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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在武汉爆发的这一年,林嵩躺在家中刷着抖音,看到那个被婆家“丢”在空落落的家中的女子发的抖音,回头看看这空无一人的房子,笑出了声。原来,同病相怜的不止他一个,只不过,男女身份的转变,瞬间就让他成为了那最不值得可怜最不值得同情的一个。
妻子许珺带着两个孩子和岳母一家已经回乡下老家一个多月了,他每天不能出门,就只能在家中等着社区的工作人员送点物资,这一个多月,妻子打过两通电话,第一通让他收阳台上的衣服。第二通就是今天打来的,让他想办法寄点衣服给她。她一向节约,他从大学恋爱时就知道,更别说现在疫情封在家中,两人都没有经济来源的情况下了。
可就现在这情况,他除非像孙猴子一样能72般变化,变成个蚊子,看看能不能飞出去。他将此话说出,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岳母道:“都说了叫你不要嫁外地男人你不听,屁大点事都办不了,你看看隔壁小区那谁家,昨天一早都还开车送来些东西。一个外地佬,叫他送两件衣服都办不到。”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电话已经挂断。他翻了个白眼,一脚将旁边的泡面桶踢开,汤汁洒落一地,臭味瞬间充满整个客厅,他又将手机放下,去卫生间洗来拖把打扫干净。像极了他这烂透了的一生,最后仍需自己来清理。
林嵩和许珺是在大学校园相识的,一个是小地方考到大城市的带着些许土气的男生,一个是充满城市气息的年轻女孩,本应该是没有交集的,奈何林嵩有着一张极具忧郁的脸,配上那头飘逸的长发,让他在系里面出了名。
许珺鼓起勇气追求他时,一个大男人红了脸庞。
交往极为顺利,许珺本身就不丑,又不嫌弃他的农村出生,自然是一个很好的女友人选。父母得知他交了女友,生活费都提升了不少,却不曾想这个城市女子极为节俭,和他在一起约会,别说时下流行的奶茶,就连矿泉水也不曾买过一瓶。两人的约会地点也只在不要门票的小公园,牵着对方的手走过一个个公园,一走就走了四年之久。
都说毕业是分手季,许珺却主动求了婚,林嵩看着本地公司发来的入职通知,又想了想远在乡下的父母,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了这繁华的大都市。
两人结婚前回乡下老家见了父母,全家人对这个城里媳妇稀罕得不得了,父母早早请村里木匠做了新床,又攒了棉花去村头弹棉花的那里弹了床五斤重的棉花被。
许珺是个合格的媳妇,她没有嫌弃老家,上山收谷下地摘菜,又帮着母亲做饭洗衣,俨然一副农村媳妇的模样。
在老家待了一个星期,要回去办理入职了,以后请假不好请,林嵩向父母说明情况,希望父母理解在武汉办婚礼。父母表示理解,工作为重。临行前塞给许珺五万块钱,林嵩不敢想象,两位老人是种了多少8毛一斤的玉米才攒下的这沉重的,带着润气的五百张百元大钞。
回武汉后在岳父母的操办下办了婚礼,岳父母不喜欢外地的他,但拗不过女儿的喜欢,加上他入职的公司也小有名气,半推半就的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后两人为省钱,只敢租一个小单间,两人每天挤公交上班,许珺上班的药房要转一趟公交车才能直达,为了省下那两块钱的公交车费,她每次都走两个站再坐公交。林嵩心疼老婆,花了半个月工资偷偷买了一辆摩托,准备接送她上下班。不曾想她被气到哭。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又转手卖给了邻居一家。
自那以后,为防止林嵩乱花钱,她将林嵩的工资卡收走,每个月给林嵩留200块的生活费,林嵩暗叫这日子过得比大学时还不如。
但这样的节俭的生活之下,仅仅两年他们就在离公司不远的新小区买了房子,虽只付了首付,好歹也算有了一个家。房子买了之后许珺更加节约,为了老婆压力不再那么大,他也开始巴结讨好上司,只为使那工资卡上的数字再增长一点。
随着新房交付的好消息传来更好的消息是许珺怀孕了,林嵩是高兴的,毕竟两人结婚这么久才有孩子,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有问题,不知道的是许珺一直在避孕。面对怀孕这一消息许珺是有些错愕的,她虽有喜,更多的确是忧,房子虽然已经交房,可是装修却成了个大难题。她日夜忧心,最终病倒在上班的药房里。她的工作本来就不在编制内,看她身体这个情况,老板自然选择将她辞退。
没了工作之后她第一想法便是将孩子打掉,重新再找工作。
林嵩自然是不同意的,却也对现状毫无办法。两人思索再三,许珺还是决定去向娘家借钱。恰巧岳父老家的房子拆迁,许珺作为女儿也得到一份不少的赔偿,岳父母和两个大舅哥还在埋怨:“叫你找一个本地的你不听,找一个本地的还用得着回来和我们分这一点点钱吗?”
