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脏像是猛地下沉了一点儿,指尖悬在键盘上方。
她不是“一个人”,当然不会“一个人”活动,这太正常了。而我也不太喜欢强硬融入已经固化的小圈子,所以我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
刚才那点微乎其微的、被她主动询问和邀请勾起的、类似“专属”连接感的小火苗,瞬间就被这两个字扑灭了。
“嗷对对对,”
她的回复飞快,轻松得像是在承认一个不小心跳过一个步骤的操作。
“稍等哈。”
接着就是一段略显漫长的停顿,其实大概也就几十秒?电脑系统发出一声清晰简洁的“咯噔”提示音,不是新私聊消息——是一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三人小群聊被创建了。
我点开那个闪烁的小气泡图标。
群名称是系统随机的“立格、留棋、郭苗苗”。
下方显示:群成员(3)
目光几乎本能地黏在了那个陌生的名字上。指尖下意识地点开了“郭苗苗”那三个字的资料卡:郭苗苗@产品部。
几乎同时,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来自立格在群里发起的“公开声明”:
“我两是室友,一起过来实习哒!(兔子举爪表情)”
紧接着,她@了那个名字:
“苗苗~这是小棋!我们研发部的实习生!(笑脸)”
我下意识地循着“产品部”这个位置抬头,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郭苗苗就是刚才一起搬过来的同事,但是我怎么好像没有什么印象?
“噗嗤……”
一声没憋住的笑音带着气声,非常近地传过来——来自我的正对面!
我猛地抬起视线。
立格就坐在我对面那个空置了好几天的工位里,侧着身子,半个身体压过了隔板的界限,正对着旁边那个一直埋头在显示屏后面的女孩用尽脸部肌肉做极限运动——
眉毛高高挑起又压下,眼睛使劲眨啊眨,嘴角朝着我的方向拼命努了努,那神情,恨不得在空气中手动粘贴一个箭头直接戳到我身上:“快看这边!就是她!!”
那个被疯狂@的女孩——郭苗苗——终于被她闹得忍无可忍,猛地抬起头,透过两个隔板之间的缝隙看过来。
她们两恰恰是我视线的正对面,四只眼睛毫不闪躲地撞上我。
我的目光瞬间被捕获了,彻底钉在原处。脑子里一片真空的嗡鸣,像短路了一样。
最直接、最凶猛的生理反应在皮肤表层爆炸——
从耳根后“轰”一下窜起的滚烫血涌,烧着皮肤般扫荡过整个脸颊耳垂脖颈,烫得吓人。这温度如此真实,甚至让我产生被火燎了的错觉。
在这一片炽热的混乱里——
视线在失去焦点的慌乱中,本能地、完全不受控地猛地弹开,急不可耐地跳过了隔板和那两个女孩之间冰冷的缝隙,一头撞进了——立格的脸。
她在笑。
眼睛弯得像初生的上弦月,闪烁带着明亮。
嘴角高高地扬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肩膀正随着无声的欢乐气息微微颤动,她在为了这个“摸鱼时刻”而乐不可支。
那瞬间我的大脑好像放弃处理什么逻辑羞耻自保程序了:
只有一个念头轰隆隆碾过:
“她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太烫了,脸!
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了!
求生的、同时也是防御的本能占了上风。我猛地低下头,右手食指尖带着仓促的狼狈重重地按了一下额头,顺势狠命抓了一把额前的碎发胡乱向前一拨,试图让这层薄薄的、杂乱的刘海帘子充当一面毫无用处的纸面具,遮挡那两道带着探究的视线。
没用。
我知道。
心跳的声音大得像一面鼓,就在我的太阳穴旁边狂敲着鼓点。
对面的动静并没有停止,不安分的因子还在活跃。
我压着眼皮,从挡脸的刘海帘子缝隙里飞快向上瞥了一眼,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偷瞄出去,
啪。
又撞上了!那双带笑的眼睛!
还是立格。
她嘴巴微微动着,没发出声音——但口型清清楚楚是在说:哎!
