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杜青青猛地直起身子,心脏毫无征兆地乱跳了几下。
可转念一想,哥哥远在外地读书,怎么会出现在这趟列车里?
她又摘掉耳机,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勉强看清眼前男生的相貌:
男生留有一头清爽的短碎发,修长的桃花眼藏在镜片底下,像是一位斯文的学生。可偏偏穿着纯白的POLO衫,动作间流露出的沉稳儒雅的气质,又显得他成熟不少。
盯着男生看了一会儿之后,杜青青才发现,他只不过是气质上和哥哥有些相似罢了。尤其是那副半黑框金属眼镜,款式和哥哥的几乎一致,才让自己在恍惚下认错。
而男生,忽然之间多了个妹妹,对着她愣了一会儿,镜片底下的双眸带着明晃晃的错愕。
面前的女生,双眼迷离,脸上带着沉沉的睡意,额前散下的发丝被汗水浸透,胡乱地粘在额头上,一道清晰的红色压痕,从眉骨一直蔓延到了脸颊底部。
软乎乎的松散模样,让男生止不住地笑了下。
这一笑,杜青青的耳根子开始发红,她揉着枕得有些发麻的小臂,嘴角扯出一抹带着歉意的浅笑。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男生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开口,“没关系。”
他的声音偏缓,给人一种清润的感觉,和他的脸很搭。
杜青青看着男生放下小桌板,从包里拿出水杯,和手机一起放在上面,然后起身,抬起胳膊轻轻一送,包便被放在了行李架上,他又将包往里推了后,才拉拉衣角坐下。
她往边上侧了侧身,和男生的距离拉开些,又转头看向窗外。
困意没剩多少了,可心里反倒是多了一股空落落的难受劲儿。
她和哥哥,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她的哥哥杜青禹比她年长三岁。三年前,去了另一座城市上大学,现在正全身心投入考研,这个暑假,忙着在学校备考,连家都没回,所以,并没有机会来送她到大学报道。
或许是心里失落的情绪作祟,加上昨晚没睡好,又是一大早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原本被睡意压下去的那股不适感又来了,比沸腾的热水还要难控制,反复在胃里翻来倒去。
杜青青努力压着喉咙,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这种感觉也随着列车与学校距离的逐渐拉近而变得更强烈。
恐怕连她都难以置信,自己竟会在平稳的高铁上“晕车”。
她闭紧了眼睛,努力吞咽口水,试图缓解。
“4车厢,6F,是这个吧……让我进去下……”
一位走错车厢的乘客,捏着车票,嘴巴里自言自语,在杜青青前排坐下,坐下的瞬间,一股浓腻的韭菜馅味道扑散开来。
……谁在吃韭菜馅饼?
杜青青欲哭无泪,咽口水的动作也用力了不少,却好像没什么用了。
“糟糕!”
她腾地起身,大有下一秒就要从身旁人腿上踩过去的架势。身体因不适而微微佝偻着,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巴,防止嗓子里的固液混合物喷涌而出。
男生被杜青青这突兀的举动惊到了。
为了避免祸及到自己,他善解人意地起身让路,愣愣地看着这个柳弱花娇般的女生,跌跌撞撞地冲往卫生间的方向后,才不可思议地坐下来。
杜青青一进卫生间,蹲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大吐特吐。
这一阵呕吐,好像把积攒了一路的不适都一股脑地吐了出去,胃里松快了很多,头却是晕乎乎的。
用力地喘了几口气后,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撑着扶手站起来。
原地缓了会儿,她拧开水龙头,接起一捧水含在嘴里又吐掉,反复了几次,直到嘴巴里的味道淡去些,又一捧清水扑到脸上。
冰凉的润感在脸上扑散开来,有感觉清醒些,但效果不大。
杜青青颤巍巍地直起身,身体软绵绵的,好像失去了支撑。湿润的脸颊像是滴着汗,她顾不得擦,顺着狭窄过道,慢慢往回走。
男生见她回来,赶忙站起来给她让了路。
杜青青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谢谢,往里迈步的一瞬间,被椅子边沿拌了腿,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倒去。
男生眼疾手快,伸出胳膊,稳稳将她扶住。
这猝不及防的触碰,比清水管用,杜青青彻底清醒,心脏擂起了小鼓。
她挣扎着推开男生,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座位。
心跳平稳了一会儿后,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
“不客气。”
四目相对,杜青青又发现,眼前的男生,这微微带笑的样子,竟然比自己的哥哥更多了些“斯文败类式”的隐忍感。
她一时间移不开眼,与此同时,兄妹俩曾经的美好时光,被一帧一帧地扯了出来,
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以一本离婚证书还了对方自由。
杜青青和母亲生活,哥哥和父亲生活,虽然还在一个城市,可她却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母亲在离婚后性情变得冷厉,导致母女二人的关系有微妙,几乎到了相顾无言的程度,只有哥哥,经常来看她,关心她,几乎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她的眼睛望着男生,半天没动,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自己毫无察觉。
男生一直被盯着看,也疑惑地回看了几秒,又见她脸色苍白,泪水如珠,出于邻座的礼貌,递过来一张纸巾,“你怎么样,还好吗?”