许珺是哭着将那笔钱拿回家的。
房子装修好时许珺刚好生下女儿,出了医院就直接到新家坐月子。林嵩早早打了电话回去给母亲,请母亲来照顾老婆坐月子。
母亲早早收拾好了东西赶来新家,在月子期间尽心尽力照顾着儿媳妇。岳父母在这期间来过几次,对待母亲的态度像对待一个保姆一样,林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孩子满月的那天,岳父母就当着母亲的面用武汉话问许珺:“你婆婆什么时候走啊?”
许珺逗弄着怀中的女儿漫不经心回道:“可能这几天吧。”
岳父母继续道:“你催一催,不然先是她住下,再就是你公公,紧接着就是那一大家子人。”
许珺听着这话,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不敢反驳爸妈,只低声说知道了。
林嵩下班回来听到这话,脸瞬间沉了下来。自己花钱买的房,自己父母来住怎么了。
他换了鞋走进房间,从许珺手中抱过女儿,又借着抱女儿的缘由,将一张银行卡丢在岳父母旁边,温声哄过女儿之后才冷冷的说:“爸妈,这是我和同事炒股赚的一点钱,刚好把和你们的账清了。”
岳父母闻言,丝毫不顾及他那冰冷的语气及无礼的态度,忙笑呵呵的将卡捡起在手中摩挲,并夸道:“还是小林有出息呢。”
待岳父母离开后,妻子才问他:“你赚了多少钱?”
他满脸自豪,吻了吻妻子的脸:“赚了这套房子的钱。”
许珺高兴不已,他将另一张卡交给她,宽慰道:“房贷还了,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会比大哥他们还好,珺珺,你等着瞧吧。”
他说这话时明显有对岳父家的不满,许珺自然听出来了,所以尽管拿着钱,心里却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月子过后,林嵩母亲见许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提出要回去看看老伴。
许珺见婆婆心系家中的公公,欣然同意。
见许珺一口答应,林嵩却不太高兴,他对母亲说:“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享享儿子的福不行吗?实在担心我爸,我们把他接过来就好了,反正房子够住的,你和我爸就在家里带带孙女。”
林嵩母亲还没说话,就看到了儿媳脸上来不及收回的耐人寻味的表情。
好歹时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儿媳的心思。
于是她宽慰儿子道:“我还是回去吧,这楼太高了,住着不踏实,你爹也住不惯,我来的时候就跟你爹说好了,你们小两口要是需要我带孩子,那我就在这儿,要是不需要,我还是回去吧,趁现在还能动,不能把那好好的庄稼地荒废了。”
许珺整理了一下表情,对林嵩道:“老公,你就别拦着妈了,少时夫妻老来伴,妈记挂爸也是人之常情。”
见林嵩没有表情,她转而又笑着对婆婆道:“妈,您放不下我爸就回去吧,我这里出了月子也没什么事了,而且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工作,只能先在家带孩子。您回去跟我爸商量,如果想来住呢,我们随时给您二老买票。”
林嵩母亲连声道好,在第二天回了老家。
这一回去,就再没有来过儿子的家。
林嵩给岳父母的钱里包含了另外一位同事的利钱,他只顾一时之气将钱全给了岳父母,现下只能厚着脸跟兄弟借钱填窟窿。
林杨和他是多年好哥们,因着当年家境不好填报的是老家本省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又留在老家考了个教师工作。以往他瞧不上那份安稳的教师编制,如今看着兄弟安稳的生活,只觉无比羡慕。
林杨爽快无比的借了这笔钱,林嵩还了同事的钱,又找媳妇要工资来参加投资,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本金全赔了。
许珺埋怨个不停,两人第一次因为钱吵了起来。
那之后林嵩也不敢再碰股票了,他只是赔了本金,带他入门的那个前辈据说车房都卖了还不够还账,只能辞职躲债去了。
他老老实实上着班,每个月领着那点工资在这消费极高的大城市生活着。
闺女日渐长大,要买奶粉,买尿布,买衣服,花销逐渐增大,任凭许珺再怎么会省钱,日子也开始有了拮据的味道。
那段日子,他连水都从公司接回去喝。
许珺许是生完孩子后性情变了,也许是在家待久了,唠叨嘟囔也多了起来,他忍了几次,在她像岳父母那般拿自己和当地男人比较时发了火。
许珺没见他动过这么大的气,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他自己过了几天冷锅冷灶的日子,想起她这么多年的好,还是决定去岳父母家接回她。