身体也朝着我的方向,明显又前倾了几分,一只手撑在桌沿上。她已经不满足用消息和表情隔空逗弄我了,像是要把隔着两个工位距离的社交行为降维切换到地表,要面对面的、真枪实弹地跟我搭上话!
不行!绝对不行!
恐惧像冷水突然淋进我滚烫耳朵里,脊背瞬间绷直了。
身体内部有个警铃在疯狂摇着。
快!堵住任何开口的机会!
身体里的社恐雷达尖叫着给出唯一逃生指令:
躲!躲回屏幕后面!
手指比大脑快了至少半拍,长久敲代码磨砺出的精准肌肉记忆爆发了。几乎是眨眼之间:
指尖鼠标一点,屏幕下方那个刚刚建好的“实习搭子群”聊天窗口被准确点亮;
键盘在指腹下发出短促清脆的爆鸣音,字符带着我孤注一掷的决心飞入屏幕:
“好了好了,
“工作呢,别闹。(捂脸.jpg)”
——消息射出去那一刻,连带着我的呼吸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竖起耳朵,像绷直了天线的小型生物。
对面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接着是椅子滚轮往后滑动了几厘米的极微小摩擦音,身体压力撤回去了。
一种紧绷如弦的张力,松了。空气缓慢流动。
更远一点,隔板后方传来郭苗苗压低的声音:
“你看,我说吧?”
“人家在工作呢。你消停点。”
这句话像是一个休止符。那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我紧绷的后颈线条终于泄了点儿力,慢慢靠向椅背,目光钉在屏幕上那行刚发出去的“工作呢”字样——
它像一面小小的、苍白的盾牌,暂时隔开了那让人不知所措的对视与靠近。
“哎,小留?”
一个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敲打感——斜后方刺了进来。不是屏幕那端的虚拟字符,是实打实的存在感。
我像是猛然从被深海包裹的数据茧房里被鱼叉勾住肩头,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连眼皮都惊跳着张开!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小群的聊天记录中。
回头。
带教冉倩就站在我工位过道旁。她的姿态是职场老鸟特有的那种松弛又精准的站法,一只手臂自然地搭在隔板上沿,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份打印件,纸张边缘利落地切着空气。
“这会儿有时间没?”
“倩姐,” 我下意识挺直了背,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感觉脸颊那种微热的余韵又有点浮上来了,“有的。”
她二话不说,手里的打印件轻巧地搁到我键盘左侧的空当,指尖在上面笃实地叩了一下。
“成。就一整理活儿,下班前给我就行。”
接着是十几秒短暂、清晰、高效的交流——关于格式规范、数据边界、需要追溯的字段代码。没有寒暄,全是干货。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在纸面某行上点了又点,声音压得平稳,只在我们之间流动。
“好的。” 我感觉刚才那些在脸上乱窜的热气,被这些指向明确的指令给一根根捋顺、压平了,“我明天汇总好了给你。”
她点点头,搭在隔板上的手收了回去,转身。鞋跟落在过道的复合地板上:
哒——哒——哒——
节奏鲜明,由近及远。
说来也怪。就在那 “哒哒”声彻底消失在办公区转角后——
一种被沉淀的安静,笼住了我的工位。
我扭回屏幕。文档里的字符、表格的分割线、等待输入的光标,它们重新变得坚硬、清晰、逻辑分明。刚才因为两个新实习生而浮动喧嚣的空气,被这薄薄一纸任务稳稳地压了下去。
指尖落回键盘。
Tab键跃动。
鼠标选取范围发出细微而确切的“咔哒”声。
工作像一张无形的滤网,筛掉了所有飘忽的杂音。对面的工位,那两个曾短暂扰动这片水域的存在——
她们何时像影子般无声无息撤走了?
显示器彻底安静了。“实习搭子群”没再冒出红点。
连椅子都没有发出挪动摩擦的噪音提示。
直到我揉着发酸的脖颈抬眼——
对面的隔板后早已空寂无人,只剩一片规整的、沉入阴影的桌面,椅子也一丝不苟地贴着桌沿摆放整齐,仿佛白天的活跃只是一场错觉。
原来专注,真的能让人变成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