杜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接过纸巾后擦掉了泪,摇摇头说:“没事。”
她别过头,掩藏自己的窘态,她还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眼泪。
残留的泪水沾湿了眼眶,让她那原本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几根几根地黏在一起,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男生有些发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你应该是大一新生吧?第一次离开家,舍不得父母,这也很正常。”
杜青青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可能是自己的装扮过于学生化了,高马尾,浅蓝牛仔裤,纯色白t恤,小白鞋,完全是一套标准又朴素的学生搭配,也难怪让他猜了出来。
杜青青抬眼扫了他一下,点点头,目光又回到窗外。
男生反而来了兴趣,嘴角勾起,开口:“认识一下吧,我叫张铭然,南江大学的新生。”
杜青青再次惊愣,这个让她错认成哥哥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校友?
但,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却想不起来。
杜青青笑了下,依旧保持着理性的距离,“杜青青,也是南江大学的新生。”
她又忍不住去看这张带着熟悉气息的脸,想要从上面找到哥哥的影子。
张铭然反而有一种意外之喜。
暑假时,他和许多学生一样,加了大学新生校友群,方便了解学校情况,也能提前认识新同学。
他对群里每一位同专业的同学都格外留意。
杜青青,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
眼前的女生,正是他的同专业同学。
不过,从杜青青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她并没有认出张铭然。
惊喜之余,张铭然发现杜青青盯着自己看,出于好奇,他逗趣道:“看来你对我很感兴趣?”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杜青青仓促地移开目光,一时语塞,许久,才吐出一句:“没有,只是觉得你长得……”
对于他神似自己哥哥的事情,杜青青有点说不出口。
这种话,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故意拉近距离。
“你……很像一个熟人。”
这话一说出来,杜青青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别的借口,只能故作淡定地说出这句被看作套近乎的常用话。
张铭然扑哧一笑,他能够感觉到女生话里的敷衍,反而觉得很有趣,“我是不是和你哥哥长得很像?”
杜青青匪夷所思地看向张铭然。
张铭然解释:“不用惊讶,因为你刚才叫我……哥。”
这个“哥”字,他故意扬了尾音来强调。
杜青青只觉得自己现在脸红脑袋空,懊悔不已,为什么不等看清楚再认人,平白无故给陌生人一个戏谑自己的机会。
她没在面上表现出这种情绪,只是点头默认,平静道:“还好吧,只是乍看有几分像。”
张铭然打趣,“看来我这张脸还是很有用处的,还没到学校,就先多了一个妹妹。”
杜青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口误而已,不要当真。”
“无妨,谁让我这张脸,天生就带着让人眼熟的魅力。”
“……”
杜青青轻咳一声,虽然张铭然长得确实不错,可这话从本人嘴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这个人有那么一点点的自恋。
她皱紧眉头,委婉回怼:“可不是嘛,循环播放的歌曲,听多了,耳熟,学校门口的保安,见多了,眼熟,都是一样的道理。”
张铭然听出来话里的嘲讽,脸上的笑更浓了,故意自嘲:“看来我这张大众脸,天生就容易给人造成错觉,让人误以为在哪都见过。不过,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印象吗?”
杜青青的眉头皱得更紧,看来是绕不开这个话题了,“没有。”
两个字落地,杜青青便露出她那招牌的礼貌性微笑,转头趴在窗台上,假装睡觉去了。
见杜青青没有起来的意思,张铭然也没再多问,而是轻轻闭上双眼,身体微微后仰,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高铁带着轻微的震颤,以平均每小时200多公里的速度驶过山地和平原,每停靠一站,车厢里便又会换些新面孔。
“南江站到了……”利落又亲切的报站女声悠悠响起。
杜青青趴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在到站的那一刻,还沉浸在美梦里。
梦里,有人正轻轻推她的胳膊。
她不情愿地从梦里抽身。
环顾四周,朦胧的视线下,过道站了不少乘客。杜青青看了眼时间,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南江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座位。
张铭然正不紧不慢地收拾背包,看到杜青青醒了,还不忘吐出一句:“终于睡醒了啊,整个车厢的人都知道我喊你喊得有多卖力了。”
杜青青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她手脚麻利地将东西装进背包,往肩上一挂,起身时,张铭然给她让了路。
车门已经打开,过道上的人慢慢往门口挪动。
她踮起脚,从行李架上够到了行李箱,稍微用力,就将箱子从架子上拿到了脚边,没有任何拖沓,动作快的,张铭然想帮忙,都找不到间隙。
“等我一下,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一起走吧。”张铭然说。
“算了,我习惯一个人。”杜青青拎起行李箱拉杆,冷冰冰地丢下这样一个借口。
反正往后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又何必多认识一个人,徒增烦扰呢。
张铭然嘴角轻抿,向上推了推那副金属镜框,动作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和淡定,“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杜青青露出一抹荒谬的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想着:“南江大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再见面,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