尽管身上只有一张百元大钞,他还是买了80多块的水果前去。
岳父母见他来了,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他换了鞋,将水果放在茶几上。
岳父母家本来住在村里,哪知前两年遇到拆迁,开发商赔了款又赔了市区的房,如今这套房子便是开发商赔的,他这是第一次来,看着宽敞的客厅,明亮的落地窗还有宽大的厨房客厅,和自己拼死拼活买的那套相比,他那叫什么房子。他心里只感不公,嘴上却只能赞叹道:“这房子挺大啊。”
岳父轻“嗯”一声算是回答。
岳母去房间叫来许珺。
许珺见他来了,抱着孩子走向他,他伸手接过孩子,关系算是缓和了一点。
正坐着逗弄怀中的女儿,许珺的大哥和二哥回来了,两人夹着公文包,像是个领导。
他忙抱着孩子站起身招呼:“大哥,二哥回来了。”
两人手掌轻扇示意他坐下。
许珺和母亲去厨房做饭,几个男人坐着简单闲聊着。
酒桌上,真正的发难开始了。
大哥二哥轮番的酒像刀子一样吞进肚中,脸上却还得笑着附和两人的说教。
许珺知道他的酒量,还是没忍住制止了哥哥们。
大哥这才放在酒杯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要我说啊,什么体制内,什么炒股都是虚的,你干脆辞了这破工作,跟着我和你二哥做做生意算了。也不用让这娘俩整天跟你受苦。”
他心里嗤之以鼻,嘴上却说着:“好的好的,等公司忙完这段时间,我就跟大哥请教请教生意经。”
两个大舅哥满意了。
回到家中林嵩吐得死去活来,看着许珺哄睡女儿,收拾那臭气熏天的呕吐物时,他又心疼。走到身后抱着她:“老婆,对不起,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许珺也心软了,泪滴在冰凉的地砖上。
两人略显和平的过了几个月,临近新年,林嵩提出要带女儿回老家过年,许珺表示女儿还小,长时间的火车和客车出行怕女儿受不住。这个计划只得作罢,林嵩又提出给父母买票让父母过来团聚,见见自己的孙女。许珺再次以两个老人身体年迈为由拒绝了。
林嵩来了脾气:“我看这些都是借口,是你舍不得花钱的借口。”
许珺也动了气:“是啊,你有本事就买机票给我坐回去啊,再有本事就让你们村里修个机场直达你家呀。”
林嵩被怼得说不出话,最终是在岳父母家过的年。
许珺的两个哥哥挣了不少钱,给女儿的压岁钱都是一万,给岳父母的更不必说,他那两千块的红包格外寒酸。
新年过完,许珺自作主张和几个姑姑一起做生意,林嵩看着那些夸张的资料和宣传的女权主义,明明白白知道那是传销,竭力劝阻却反被嘲讽。
许珺开始了全国各地的出差培训,女儿就由岳母带着。
许珺确实挣了点钱,他更加劝不动。
公司效益不好,她劝他不要再对她们抱有偏见,她们这个大家庭里,有很多伙伴的丈夫一开始也不同意,最后还是加入了这个大家庭。
他还是保持清醒,许珺大哥和二哥再次提出要带他做生意,说他先做点生意赚点钱,就算珺珺被骗,也损失不了多少钱,再说了,只要林嵩赚的钱比她赚得多,她到时候肯定会回来。
林嵩最终还是辞职和两位大舅哥做起了生意。
父母能给的不多,又不会转账,他只得带着女儿回老家。为了让女儿舒服点,他斥巨资买了机票,却不曾想带给父母的礼品过多,又额外增加了一笔托运费。
林杨得知他带着女儿回来,和妻子开车跨市到机场来接。
兄弟阔别多年未见,他一个大男人红了眼眶。
寒暄过后他向林杨说明此次归家来意,林杨是知道他家里情况的,只说今天晚了,先在家休息,明天恰好是周末,再送他和女儿回去。
他不扭捏,和林杨回了家。
林杨和妻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林杨妻子贴心的带着女儿,任由他们俩兄弟喝了个通宵。
面对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他借着酒精夸赞着林杨混得比他好,诉说着这些年在异地他乡的苦楚,哭得像个傻子。
林杨也醉了,他听着林嵩夸赞他混得好的话语,突然就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自语道:“混的好?没有那小丫头,我他妈哪能混成这样。”
宿醉的结果是第二天头疼得要爆炸,林杨的妻子苏音早早起来煮了早餐和醒酒汤,又带着孩子们去商场玩了一天,给女儿买了衣服,给父母买了礼品,他红着脸说太麻烦了,苏音笑着没说话。
因为酒没完全散透的关系,又拖到第二天一早才回老家,苏音带着孩子们去上兴趣班,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在车上,林杨先开口道:“你急用钱的话先从我这儿拿一点,今天回家就别跟伯父他们提了,他们本就跟着大哥一家住,两个老人全靠那点庄稼攒点辛苦钱,你拿走了,大哥大嫂心里是什么想法?”
