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屏住呼吸转过去,对上韩昭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笔点了点我摊开的数学卷子,又示意了一下他自己那片空白的草稿纸。我们之间隔着三张课桌,这个距离让他不需要压低声音,那略带沙哑的语调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求助。
“嗯……我看看。”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已波涛汹涌。这是我第一次,在非“表弟”话题下,与他进行正常的对话。
我快速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了一遍那道他指着的几何题,然后将写满步骤的纸片,小心地叠好,递给了隔着一个座位的同学,示意传给他。
他接过,低头看了几秒,随即恍然地“哦”了一声,便埋头抄写起来,连一句“谢谢”都吝啬给予。
可我却像完成了一件无比重大的任务,转回身时,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那道题的辅助线,仿佛在我心里也搭建起了一座极其微弱的、沟通的桥梁。
这次短暂的交流,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阀门。我开始留意到,他偶尔会朝我这边看,目光不再是完全的陌生。而我,一个胆怯又充满心计的摩羯座,开始策划一场无声的“糖衣炮弹”攻势。
我去小卖部,精心挑选了一种水果糖,包装纸是亮晶晶的彩色糖纸。我的计划是,在课间和后排的同学互相扔糖分享时,“不小心”力气用大了,让几颗糖“恰好”滚落到他那片区域。
第一次实践时,我的手心全是汗。我假装轻松地和后桌的女生说笑,然后手腕故作不经意地一扬——
几颗糖划过几道略显慌乱的弧线,果然,有两三颗越过了目标,叮叮当当地滚到了第四组附近,其中一颗,不偏不倚,停在了他的椅子脚下。
他正和同桌说话,感觉到动静,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脚随意地将那颗糖拨到了一边,并没有捡起来。
我的心,随着那颗被拨开的糖,也轻轻沉了一下。
但我没有放弃。摩羯座的固执在暗恋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第二次,第三次……我持续着这种“精准的不小心”。有时糖会滚到他脚边,有时会落在他同桌的桌上。他的同桌有时会笑着捡起来吃掉,有时也会扔回给我们这边。
而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淡淡地瞥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直到有一次,一颗橘子味的糖滚到了他正在写字的右手边,他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伸手捡起了那颗糖,在指尖把玩了一下,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课桌抽屉里。
他没有吃,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
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接收了!他没有无视,也没有推开!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扔糖仪式”带来的微小甜蜜时,一场意外的冲突发生了。
课间,一个平时就很调皮,名叫何洲的男生,大概是想引起注意,在经过我座位时,突然伸手飞快地扯了一下我的马尾辫,力道不轻,头皮一阵刺痛。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着跑开。
我又痛又恼,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平时内向温和的我,在那一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想也没想就站起身追了出去!
“何洲!你给我站住!”我气得大喊。
他在走廊上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做鬼脸。我紧追不舍,愤怒暂时压倒了羞怯。追到楼梯口,眼看就要追上,他却一闪身,钻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我猛地刹住脚步,站在男厕所门口,又气又急,满脸通红。进又不能进,走又不甘心。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韩昭正和几个男生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情急之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求助的哭腔朝他喊道:“韩昭!何洲他扯我头发,跑进厕所里去了!”
喊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懊悔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太幼稚了!太丢脸了!
韩昭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我气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男厕所门口,脸上掠过一丝无语的表情。他旁边几个男生发出了暧昧的起哄声。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厕所里扬了扬下巴,对里面喊了一声:“何洲,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里面安静了几秒,然后,厕所门被推开一条缝,何洲讪讪地探出头来,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昭哥……我闹着玩呢……”
“闹着玩也别欺负女生。”韩昭的语气很平淡,却让何洲缩了缩脖子。
何洲灰溜溜地走了出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对不起”,就赶紧跑开了。
冲突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解决了。我站在原地,脸颊滚烫,甚至不敢看韩昭的眼睛,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谢谢”,就低着头匆匆跑回了教室。
整个下午,我都处于一种极度懊恼和羞愧的情绪中,甚至不敢再往后看。放学铃声一响,我就像逃难一样收拾书包,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我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晚上,我做完作业,内心的忐忑依旧没有平息。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扣扣,在班级群离,小心翼翼地点到了他的扣扣主页。
他的头像很暗,似乎不在线。我盯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颤抖着手,点击了“加为好友”。
在验证信息里,我犹豫了很久,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留下了干巴巴的三个字:“谢明诺。”
发送。
之后,便是漫长的、焦灼的等待。我一会儿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一会儿又忍不住拿起来看。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会加我吗?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因为白天那件蠢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系统提示: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加了!他居然加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之前的懊恼。可是,接下来呢?我该说什么?总不能说“谢谢你把何洲从厕所里叫出来”吧?
我盯着空白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仿佛有千斤重。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对话框依旧空白。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手机时,他的消息先过来了。
只有一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
一个冰冷的问号。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是在问……我是谁?还是问我加他有什么事?
我慌了,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情急之下,我想到了糖。
我笨拙地敲打着键盘:
“那个……你吃糖吗?”
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果然,他回得很快,依旧简洁:
“?”
又一个问号!他一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的脸颊烧得厉害,手指都在发抖。我试图挽回,试图让这个开场显得合理一点:
“我……我糖买多了。”
发出这条消息后,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谢明诺,你没救了。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范。
对话框沉默了。他再也没有回复。
那个晚上,我抱着手机,看着那几句蠢得无可救药的对话和最后冰冷的沉默,一种巨大的尴尬和失落将我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