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二十七分,天还没亮透。
韩家郊区别墅的大门口,少年拖着箱子站在寒风里,看见门锁“滴”一声开了。
穿着粉色“今天也要元气满满!”文化衫、腿上套着毛茸茸小熊睡裤、头发乱成鸡窝的林澜,抱着一只保温壶出现在门口。
——气质优雅豪门寡妇,一夜之间切换成“晚睡少女 早起社畜”的奇怪混合体。
“早。”她的声音还有刚起床的哑,“先进来,别冻着。”
韩昭霆沉默了两秒,像是努力把“笑死”和“你穿成这样也好意思见人”这两句吞回去,只提着箱子进门。
玄关灯暖黄。
鞋柜下那条柔软的地毯,还是她去年搬进来时亲自选的颜色——不显灰、不显毛,适合忙人生活。
“拖鞋在这边,”她指了指,“黑的你穿,粉的我穿,狗的……还没到。”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双被她塞到他脚边的黑拖鞋——拖鞋上绣着一排小字:“世界欠我八百万”。
少年看了她一眼。
“你还欠世界一点审美。”
“谢谢指教,”她打个哈欠,“世界欠你的那八百万我也帮不了,先欠着。厨房有吃的,五点四十五分出门。”
——
等他走到厨房时,墙上钟刚指向五点三十五。
厨房里灯光干净,台面上却一点儿也不“豪门”——
一排超市特价鸡蛋、一碟切得不太整齐的培根、一个正咕嘟咕嘟冒气的砂锅。
砂锅里是清澈的汤底,飘着玉米、胡萝卜和排骨。
林澜系着围裙,刘海用一只粉色小夹子别到脑门上,正在给小饭盒贴标签:
【学校午餐·不加葱版】。
“你起这么早?”他靠在门框上,声音淡淡,却压不住一点点诧异。
“打工人不早起,哪来的钱续命?”她稳稳翻着煎蛋,“今天拍日戏,六点半要到片场。你爸走之前给我安排的最后一部戏,要是迟到,我对不起亡夫,也对不起甲方爸爸。”
他盯着那张认真得有点好笑的侧脸。
今天的她,完全没有葬礼上的那种锐利美艳,只剩下困和倔。
“你可以不管我。”他忽然说。
“我知道啊。”她一点也不煽情,“但我答应了你爸。”
她把煎好的蛋盛出来,又舀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先垫一口。”
他垂眼,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
汤面上浮着一圈不太专业的油星,胡萝卜被切成了歪歪扭扭的爱心形状,像某个手工课不及格的作品。
“我不饿。”他嘴硬。
“哦。”她点点头,把碗端回去,“那我喝。”
汤瓷勺碰在碗壁上,发出轻轻一声。
他看着那碗热汤被她轻轻吹凉,再喝下去,喉咙不受控制地动了下。
“五分钟后出门。”她放下碗,“律师楼在市中心,会堵车。”
……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从律师楼出来,签完一摞足以当高数作业砸人的文件。
路边冷风呼呼,林澜打了个喷嚏。
“你衣服太薄了。”少年皱眉,语气像在批评她“脑子不太够用”。
“谢谢关心。”她裹紧大衣,“穷人怕羽绒服漏了底牌。”
“你不穷。”他淡淡,“你现在……挺有钱的。”
林澜愣了下,旋即笑出声:“对哦,我豪门寡妇来着。”
下一秒,她收起笑,认真看向他:“但我赚的钱,还是要靠自己。你爸给的那些,算他欠我劳务费。”
——
回到别墅,已接近中午。
院子里停了一辆小白车,阿鱼正蹲在后备箱前,费力想抱下一团金毛球。
“可颂——慢点,你要拆了我车!”她被一条傻乎乎的金毛扑得差点仰倒。
“可颂!”林澜忙上前接力,“儿子,你妈回来了——啊不是,你妈没了,你小妈回来了!”
金毛可颂一看见她,瞬间从“快递小狗”模式切换成“疯批战车”,尾巴摇得要起飞,舌头伸出来在她手上狂舔。
“你看,它比你热情多了。”林澜被舔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昭霆站在旁边,手插兜,看着那条金毛。
可颂也看见了他。
狗狗愣了一秒,似乎在用那颗不太聪明的脑袋回忆,下一刻猛地扑过去,一下子扒住他的裤腿,尾巴摇成了电风扇。
“汪汪汪!”
——这大概是狗语版的“你这个许久不回家的男人渣爹”。
林澜停下动作,看着那一人一狗。
少年低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他抬手,摸了摸可颂的脑袋,力度有点笨拙:“别乱咬裤子。”
可颂被摸得舒服,简直要倒地打滚,嘴里含糊叫了几声,像是在抱怨,又像撒娇。
林澜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我去给它洗个澡。”她岔开话题,扯了扯阿鱼,“你帮我一起,顺便拍几张合照。‘继母打工养崽 养狗’,很有流量潜质。”
阿鱼眼睛一亮:“懂了,今日营业主题!”