林嵩心里堵得慌,他想到父母难,可是除了父母,谁又能毫无保留的帮助他呢?
林杨见他没有说话,以为他是怕自己没钱,于是继续开口:“我这些年和周一恒他们做了点小生意,身边有些能周转的钱的,你放心拿去用着。”
他张了张口,道谢的话哽在喉咙里。
父母见到小孙女高兴得不行,招呼林杨吃了午饭,林杨交待他回去的时候给他电话,他来接他。
在家里待了一周,临行前一晚,母亲带着小孙女去睡了,父亲和大哥到房间找他谈话,父亲抽着老旱烟,问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没想过回来吗?那大城市,就这么好?能好得过自己家里?”
他蹩脚的解释:“没有混不下去,是想趁年轻多闯闯,创出个名堂来。”
大哥看穿不拆穿,拍拍他的肩膀:“混不下去就回来,这个家里,始终有你一口饭,要说做生意,我这几年靠你们那些同学,做门窗生意也还可以,实在不行你让许珺和你回来,咱哥俩一起做,我在市里还不是买了房子,我就不信比不上你在武汉那小房子。”
说实话,他有些心动,可是成了家,还得和许珺商量商量,他对大哥道:“我知道,我回去和许珺商量商量。”
父亲敲了敲烟袋,叹气道:“你像个上门的女婿一样。”
翌日林杨请假来接他,母亲大包小包给他装了不少东西,紧紧抱着小孙女不肯撒手。再难过再不舍,还是要回去,他强撑着跟父母挥手,带着女儿上了车。
林杨将他送到机场,将银行卡塞在他手里,两人简单拥抱就此分别。
回到武汉家中,许珺还没有回来,大哥得知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找上门问钱找到没有,几个合伙人就等他一个了。
他将银行卡交给大哥,大哥欢天喜地的拿着钱走了。
几人合伙的服装工厂很快开工,对于服装他一窍不通,又加上入股资金较少,他也就只能担任一个小角色,好在许珺大哥做了几年生意,也有些人脉,工厂顺利运营。
可许珺那边就出了问题,短短几个月,她找亲友借的十几万全都打了水漂,还被带到派出所,还好她发展的下线不多,不足以达到判刑,简单审问后就被放了出来。可一向节俭的她,在听到自己借的十多万本金都回不来的时候,气急攻心晕倒在了派出所门口。林嵩接到电话去医院接她时,她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毫无生机。
林嵩看到她这幅可怜模样,也心软了,抱着女儿凑到她脸庞亲亲,她崩溃大哭。
从医院回来,她哭着跟他道歉,他搂着她,看着漆黑的窗外安慰道:“慢慢还吧,我和大哥做生意,总能还完的。”
那之后许珺安心在家带女儿,工厂的收益也在一年年增长,等女儿上了幼儿园之后,许珺也加入了这个小小公司里。短短三年不到,两人的负债已经清空,甚至还有了些存款,两人的二胎也在这和谐的氛围里出生。“恭喜,是个儿子,母子平安。”护士的报喜简直是最悦耳的声音,他顾不得是在凌晨,赶忙给父亲报喜。
父亲这些年衰老了不少,听到这个消息时喜得连说了几声“好。”
因着条件好的缘故,许珺这次坐月子没有让婆婆过来照顾,而是请了月嫂。对于这个决定,她对林嵩的解释是:“婆婆年纪大了,公公身体也不好,我们干脆坐了月子再带儿子回去,到时候公公婆婆更高兴。”
林嵩听了这个建议,哪曾想到满月时,儿子发起了高烧,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出院后也不敢带着四处跑,带孩子回老家的计划也只能搁浅。好在如今科技发达,他拍了许多照片传给大哥,也能让父母一解未能见大孙子的相思之苦。
儿子周岁宴时,许珺哥哥和几位合伙人都来了,除了庆祝,此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工厂设备老化,跟不上订单量,几人决定加大投资,换一批国外的设备。许珺胆子小,认为做生意求稳就行了,林嵩却想着试一试。两人意见不统一,差点在宴会上吵起来。
最后还是岳母出面支持,这事才算定下来,一人要加注五十万的投入资金,岳母做担保,向许珺姑姑借了20万,又将房子抵押贷了20万,加上手里的十万存款,完成了此次的赌注。
款项打出去后没几天,许珺就联系不上了哥哥,去厂子里一看,厂子早已搬空,只剩下一群外地的工人在围着林嵩要工钱,林嵩察觉事情不对劲,提出报警,却被岳父母阻拦:“你报什么警察,你报警了他有案底了你嫂子和孩子们怎么活?”
