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带来的亢奋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几天后渐渐从校园里消散。日子重新被上课铃和试卷填满,仿佛那个在跑道上燃烧的蓝色身影,只是集体做的一场短暂而热烈的梦。
我依旧是第三组第一桌那个安静的学生,大部分时间低着头,与我的书本为伍。韩昭,也依旧在第一组第六桌,只是课间偶尔能看到他和几个男生在走廊追逐打闹,或者……看到那个白裙子女孩,会出现在教室后门,笑着递给他一瓶饮料。
每一次看到那个场景,我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被细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下去。
我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抑在摩羯座冷静的面具之下,试图用更多的习题来填满思维的缝隙。直到那天下午的自习课。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篮球拍地的声音。我正沉浸在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里,忽然,感觉到一个身影停在了我的课桌旁。
我下意识地抬头,心脏在那一刻猛地收缩了一下。
是韩昭。
他站在那里,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撑在我的桌角。他微微俯身,带着一点探究的神情,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距离太近了,近到我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和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有些失措的我。
“喂,”他开口,声音是那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略带沙哑的磁性,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你……是不是林小宇的表妹?”
林小宇,就是我那个表弟的名字。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我的大脑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而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鼓,声音大得我怀疑全班都能听见。
他怎么会知道?是表弟跟他提过我吗?他提起我时,是怎么说的?
无数个问题瞬间挤满了我的脑海。
我张了张嘴,感觉脸颊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我必须说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傻愣着。
“不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和生硬,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笨拙地纠正了他,“林小宇……是我表弟。”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纠正显得多么刻意和愚蠢!表妹和表弟,有什么区别吗?重点难道不是我们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吗?
他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觉得我的反应有点好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直起身,仿佛完成了一个确认任务,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可能不超过三十秒。
但这三十秒,对我来说,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特写镜头。他靠近的气息,他撑在桌角的手,他探究的眼神,他那个浅淡的笑……所有细节都被我的感官贪婪地捕捉、放大,然后深深地刻印在记忆里。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笔,指尖却在微微发颤。过了好几秒,我才机械地转回头,重新面向桌上的物理题,但上面的公式和符号,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从那之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心照不宣的联系。在走廊上碰到,他的目光偶尔会在我脸上停留一秒,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但我依旧不敢主动跟他说话,那层“表弟姐姐”的身份,像一层薄薄的盾牌,也像一道不敢跨越的界限。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微妙的、带着一丝甜味的煎熬中时,另一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消息依旧是透过陆心言和她后排那些“消息灵通”的初中同学传来的。课间,她们围在一起,压低声音,带着某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感。
“听说了吗?韩昭好像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不知道,好像是那女生提的,最近都没看到她来韩昭了。”
我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表面上还在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但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聚焦在了那片窃窃私语上。
分手了?
他……恢复单身了?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远比运动会那次心动更加剧烈。如果说之前的心动是看到了美丽却无法采摘的花朵,那么现在,这朵花周围的栅栏,似乎被撤掉了。
一种巨大的、几乎让我感到惶恐的可能性,像潮水般涌来。
我忍不住,再次偷偷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正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是在为分手而难过吗?那个下午,他显得异常安静,没有和周围的人打闹,就那么静静地趴着,像一座孤独的岛屿。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窃喜,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心疼和无力感的情绪。我想起他奔跑时的拼命,想起他勾住我表弟脖子时的笑容,也想起他对那个女孩露出的温柔……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会开心,也会难过。
我想走过去,哪怕只是像普通同学一样问一句“你没事吧?”。但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我用什么身份去关心他呢?一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同班同学?还是……他兄弟的表姐?哪个身份都显得如此尴尬和不合时宜。
就在这种五味杂陈的情绪中,我们迎来了第二次座位调整。
班会课上,班主任拿着新的座位表,宣判着新一轮的人际关系洗牌。当念到我的名字,位置依旧是“第三组第一桌”时,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风水宝地”。
然而,当班主任念出下一个名字时,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韩昭,”老师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搬到第三组,第四桌。”
第三组!第四桌!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一片空白。他……他要坐到我的后面了?虽然不是正后方,但只隔着三张课桌!我们之间的距离,从隔着两组人潮,缩短到了触手可及的……后方!
我死死地低着头,不敢让任何人看到我脸上此刻必然无法掩饰的震惊与……一丝隐秘的狂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奔涌,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我听见身后传来桌椅挪动的声响,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和原同桌道别,然后,抱着书包和一堆书,从我这排的过道走过。
那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再次掠过我的鼻尖。
他拉开我身后第三张桌子(也就是第四桌)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整个后背的神经末梢都变得异常敏感。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像一团温暖的、无形的磁场,笼罩在我的后方。我们之间,只隔着三个埋头学习的同学,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汹涌澎湃的青春宇宙。
他没有立刻跟我说话。新环境似乎让他也稍微安静了一些。
直到那节自习课,我正对着一道数学题苦思冥想,感觉到后面有人用笔,轻轻戳了戳我的后背。
我的脊背瞬间僵直。那触感,隔着薄薄的校服,清晰得如同烙印。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转过头。
是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摊在桌上的数学卷子,又指了指他自己那片空白的草稿纸。
“这题,”他言简意赅,语气自然得像我们已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