韩昭霆:“……”
——
下午三点。
别墅一楼的冰箱,迎来了它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你占了太多地方。”
当林澜把最后一盒鲜虾塞进冷冻室时,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按住了冰箱门。
少年站在一旁,表情冷淡:“我今天买的东西,放哪?”
他脚边堆着一堆超市袋子——薯片、可乐、辣条、速冻披萨、冰淇淋、各种口味的方便面,还有几箱功能饮料。
林澜:“……”
她看了看自家冰箱——上层是她昨晚刚囤的食材:青菜、牛奶、鸡蛋、排骨、鱼肉,整整齐齐被分好区;下层空了一小半。
“你打算把自己腌进防腐剂里?”她诚恳发问。
“我习惯吃这些。”他淡淡,“简单、不麻烦。”
“那你是没见过简单又麻烦的——医院账单。”她叹气,挽起袖子,“行,今天我们进行一场严肃的——冰箱领地谈判。”
她抽出一卷粉色的和纸胶带,“啪”地在冰箱里横着贴了一条线:“这条线以上,我的。”
又贴了一条:“这条线以下,你的。”
韩昭霆:“……”
“这样公平。”她很严肃,“我不干涉你把自己吃成化工厂,你也别干涉我在你活着的时候尽量延长你的保质期。”
“你凭什么占上面?”他挑眉,“重的东西应该放下面。”
“好问题。”她一本正经,“因为我个子矮,够不到上层。”
少年看了她一眼,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脚边那双毛绒绒的狗爪拖鞋上。
——今天她拍完戏回来,已经换上家常装:白T恤 运动裤 狗爪拖鞋,看起来意外地……像一个正常人类。
“你要不满意,”她补上,“我们可以再召开一次冰箱峰会。”
“……算了。”他别开视线,开始把自己的垃圾食品往下层塞。
很快,下层绚烂成一幅“垃圾食品彩色拼贴画”。
冰箱门关上时,林澜在心里给这台高档家电默哀三秒。
“哎。”她拍了拍冰箱,“辛苦你了,同志。我们都在为生活委屈。”
——
晚上七点。
一楼客厅战事升级。
林澜坐在沙发一端,面前摊着剧本,正对着镜头练哭戏。
阿鱼架着小手机,充当临时导演。
“试一个!”阿鱼喊。
林澜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情绪调到V 档——眼眶一点一点泛红,声音哽咽:“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
镜头焦距还在调整,客厅另一端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游戏机开机的声音以及震耳欲聋的BGM。
“BOOM!LEGENDARY!”
——客厅大电视被少年霸占了。
“Cut!!!”阿鱼疯了一样按暂停键,“谁把音量调到这么大——”
回答她的是枪声、爆炸声,还有一群虚拟队友的嚎叫:“冲冲冲!!!”
林澜默默合上剧本,抬起头:“韩——昭——霆——”
沙发另一端,少年半瘫在懒人沙发里,戴着耳机,一手握着手柄,一手随意搭在膝上。
电视上的画面闪烁,他控制的角色在大杀四方。
“我背台词。”林澜严肃,“你怎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启你的电子竞技梦想?”
“我每天这个点儿训练。”他头也不抬,“固定队友。”
“那麻烦你把声音小到只感动你自己。”
“我戴耳机了。”
“电视没戴耳机。”她微笑,“它震得我眼泪都被吓回去了。”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在空气里碰到一起。
客厅灯光柔和,可气氛一点也不柔和。
林澜率先出手——不是动拳头,是动脑子。
她把剧本往茶几上一拍:“行,既然我们正式进入‘豪宅合租’阶段,是时候——签订《韩家家庭和平协议》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
她已经风风火火冲回书房,三分钟后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A4纸回来,上面密密麻麻打着条款。
阿鱼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姐,你是提前准备好的合同模板吗?”
“十八线打工人在社会上的生存秘密武器之一,”她低声,“通通写进合同。”
她清了清嗓,严肃宣读:
“《韩家家庭和平协议(试行版)》——甲方:林澜(简称‘打工妈’),乙方:韩昭霆(简称‘打工崽’)。”
少年:“……”
“第一条:公共空间共用原则。包括但不限于客厅、餐厅、厨房、庭院。使用先到先得,但需保证分贝不超过八十。若一方进行工作或学习,另一方需主动降低噪音。”
“我这是训练。”他打断,“也是工作。”
“那请出示工资流水。”她微笑。
他:“……”
阿鱼在一旁小声打call:“漂亮,直击未成年痛点。”
“第二条:饮食文明原则。不得在客厅乱丢零食袋,不得把吃了一半的薯片夹在沙发缝里钓老鼠。冰箱内物品双方不得擅自跨界侵占。”
“你今天下午刚偷喝我的可乐。”他精准反击。
“我那是代为质检。”她脸不红心不跳,“保证你饮品安全。”
“第三条:作息互不打扰原则。打游戏请戴耳机并关闭电视外放;背台词不在半夜零点以后大声嚎哭。”
阿鱼举手:“那姐你可能要换戏路,不然警察来敲门。”
“先把他警察叫来的可能性降下去。”林澜咬笔,“第四条:卫生自理原则。自己的袜子自己洗,自己的房间自己收拾。公共区域每周末双方轮流值日——我负责擦地,你负责倒垃圾。”
“我不做家务。”少年习惯性拒绝。
“那我们可以变更为:你负责出家政阿姨的工资。”她笑眯眯,“从你零花钱里扣。”
他沉默一秒:“我有说过我零花钱多到可以当资本家吗?”