许珺也哭着求他,不要报警,大哥可能是有什么苦衷,会回来解释的。
他不管不顾按下了那通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赶来,受理了案件,几天后给出答案,许珺的大哥在澳门赌钱,欠了不少钱,此次是一场针对性的诈骗,被骗的几个合伙人中,他是涉案金额最少的,可对于他来说,那是天一样大的数字。
许珺姑姑上门来要钱,吵得家里乌烟瘴气,骂完许珺哥哥,又一个劲的数落林嵩一个外地佬,没钱没实力还想发大财,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许珺整日以泪洗面,母亲和嫂嫂骂她没用,连个男人也管不住,让自己的哥哥背负案子。
她哭着求母亲和嫂子原谅,林嵩觉得她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反倒要去跪着求原谅。两人争吵不休,许珺提出离婚,继而带着孩子回了母亲家。
同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听说两人闹离婚,赶来为许珺介绍对象。
林嵩的父亲在此时病重,他放下面子去岳母家请求许珺和自己带孩子回去看一眼父亲,许珺的姑姑说:“别信他,这种外地穷小子,最爱用家人卖惨,你开门跟他回了那穷乡僻壤,就再回不来了。”
他气得踹门,到楼下买了把刀,要用刀把门劈开,岳母报了警,最终他被拘留三天,错过了父亲的最后一面。
他从拘留所出来赶回老家时,父亲已经装棺了,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母亲没有责骂他,也没有和他说话,全村人看着他,那眼神中,有悲悯,有笑话,有不耻...
父亲的丧事完成之后,他带着母亲和大哥的不理解回了武汉,因为欠款还不上,银行起诉准备拍卖他的房子,那是他最后一点遮羞布,是他孩子们的避难所,女儿在武汉已经上到五年级,在这关键的升学之际,他不可能将女儿带回老家去读书,他的父母靠着那8毛一斤的玉米将他送进城市接受新的教育,他不可能将女儿送回乡下去接受他都接受不了的教育。
他再次撕下脸皮,和林杨开口,最终保下了房子。
见他还了银行的钱,许珺姑姑再次上门,这次他没有向以往一样无能怒吼,只写下保证书,保证一年内连本带利归还那20万。
许珺姑姑收下保证书,离开了他的家,他的家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就在他以为就这样孤家寡人过日子时,许珺带着孩子回来了。她不知从哪儿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仍旧是哭着求他原谅,并表示同父母那边闹掰了,从今以后,两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看着和她一起哭得眼睛红肿的女儿,他又一次选择原谅。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去了物流公司,没日没夜的搬卸货物,许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省吃俭用的过了一年,他瘦到了一百零八斤,成功还完了许珺姑姑的钱。
新的一年,女儿考入本地排名前三的中学,他高兴的喝了点酒,抱着儿子,对儿子道:“要像姐姐一样有出息,做个有出息的乡下人。”
女儿纠正他:“爸爸,你说错了,我不是乡下人,我是武汉人,武汉是城市。”
他将杯子摔在地上,怒吼道:“老子是乡下人,你就是乡下人。”
