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月带她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僵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肯进去。
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缇骑走出来:“檀姑娘,我带你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心口有些发紧。
越往里走,光线愈发昏暗。她好像进了一间暗室,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愈发浓重。
“檀姑娘,到了。”缇骑说完,退出去。
身后的门缓缓合上,门轴发出干涩冗长的“吱呀”声。
檀闻音的心跳停滞了一拍,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似乎……被关起来了。
“姜公子?”
她试着唤了一声,光线很暗,她不知道屋里到底有人还是没人。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后背撞上坚实冰冷的木门。她掉转身子,双手用力去推动木门,木门纹丝不动。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她慢慢转过身子,后背抵着门板,身子慢慢往下滑,无力地坐在地上。
来之前她也想过,可以问佛月关于奴籍的事情,又怕军正司的人怀疑自己接近佛月另有目的,只好亲自来一趟。
可军正司的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她真的不是奸细啊。
檀闻音静静地坐着,心中不禁泛出层层委屈。
她和原主一样,都是单亲家庭,不同的是,原主跟着父亲生活,而她和妈妈相依为命。
上一次回家,她和妈妈约好今年过二十二岁生日时,要去山顶看日出的,可是现在……
檀闻音双眼盯着前方,漂亮的眸子染了些水气。
“铛——”
屋子里突兀响起清脆的声响,是杯子掉落到木板上发出的声音。
檀闻音的反应极快,她的身体颤了下,后背重重撞到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谁在那?”她直勾勾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心脏狂跳不止。
顾云羡坐在她的正前方,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梨花木书案上,手中的茶杯落到木地板,滚两圈才停下。
“姜公子?”顾云羡慢条斯理地重复,语气冰冷,“他可不在儿。”
檀闻音脸上血色尽褪,漆黑的眸子映着室内昏暗的光亮。
“那你是谁?”
檀闻音被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一吓,心底里生出一丝火气来,说出的话也毫不客气。
顾云羡静默了一瞬,突然笑出了声,声调缓慢,“怎么,姜佛月没有跟你说?”
他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而是把问题抛回来给她。
檀闻音不自觉握紧手掌,压下心中的那点火气,“请你开门,我要出去。”
她不想跟这人共处一室,他可不是什么善类,脖颈子上的那道被他划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前方的人不说话,她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去,“我真的不是细作。”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昏暗的光线,书案后方,能模糊地看到一个静坐的身影轮廓。
顾云羡将身子往后靠,清冷的眸色慢慢浮现笑意。
“你找姜公子做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
“我……爱慕他。”
她不打算说实话,随便找了条理由。
而且军正司的人好像已经认定了她是奸细,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
顾云羡没料到檀闻音会这么说,视线落在她的微红的眼尾上,眸色暗了暗。
身后的门发出轻轻的转动声,刺目的光亮骤然涌进昏暗的室内。
檀闻音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又想到她现在是个瞎子,连忙将眼睛睁开。
“大人,你找我?”姜独身穿暗红色衣裳,躬身垂首站在门边。
檀闻音心中一喜,看来此人就是佛月的大哥了。
“姜公子,是我找你。”没等顾云羡开口,檀闻音在旁边立马接话。
姜佛月站在后面,伸出小脑袋,“姐姐,你不是要找我大哥吗?”
檀闻音不由愣了下,迟疑道:“是找你大哥……”
她事先没问清楚佛月的大哥叫什么名字,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也姓姜。
现在看来,佛月的大哥并非站在门边上的人,而是坐在书案后的人。
这下糟了,奴籍文书的事还没问出口,刚刚她竟然还说“爱慕他”的胡话。
“我找姜公子有些事,”她强自镇定,试图将前言圆回,“晚些再找你大哥。”
顾云羡低眉轻笑一声,“晚些我可未必得空。有何事,不如现在便说?”
