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坐到我前面,最初那几天,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他很少回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堵沉默的墙。我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脆弱而珍贵的近距离。
打破僵局的,依旧是一道数学题。那节自习课,他对着卷子最后一题皱眉了很久,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终于,他像是放弃了挣扎,身体自然地向后一靠,后背轻轻抵在我的桌沿,头也没回,只是反手将卷子越过肩膀,放到了我摊开的课本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道函数题。
“喂,这个,会吗?”
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点烦躁和理所当然的求助。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我强装镇定,拿起卷子,开始低声讲解。我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颤,但渐渐沉浸在题目里,变得流畅起来。
“这里,需要构造一个辅助函数,你看……”我用笔在草稿纸上演算。
他侧过身,手肘随意地搭在我的桌角,认真地看着。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从那以后,这种“背后教学”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问数学,问物理,问英语语法……交流的范围逐渐扩大。
“这物理老师讲得太快了,根本没听懂。”他抱怨着,把物理书递过来。
“你游戏打到多少级了?”他会在课间突然回头问我。
“昨天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味道还行。”他会分享这种毫无意义的日常。
我发现,卸下心防的韩昭,有着非常跳跃的思维和独特的冷幽默。他能精准模仿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能把游戏里的一场逆风翻盘讲得跌宕起伏。而我,在他面前也慢慢松弛下来,会在他吐槽时忍不住偷笑,会在他吹牛时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你就吹吧,上次明明看到你被对面按在地上摩擦。”
“那是失误!队友太菜!”他梗着脖子反驳,眼里却带着笑意。
我们的互动,自然落在了周围同学的眼里。
我的新同桌和韩昭的同桌,都是我们互动最积极的“观众”和“评论员”。
“昭哥,又‘不耻下问’呢?”王浩每次看到韩昭回头,都会挤眉弄眼。
“滚蛋,做你的题。”韩昭通常会笑骂着把他推开。
王浩则会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谢同学,辛苦了,教我们昭哥比教小学生还费劲吧?”
这时韩昭就会一把将他拽回去:“找死啊你!”
后排的李莉和那几个女生,更是不会放过任何起哄的机会。
“哎哟,今天又是什么问题呀?这么难,要讨论这么久?”李莉故意拉长声音。
“人家那叫共同进步,你懂什么!”另一个女生附和着。
每当这时,我都会脸红地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心里却像揣了蜜。韩昭通常只是嗤笑一声,并不理会,但耳朵尖偶尔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哦……原来要这样。”他恍然,接过我写满步骤的草稿纸,“谢了。”
在这种密集的交流中,肢体接触变得不可避免。他向后靠时,宽阔的后背会轻轻蹭到我的课桌边缘;我往前递还他东西时,指尖会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手背;传递笔记本时,我们的手指会在书页的掩护下短暂交叠……
每一次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久久不散的酥麻感。我表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我偷偷观察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是神经大条没感觉到,还是……他也和我一样,在暗自心悸?
我开始像收集珍贵标本一样,收集关于他的一切细节。我发现他餐盘里的菜总是避开所有带辣椒的;他喝饮料只喝冰的,哪怕是寒冬腊月;他思考问题时喜欢无意识地转笔,失败时会烦躁地“啧”一声。
然后,在一个午休闲聊的午后,我们聊到了星座。
“我生日在十二月末。”我说。
他正准备拧开可乐瓶盖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我:“你也是摩羯?”
“嗯。你呢?”
“一月初。”他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冰可乐,扯了扯嘴角,“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我追问,心跳莫名加快。
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只留下一个线条利落的侧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没什么,就觉得……挺巧的。”
那段时间,连空气都是甜腻的。阳光透过窗帘,在他低头写字时细碎的发梢上跳跃,在我们默契相视而笑的眼神里流淌。我以为,这条逐渐靠近的星轨,会一直这样平稳地运行下去,直到抵达那个命定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