女儿被吓到大哭,他也抱头痛哭。
许珺低头不敢言语,从他手中抱走儿子,又安抚好女儿,再来打扫地上的酒杯碎片。
许珺不知何时与岳母家有联系的,林嵩没有管,毕竟是亲生父母,他没有权利干涉她。
他辞了物流工作后开始跑外卖,跑外卖???老是超时又选择去跑出租车,每个月歇歇停停的勉强能拿七千左右回家。他开始把钱自己揣着,除了必要生活费,再不给许珺多余的钱。
渐渐存了一两年的钱后,他还是选择和几个朋友合伙做服装加工厂的生意,毕竟自己有些经验,随着儿子长大入学,许珺年纪逐渐增长,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也开始注重起了皮肤保养,在几个姨妈的介绍下开始买一些护肤品化妆品,并尝试着和姨妈介绍的对象们出去吃饭,从而赚点零花钱去麻将馆里消磨时间。
林嵩知道,但只要她做不过火,他还是充当不知道。
女儿升入初中之后就被安排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他和许珺的唯一沟通话题好像就只有孩子。
许珺知道他对自己没了兴趣,尽管自己和那些男人出去吃饭约会,都不曾激起他半分波澜,于是还是选择去上班了。
她多年没有上班,没有工作经验,面试了好几次都被拒绝,最终在姑姑的介绍下去了一个保险公司上班。
林嵩生意也稍有起色,开始寄钱回去给母亲,双亲双亲,他现在只有母亲了,不能回去陪伴母亲的日子,只有用钱补偿。
许珺在保险公司上班的第二年,在同事的传授下开始炒股,林嵩一开始没有察觉什么不对,毕竟股票他自己也接触过,他想着她们那群女人,无非是买些散股赚点零花钱,赔也赔不了多少。
直到年底他准备带孩子回家时发现自己卡上的钱连买机票钱都不够时他才惊觉除了问题,他原以为是被盗刷了,准备报警时又想到上个月她曾以为孩子交费用为由要过自己的卡。
于是他给她打去电话质问她:“你是不是动我卡上的钱了?”
许珺正在上班,偷偷躲到一旁低声道:“老公,你先别着急,我一会儿回家跟你说。”
林嵩怒气上涌,怒吼道:“要么你现在回来,要么我去你公司找你。”
许珺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忙请假回了家。
她回家后看到林嵩坐在她的电脑前,电脑上显示的是她最近和同事跟的那个股票页面,还在呈增长趋势。
她讨好的走到他身边解释道:“老公,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解释,这是我们公司里一个大姐介绍的,我们从投进去就没亏过钱,入门几个月,我才偷了一万多,现在都赚了近七万块,真的。我本来不想动用你的钱的,但是前两天她们说内部出了漏洞,公司着急用钱度过这个难关,现在参与救市的,充一万返还一万,这么好的机会,我子昂着不能错过呀,于是就先借用了一下你的钱,我保证,公司的钱一返还回来我就还你,连本带利的还你。”
林嵩看着她一脸的无可救药,万万没想到,这种骗局,也能骗到她这么一个大学生。
他拿出手机准备报警,被她打落在地,她哭着求他:“真的,这是真的,你不信我现在就把钱提出来。”
她跪到电脑钱,手指在键盘上操作,点入自己账户,余额里显示有六十多万,她尝试着提出一万,成功到账了。
林嵩凑过去看,她欣喜的看着他,仿佛在证明自己没错。
林嵩缓了缓神,确认那一万块到账了,他认为可能现在骗子还没有收网,还可以退出。于是他让许珺操作:“全部提出来试试。”
闻言,许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可以提出来的,这么轻松赚钱的机会,你要让给别人吗?”
