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先身后的几个云州官吏，也纷纷上前，与傅云堇见礼。
他们的态度，恭敬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毕竟，傅云堇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林家的未来女婿，更是手持皇命，前来督办军粮案的钦差。
对于云州官场来说，这无疑是一尊需要小心供奉，也需要极力防备的大佛。
一番寒暄之后，林茂先领着众人，进了布政使衙门的后宅。
这里，将是他们未来几年，在云州的家。
宅子很大，但陈设却有些陈旧，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修葺过了。
吕秀清看着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和廊柱上斑驳的漆皮，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里的条件，是简陋了些。”林茂先看出了妻子的心思，叹了口气，“我来了这些天，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让人收拾。”
“爹，娘，这些都交给我和春桃吧。”林以棠立刻开口，将事情揽了过来。
她可不想到处都充斥着别人的耳目。
安顿下来之后，一家人终于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屏退了下人，林茂先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疲惫。
“云州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他揉着眉心，沉声说道。
“怎么了？”吕秀清担忧地问。
“这里的官场，盘根错节，本地的几大家族，势力极大，几乎把持了云州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我这个新来的布政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摆设。”
林茂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上任半个多月，想要推行几项新政，都处处受阻。递上去的公文，要么被拖着不办，要么就被阳奉阴违，根本执行不下去。”
“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吕秀清难以置信。
“天高皇帝远。”林茂先苦笑一声，“在这里，他们就是天。”
林以棠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父亲说的这些，与她前世从各种渠道打听到的消息，几乎一模一样。
云州，就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父亲一个外来的文官，想要在这里打开局面，无异于以卵击石。
前世，父亲就是因为触动了这些本地豪强的利益，才……
“爹，”林以棠开口，打断了父亲的抱怨，“既然他们抱成一团，那我们，就更不能急于求成。”
“哦？”林茂先有些意外地看向女儿，“棠棠有什么想法？”
“女儿没什么想法。”林以棠摇了摇头，“女儿只是觉得，爹爹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行事，还是以‘稳’为上。先把衙门内外的人心，都笼络住了，再徐图后计，也不迟。”
她不能直接告诉父亲，哪些人是蛇蝎，哪些事是陷阱。
她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来提醒他，让他放慢脚步。
林茂先看着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是为父，有些心急了。”
当晚，为了给林以棠和傅云堇接风洗尘，林茂先在府里，设下了一场小小的家宴。
说是家宴，但云州同知、通判等几个衙门里的主要官员，也都被请了过来。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云州同知，是一个姓钱的，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他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走到了林茂先的面前。
“侯爷，下官敬您一杯。”钱同知的声音，洪亮而圆滑，“侯爷能来我们云州，真是我们云州百姓的福气啊！”
林茂先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客气道：“钱大人言重了，日后还需各位同僚，多多协助才是。”
“好说，好说！”钱同知一饮而尽，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傅云堇。
“这位，想必就是傅公子了吧？果然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啊！与林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傅云堇只是淡淡一笑，举杯示意，并未多言。
他的态度，客气，却也疏离。
钱同知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却不见丝毫尴尬。
他眼珠一转，又笑呵呵地说道：“侯爷，傅公子，你们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云州啊，民风彪悍，有些地方的百姓，只认拳头，不认道理。前几任大人，就是因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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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情况，想要强行推行什么新政，结果都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呢。”
他这番话，听上去，是在好心提醒。
可那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威胁的意味。
这是在告诉林茂先，让他安分一点，不要多管闲事。
林茂先的脸色，微微一沉。
吕秀清的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只有林以棠，依旧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汤。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下马威”，还在后面。
果然，钱同知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通判，一个姓孙的，瘦高个男人，便立刻接上了话。
“是啊是啊，钱大人说得对。尤其是城南那块地，为了争水，几个村子都快打出人命了。这事儿啊，牵扯到好几个大族，复杂得很，前几任大人都不敢碰。侯爷您是读书人，心善，可千万别为了这事，把自己给陷进去啊！”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就像两只盘踞在洞穴里的毒蛇，吐着信子，试探着新来的闯入者。
林以棠放下汤碗，抬起头，目光在钱同知和孙通判的脸上，缓缓扫过。
她将这两张脸，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前世，就是这两个人，一明一暗，给父亲设下了无数个圈套。
最后，也是他们，将父亲，引向了那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傅云堇，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却极有分量的轻响。
喧闹的饭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傅云堇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眼，看向钱同知和孙通判。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
“听二位大人的意思，”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云州，似乎不是朝廷的云州，而是某些人的云州？”
一句话，石破天惊！
钱同知和孙通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