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假期结束,重返校园。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踏入雷区的士兵,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韩昭空着的座位上,我的心也跟着空悬了一拍,他还没来。
昨晚那场短暂而失败的网络交锋,像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了假期前所有的暖昧与温热。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整理书包,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在教室门口。
早读铃响前几分钟,他终于出现了。单肩挎着书包,校服拉链敞开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下,整个过程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的心,随着他冷漠的侧脸,一点点沉下去。果然,是这样。
一整天,我们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共谋”之中。我们都绝口不提端午节,不提江边的偶遇,更不提那一句出现又消失的“我喜欢你”。我们依旧会因为课堂需要传递东西,他会回头问我简单的作业,我会低声回答。但所有的对话都干巴巴的,失去了之前的鲜活和温度,像在履行某种不得已的义务。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那些不经意的靠近,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那天下午的政治课,他同桌——那个活泼的王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卷双面胶,恶作剧地撕下一小块,趁我不注意,粘在了我摊开的政治书内页上。
“喂!王浩!”我皱着眉,小声抗议,试图用手指去抠,那胶却黏腻地粘在纸上,留下难看的痕迹。
前排的韩昭被动静吸引,回过头来看。他的目光落在我书上那团糟心的双面胶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烦不烦。”他低声骂了王浩一句,然后,出乎意料地,他转过身,朝我这边俯身过来。
“别动,越弄越糟。”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瞬间僵住。他靠得很近,近到我能数清他低垂着眼睫时睫毛的根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额发。他的手指修长,小心翼翼地捏住书页边缘,另一只手尝试着一点点剥离那顽固的胶体。
我们之间,呼吸交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点夏日的汗意。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我死死地盯着书本,不敢抬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动作比平时略显笨拙,呼吸声也比平时粗重一些。整个过程可能只有十几秒,却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当他终于把最后一点胶渍清理掉,将书页推回我面前时,我们都像是完成了一场耗尽心力的角逐,不约而同地迅速拉开了距离。
“谢……谢谢。”我的声音细若蚊蚋。
“嗯。”他应了一声,迅速转回身,只留下一个看似平静无波的背影。
但我看到了,在他转身的瞬间,耳根处那一抹迅速蔓延开的、不自然的红晕。
然而,这短暂的微妙氛围,很快被另一场意外打破。
几天后的课间,后排几个男生在玩皮筋做的弹弓,用纸团互相射击。一颗“流弹”毫无预兆地,带着不小的力道,正中我的右眼眼角。
“啊!”我痛呼一声,瞬间捂住眼睛,眼泪生理性地涌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
“我靠!谁打的!”
“谢明诺你没事吧?”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和关切声。
就在我疼得弯下腰,感觉眼睛火辣辣地睁不开时,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我面前,带着一阵风。
是韩昭。
他一把拨开围在我身边的同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严厉:“打到眼睛了?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近乎粗鲁地想要扒开我捂着眼睛的手,眼神里的担忧和紧张,浓得几乎要溢出来,与他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
“别……别碰,疼……”我哽咽着,依旧捂着眼睛。
他僵了一下,收回手,转而对着后排那群肇事的男生怒吼:“何洲!你他妈眼睛长哪儿了?!往人脸上打?!”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骇人的怒气,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那个叫何洲的男生吓得脸色发白,嗫嚅着不敢说话。
最后是班主任闻讯赶来,把我送去了医务室。检查后幸好只是眼角软组织挫伤,没有伤到眼球,但眼睛周围也红肿了一大片。
从医务室回来,我一整天都感觉右眼不舒服,视线有些模糊。而韩昭,在那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但眼神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我受伤的眼睛,带着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第二天,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早读课,韩昭的座位,再一次空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迟到。但第一节课,第二节课……他始终没有出现。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我心中蔓延。
直到班主任面色凝重地走进教室,宣布:“韩昭同学今天上午没来学校,也没请假,家长也联系不上。有同学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吗?”
教室里一片哗然。离家出走?他怎么会……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是因为昨天的事吗?还是因为……端午那天晚上,我那该死的犹豫和质疑?
整个上午,我都坐立难安,老师讲了什么完全听不进去。脑海里不断闪现他帮我撕双面胶时微红的耳根,他冲到我面前时焦灼的眼神,以及他平时那副骄傲又别扭的样子。我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懦弱和反复,后悔没有在他鼓起勇气时,给他一个坚定的回应。
中午放学,我失魂落魄地收拾着书包,心里被担忧和自责填满。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一阵骚动。
我抬起头,看见韩昭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的校服有些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起来完好无损。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关切的目光视若无睹。
班主任很快赶来,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他回来了。平安无事。
下午,他从办公室回来,我们依旧没有交流。但当我偶尔望向他时,发现他也在看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碰撞,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回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仿佛共同经历了什么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深刻的默契。
放学铃声响起,他站起身,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经过我桌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目光在我依旧有些红肿的眼角掠过,然后,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一片澄澈的平静。
我知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说破。
但是好像什么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