林嵩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轻声哄她:“珺珺,老婆,我求你,取出来好不好,就把我那四十多万取出来,你剩下的那些我不动,好不好?我求你了。”
许珺激动地站起身:“你真要分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林嵩,我和你结婚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你赚不到钱,我不怪你,但你不能阻挡我赚钱,这里的四十万,是你的,也是我的。”
林嵩没了耐心,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就要操作。
许珺扑过来拼命拉扯他的手,撕心裂肺威胁道:“林嵩,你敢退我们就离婚。”
林嵩看着走火入魔般的她,无言以对,她抢过电脑道:“就算离婚,我也有资格分一半的财产,你的房子折一半我也能分个20万左右吧,我不要房子了,你就当把房子的钱和这笔钱一起给我了,我们就两清了,我知道你的心早不在我身上了。”
林嵩看着抱着电脑的她,愤怒的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许珺被扇倒在一旁的沙发上,电脑也砸到地上。
她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嵩,最终抱着电脑冲出了家门。
林嵩知道,自己又将再一次坠入深渊。
夜幕降临,门被捶得咚咚作响,他扔掉手中的易拉罐酒瓶,起身去开门,迎面而来的拳头向他砸来,伴随着的是许珺娘家人的叫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叫住了动手的男人们:“算了算了,给他个教训就行了。别闹出什么事来。”
几个男人停了手,为首的男人往他脸上吐了口口水,骂道:“求本事没有,敢打女人。你但凡像我们哥儿几个挣点钱,打女人我都还看得起你。珺珺,我早说让你带着孩子改嫁,你还不听,这么个窝囊玩意。”
老家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摔了一跤,摔到了后脑勺,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太好,问他能不能赶回来。
他的酒瞬间清醒大半,打车去学校接儿子,他没去接过儿子放学,学校老师见他酒气熏天也不敢轻易将儿子交给他。
恰逢许珺和岳母来接儿子,他跪着求她:“珺珺,妈不行了,让我带孩子回去见她老人家一面。”
岳母将许珺拉到一边:“你可别心软,那是儿子,传宗接代的。他带回那乡下,还会带回来给你吗?”
许珺毅然将孩子带走,他报警。警察见他酒气熏天,又听闻刚刚发生家庭矛盾,自然是不同意他带走儿子。
他心如死灰,用刚退出的那一万块买了机票,包车回了老家。
母亲已被大哥接回了家,手术费用极高,加上医生也说了手术后醒来的几率不大,所以大哥选择了放弃治疗。
他跪在母亲床边,母亲已进弥留之际,勉强睁着那浑浊的双眼看他,问他:“儿子,儿子呢?”
他放声大哭,不知母亲那声“儿子”,是在叫她的儿子,还是叫她儿子的儿子...
母亲费力的抬起手,搭在他脑袋上,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母亲当晚就离开了人世,大哥有了上次父亲丧事的经验,这次母亲的丧事同样安排得很妥当。
他和大哥披麻戴孝挨家挨户去跪下报丧,请寨邻帮忙。每到一家,都有人问:“你媳妇和你儿子呢?”
他内心痛极,却还是开口解释:“在忙呢。”
母亲的丧事处理完了,丧事费用全是大哥出的,礼钱他自然也不敢争,连朋友送的礼钱他都如数交给了大哥。
大哥对他也是失望透顶,对他道:“要离婚就干干脆脆的离婚,要在一起,那就要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你这婚姻有什么意思?比村里入赘的男人还不如。”
他蹲在大哥面前抱头痛哭,诉说了这些年的过往。
大哥对他是既觉可怜,又觉可恨。
他买了硬座准备回武汉,大哥说:“没几天都要过年了,过完年再走了。”
他看着手机里的余额,选择留下。
临近年三十,大嫂和几个侄子侄女每天都在忙活,他躺在狭小的房间内,听着外面母子之间的吵闹声,像在做梦。
他起床去镇上银行取点钱,再怎么样,也要给侄子侄女发点压岁钱。
到了镇上遇到不少老同学老朋友,热情相邀去唱歌吃饭,他推辞不下,只能跟着大家走。
看着大家在老家混得风生水起,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正发着呆,电话就响起了,是武汉警方的电话,他走出包厢去接。
毫不意外,许珺再次被骗,她承受不住打击,带着孩子晕倒在了派出所,现在联系不上家人,两个孩子无人照管。
他不想管她,但是舍不下两个孩子,请求警察将许珺送往医院,连带着孩子,他明天一早赶去医院。他厚着脸找大哥道清事情原委,借了机票钱。第二天一早大哥亲自开车送他去了机场。
到医院时许珺睁着眼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状态吓得两个孩子缩在墙角。
女儿先看到他来了,扑到他身上大哭,儿子也抱着他的腿一直喊“爸爸...”
护士见他来了,也如释重负:“你可来了,她身体没什么大事,只是遭遇这么大的事,精神状态有些不好,你来了就接她回家吧,大过年的,先好好过年吧。”
林嵩没有说话,待护士走了,他才蹲下身对两个孩子道:“跟爸爸回家。”
儿子牵着他的手没有说话,女儿却哭着问他:“那妈妈呢?爸爸你不要妈妈了吗?”