“未成年人就不要在资本问题上跟我硬刚了。”她收起笑,“第五条:尊重**原则。未经允许不得翻看对方手机、房间、书桌。但未成年人的成绩单除外。”
“最后一条,”她抬眼看他,“第六条:这房子里,任何时候,禁止说‘你又不是我亲妈’。”
少年握着手柄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那头虚拟战场上依旧的打打杀杀。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开口:“我没说过。”
“我知道。”她认真点头,“但我提前声明——你要是敢说,我就敢把你小时候所有丢脸照片收集起来做成PPT,投在你成年礼宴会的大屏上。”
“你有吗?”他怀疑,“那时候你还没进韩家。”
“我没,但你爸有。”她慢悠悠补充,“而且,他已经给我了U盘。”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
韩志远生前压根没干这种事,她只是想占点心理优势。
但她编得太顺,顺到连阿鱼都忍不住对她竖大拇指:“社会姐。”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的冷意悄无声息淡了几分。
他忽然把手柄扔到一边,拿起那份《家庭和平协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签名?”他挑眉。
“对,签完这份合同,咱们就是合法合租人。”林澜递给他一支笔,“互相约束,共同富裕。”
他低头在“乙方签名”一栏写下名字,又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
【未成年被迫签字,保留全部翻脸权利。】
林澜:“……”
“行。”她用力在“甲方签名”处签上名字,又画了一个笑脸,“那就从今天起,我们依法互相讨厌。”
——
协议签完,阿鱼感动得眼眶发亮:“姐,这要发微博上,标题我都想好了——《继母与继子签家庭和平协议》!我保证能上热搜。”
“先别发。”林澜头疼,“我现在的热搜已经够多了。”
她伸了个懒腰,感觉一天的疲惫从骨头缝里往外冒:“阿鱼你先回去吧,明早还得跟我进组。”
阿鱼点头,把东西收拾好,临走前对韩昭霆挥了挥手:“少爷,晚安。记得按协议倒垃圾。”
少年没理她,只是“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茶几上那叠协议纸上,若有所思。
——
夜里十点多。
林澜洗完澡,套着宽大的家居裙,在厨房里慢悠悠收拾锅碗瓢盆。
砂锅里的汤还剩一小半,被她热了又热,基本已经进入“熬到可以出席满月酒”级别。
她犹豫了一下,舀了一碗放在台面上,拿便签写了几个字贴在碗边:
【宵夜·不甜·无葱。】
【喝与不喝,随你。】
【PS:喝了不会长高,顶多不感冒。】
字迹端正,画风却幼稚得像小学生留言条。
她看着那张纸条,自己先笑了笑。
转身正准备关灯上楼,客厅那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可颂,来,这里是你新的觉觉窝。”少年压低的声音传来。
林澜探出头。
她看见韩昭霆蹲在沙发旁,用旧毛毯给可颂铺了个窝。
金毛已经洗干净毛吹干,毛茸茸一大坨,正满脸满足地趴在那儿,尾巴慢悠悠地摇。
少年伸手挠它下巴:“睡这儿,别乱跑。”
可颂“汪”了一声,不知道听懂没,反正又往他脚边挪了挪。
那一瞬间,林澜突然觉得这间冷清的大房子,好像真的多了点“家”的味道。
她没出声,只轻手轻脚准备楼上。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后面厨房里传来瓷勺碰碗的声音。
她微微一顿。
——是刚才那碗汤的位置。
她没有回头,只一格一格往楼上走。
身后,少年站在厨房里,低头看着那张被撕下来的便签纸。
便签被他指尖捻得有点皱,上面那几行字歪歪扭扭,却莫名让人想起早上那股从砂锅里飘出来的香气。
他抿着嘴,把纸条塞进裤兜,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喝下去。
咸淡刚好,胡萝卜还是切得很丑。
喉咙深处有一瞬间泛酸,他皱了皱眉,像是对这点突如其来的情绪很不满。
“还行。”他小声自言自语,“勉强能喝。”
楼上,林澜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飞速复盘今天的一切——葬礼残余战火、律师楼社会暴击、冰箱领地战、客厅协议签字仪式。
“豪门同居修罗场,Day 1。”她在心里总结,“结果居然没被打出局。”
她闭上眼,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那就继续打工吧,小妈。
楼下,可颂在新窝里翻了个身,尾巴挠得地毯沙沙作响。
少年靠在厨房门口,半杯汤在手里,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楼梯的方向。
这栋空了太久的别墅里,第一次,有了几分不那么冷的呼吸声。
而这,只是同居修罗场的开场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