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除韩昭后的日子,像一杯不断被兑入清水的茶,味道一天比一天寡淡,最终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关于苦涩的记忆。
我把自己埋进了文科的世界里。历史年表、政治论述、古诗词鉴赏……这些需要大量记忆和感性理解的科目,成了我最好的避难所。当大脑被之乎者也和年代事件填满时,就没有多余的空间去装载一个叫陈序的人了。
我和他,一个在文科(二)班,一个在理科(六)班,中间隔着的不仅是一条走廊,更是文理分科这条清晰的、被社会广泛认可的“界河”。我们像是被划分到不同田地的作物,拥有各自截然不同的养分和生长周期。
偶尔,在去办公室问问题的路上,会远远看见他和几个理科班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过,手里拿着的是和我们一样版本的练习册。他们谈论着电路或公式,神情里是少年人惯有的、介于困倦和闲聊之间的松散。他的成绩并不拔尖,数学物理也只是中等,毫无名气,这反而让我那份曾经的在意,显得更加无稽。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在各自的轨道上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对方的地平线。
直到那个周三的晚自习。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轻微的翻书声。我正在和一道关于“新文化运动影响”的论述题搏斗,陆心言突然递过来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眼神示意我看外面。
我的心莫名一紧。抬起头,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韩昭。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卫衣,单肩挎着书包,手里捏着一本皱巴巴的练习册,正略显局促地站在我们班后门外的走廊上。昏黄的廊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目光,隔着玻璃,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全班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好奇地、无声地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来这里干什么?示威?还是……?
在我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屈指,在我们班的后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晚自习教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同学都停下了笔,齐刷刷地看向后门。讲台上值班的英语老师推了推眼镜,皱了皱眉:“哪位?有什么事?”
韩昭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足够让半个教室的人听清:
“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找一下谢明诺同学,想问一下……上周语文老师发的那个《古文观止》的补充篇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个理科班的、成绩平平的男生,在晚自习时间,跑到文科班门口,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找一个女生,问——语文补充篇目?
这个借口,拙劣到近乎滑稽。
连英语老师的脸上都闪过一丝诧异,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我:“谢明诺?”
我像被架在火上烤,在全班同学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僵硬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尴尬的沉默。
我把手里那份早就做完、压在书底的语文补充篇目递给他,自始至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手指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然后,是一段更长、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并肩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拉长,交织在一起,像一种无言的嘲讽。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捏紧了那张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糅合了探究、固执,和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懊恼?
“我走了。”他最终说道,然后转身,快步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递过纸张时,与他指尖短暂触碰的、微凉的触感。
晚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我低头,看着地上我们刚刚交叠过、此刻又各自分开的影子,心里一片混乱。
他划下了文理科的界河,却又亲手,用最笨拙的方式,朝我的岸边,投下了一颗搅乱一池春水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