他的语气温和自然,仿佛之前那凛冽的杀意从未存在过。
檀闻音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思绪瞬间断成了空白。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三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她捏着自己的衣角,紧抿嘴唇。
“笃、笃、笃……”顾云羡两根修长的手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在等她的回应。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下她没有办法去细考这个问题。
刚刚后背那么一撞,左肩忽然传来阵阵疼痛,刺激着她的大脑,她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哎呀,我肚子好饿,檀姐姐,我们先去填饱肚子,有事晚些再说。”
正当檀她被逼问得几乎窒息时,姜佛月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若不是顾云羡就在眼前,檀闻音几乎要忍不住给佛月一个大大的拥抱。
佛月的话太及时了,再晚些,她的小命都要没了。
*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喧嚣鼎沸。
各种吆喝声、马蹄声、谈笑声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檀闻音在船里闷了三日,又在客栈里瞎了一日,现在终于转危为安,对古代的街市满心满眼都是新奇。若不是此刻她正在“装瞎”,她定要好好逛一逛。
“檀姐姐,前面有家书店,你在这等我,我去买些书。”
姜佛月话音未落,人已向书店直奔而去。
檀闻音轻轻摇摇头,原来小姑娘出门另有目的,难怪没让顾云羡跟着。
顾云羡和姜佛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顾云羡是姜父在外的私生子,随母姓,三年前才被姜父领回家,姜父对顾云羡心生愧疚,便由他继续姓顾。
想到顾云羡,她不由得“啧”了声。
两次了,他都想让她死,这人的心也太坏了。
她拿起勺子慢慢捞碗里的馄饨,靠近嘴巴,轻轻吹气,竖起耳朵听八卦。
这家店开在花街入口处,生意怪好的,客人很多,八卦也很多。
“听说没?张员外的儿子前夜被新婚妻子废了。”
“你说的是他那个傻了的大儿子还是今年要参加科举的小儿子?”
“不知道,不过那个新婚妻子连夜逃走,张员外雇杀手……”
檀闻音听得正起劲,她对面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恰巧一阵风吹过,眼前馄饨的雾气被吹散。她抬起小脸儿,视线里不再是朦胧的身影,眼前的人清晰可见。
映入眼帘的,是张清艳绝伦的面容。
对面坐着的人,眉眼如霜,眉色淡而修长,肌肤如新雪般冷白,身穿毫无修饰的素白衣服,青丝被一缕淡紫色绸带随意束着,柔顺的垂至腰间。
一身行头简单至极,但那张绝色容颜,却犹如山本不问俗事的花仙。
檀闻音心中微颤。
许是檀闻音的目光太直白,那美人儿骤然抬起眼皮向她扫过来。
分明是极漂亮的眉眼,却像这寒冷天气里的风霜般刺人。
檀闻音扯了扯嘴角,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有个坏习惯,一看到美人儿,就会不由自主地观察对方的眼睛,以便能在漫画里画出漂亮的双眼。
幸好顾云羡没跟着出来,不然她就不能明目张胆地盯着美人儿看了。
“叮铛”一声脆响,打断了檀闻音的思绪。
熟悉的声响,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天在船上,北原人发尾上的吊坠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北原人的身影。
可那“叮铛”声时不时在她四周响着,船上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站起来,在桌上放了三枚铜板。
对面的美人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檀闻音顾不上那么多,直往书店跑去,却被书店的门童拦在门外。
门童指了指旁边的告示,红纸上有九个大黑字——奴隶与狗不得入内。
檀闻音满脸黑线。
好好的书店,竟弄起身份歧视来了。
她没办法进去,只能守在门口等着。没等几分钟,姜佛月抱着十来本书从里面走出来。
“佛月,快走。”
檀闻音从她怀里拿了几本书,拉起她的手腕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姐姐,你的眼睛……”姜佛月被拽着走,怀里的书险些抱不住。
檀闻音不敢停留,那“叮铛”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佛月,北原人追来了,”她压低了声音,脚下步伐不停,“你先回去叫人,我去引开他们。”
眼下她没有办向佛月解释眼睛的事情,她带着佛月往花街里走,从小巷出来时,她独自从另一条小巷又绕回到花街。
那“叮铛”声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再往前走便是她游过的那条河,岸边的大树底下停着四辆马车。
其中有辆马车看着有些眼熟。她绕过前面三辆马车,在那辆淡黄色车帘的马车边停下,马尾果然有个不起眼的记号。
果然是军正司的马车。
马车在这儿,那军正司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来不及多想,她一脚踩上马车,掀开帘子弯腰低头一气呵成。
四目相对的瞬间,檀闻音当场石化。
嗯?
怎么是她?
“花花花姑娘……”
突然遇到熟人,檀闻音紧张到说话都结巴了。
马车里的人一身白衣胜雪,清冷的脸庞带着些震惊,身上披着一张白色厚毯,半倚着矮榻后的靠枕,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
这人竟是在花街里和她同一张桌子吃馄饨的清冷美人儿。
那美人儿抬头盯着她,嘴唇微张却欲言又止。
眼里似乎还有泪花,难不成是被她吓到了……
檀闻音登时愣了。
她手里还拿着书本,突然就闯进来,倒是挺像个坏人。
“叮铛~叮铛~”马车外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声音。
檀闻音有些佩服自己的耳朵,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听到那烦人的声响。
她蹲下身,指尖轻抬抵在唇边,朝那美人儿微微摇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焦灼的光。
那美人儿盯着她的眼睛,突然扬起一个好看的笑。
“檀姑娘,你当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