他转身看着病床上的许珺,这么多年的苦累风霜在脑海中闪过,他说:“是妈妈不要我们了。”
许珺仿佛被触动,扯过被子蒙住头大哭起来。
新年过后,林嵩卖了自己的房子车子,还清了债务,解散了工厂。许珺在年过完后去了浙江上班,林嵩没有问她去上什么班,也没有送她,两人就这样开始了分居生活。
林嵩进了公司上班,过着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工资不高,但能兼顾到孩子,已是最大幸运。
许珺每个月都转钱来给孩子们,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
一年之后疫情在武汉爆发,许珺在疫情爆发前赶回来将两个孩子带去母亲家,许珺大哥也回来了,将当年那五万块钱还给许珺,再不提及其他。
疫情封控在家,林嵩庆幸自己囤了不少泡面,不至于饿死。
谁都没料到这次疫情来得这样让人措手不及,他在狭小的出租屋过完年。大哥打来电话告诉他等管控松了一点,便收拾东西回了老家,在那里,至少有自己的土地,不至于饿死在外地。
抱着死也要死在老家的想法,他在几个月后回了老家,没想到这次回去真是最明智的决定。他刚到老家,全国就实施了严格管控。大哥他们在县城家中都不能来乡下,他一个人住在爸妈的老房子里,将卫生打扫好,又操起了父母的老本行。从小到大,家里虽穷,但是父母为了不让他影响学业,家里农活他几乎没沾过手,如今拿起锄头,双手磨得尽是血泡。
村里的管控不严,只要不出村,可以四处活动,他收拾了屋子前前后后,又将前后的土地翻了个遍,找到父母生前留下的种子,开始种些菜。
村里的年轻人不多,一个人在家实在静得可怕,他到村头老叔家买了些鸡鸭,又买了条小狗,日子好像也有了些许生机。
两个孩子给他打来电话,看着他的生活,吵着闹着要来,她们整日只能在那小房子里待着,用脚步丈量着那小小的房子。
过了几个月,这场别样的战争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越演越烈,他看着鸡鸭长大,下了蛋,又孵化小鸡小鸭,院子附近的地里跑满了鸡鸭,吵得人心烦。
边远县城始终管控没有大城市严,大哥从县城给他送来不少物资。他看着大哥的面包车,装了十多只鸡鸭还有鸡蛋给大哥带回去。
没想到这一送倒送出了商机,大哥的邻居在得知他养了不少走地鸡,提出要和他合作拍,他在县城有门面,专卖土特产的,有过很多人想买本地喂粮食的走地鸡,却苦于没有渠道,他和林嵩商议,他提供门面负责销售,林嵩负责在乡下饲养,收成四六分。
林嵩自然是愿意的,在这疫情之中,有解决温饱之外的意外收入,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他就这样在老家待了一年之久,改变了一下喂养环境,科学喂养,更是把山上的地都圈起来,漫山遍野都是活蹦乱跳的跑山鸡。
他和县城的老板合伙注册了公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业。
直到疫情结束,他才抽空回了一趟武汉,将自己的物品打包好,两个孩子早已入学,他和许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孩子留在武汉读书,他会按时转来生活费及家庭一切支出,直达许珺提出离婚。
许珺没有和他争论,只表示会照顾好孩子,会等他回来。
他看着许珺的脸,又看了看四周,笑道:“许珺,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们的婚姻关系,虽然没有明确结束,可是在我们各自的心里,它早已不复存在。婚姻如水,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知其冷暖,但因为我们不只是夫妻,更是父母,所以我们身上不仅有着对对方的承诺,还有对孩子的责任。尽管我们不再有一个完整的家,但我希望我们能给孩子完整的爱。”
许珺也知道了他的想法,没有过多强求。
林嵩回家正式开始了自己养殖事业,更是趁着网络的风头,走上了自媒体的道路。许珺在武汉带两个孩子读书,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理疗店里,每天凌晨五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一个月两千五百块的工资。
林嵩得知后问她:“如果生活费不够用,你尽管开口。我不是不支持你上班,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拼命。”
许珺却说:“我只是有点腿疼,想着在那里上班正好可以蹭店里的理疗仪来电击治疗,省点钱而已。你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该不浪费的地方就不要浪费。”
林嵩无语:“你身体不舒服,我回来陪你去医院好好检查,在那些地方是治不好的你不要再去相信那些了。”
许珺却不以为然,林嵩知道她又一次陷入骗局,再没有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