细打量这位田庄真正的主人。
初来此地,她只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岁稚童,而这次,她看到了许多过往忽视的地方。
小娘子虽然年仅轻轻,身量未足,但却没有她个年纪该有的懵懂,小身板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气势,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你时虽是笑吟吟的,却始终淡然不迫,是与年龄全不相符的沉静与洞察。
萧不微笑了笑:“谢大娘这些日子过得可还舒心?田庄简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见谅。”
合意给谢大娘端了杯茶过来,谢大娘看到桌上的那两封信,心下一抖,颤颤巍巍地接过,“老奴……老奴过得甚好,小娘子客气了。”
“无论怎么说,谢家都是我的外亲,亲缘是斩不断的。”萧不微眯起了眼,“但是要让我就这么跟你去谢家,我也不太放心。”
“那……小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去呢?”谢大娘斟酌着用词。
“谢家人生地不熟的,我谁也没见过,心中难免有怯意,还是等我及笄再说吧!”
女子十五及笄,岂不是还要再等五年?
她要是真带着这句话回谢家,恐怕要被老主人、太夫人骂个狗血淋头。
谢大娘咬了咬牙,“老主人、太夫人听闻十娘子仙去,俱是悲痛不已,也十分挂念小娘子,太夫人为此还大病一场,只盼能接得小娘子过去一家团圆啊!”
“哦——是吗?”萧不微坐正了身子。
被她眼神一睨,老练世故的谢大娘莫名有几分怯意,“正是如此啊!小娘子为了太夫人的身子考虑,还是早日随老奴一起过去吧……”
萧不微拿起来一封信,抖了抖洁白的信纸,“让我看看你信上都是怎么说我的……嗯,行为偏僻性情乖张,操练部曲私造兵器,阴图大事恐招祸患……奴多番劝告仍不愿赴杭,伏惟家主裁断……”
谢大娘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口不择言,求小娘子饶命!”
萧不微一下子就乐了,“谢媪怕什么,我又没有生气,这上面写的倒也没错,只是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应该换个方式讲。”
谢大娘偷偷擦了把脖子吓出来的汗,恭敬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但凭小娘子吩咐!”
萧不微道:“信你就不要送了,明日就带着那两个整日鬼鬼祟祟的侍卫回杭州吧,见到了谢家的主子,只说我要为家母守陵,过两年再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若问及我的近况,只说安好便是,让他们老人家安心!”
谢大娘舔舔嘴唇,“奴明白了。”
萧不微叹了口气,“虽说你回了谢家,我管不了你说什么,但我终究是谢家的外孙,迟早有去谢家的一天,今日在田庄我截得了你的信,明日去了谢府,自然也有法子调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比我清楚。”
谢大娘终于心悦诚服,微微撑起了腰,“是奴小觑娘子了,奴领命来之前,老主人曾担心您守不住十娘子留下来的家业,特意叮嘱奴无论如何都要带小娘子过去,语气这才强硬了些。奴在田庄住了这十来天,终于算是看明白了,娘子是个胸有成算之人,奴回到谢家,定会仔仔细细地回禀,让老主人安心。”
谢不微起身扶起老人家,笑得真心实意,“谢大娘起来吧,茶都快凉了,这茶可是贡茶之首的顾渚紫笋,虽是自家茶园出的,浪费了也可惜。”
谢大娘这才重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呼出了一口浊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